先前不敢有丝毫松懈,这会儿整个人似被抽空了,虚脱无力,摇摇欲坠。
护体战衣逐渐液化,重新化为两片麟。
破损严重,无法再作为装饰品拢在鬓边了。
阴长黎珍而重之的将鳞片妥帖收好,转头瞧见血修罗的脸色比他更差。
伤势过重不是最主要的,他眼白浑浊,可见情绪波动极大。
“恭喜你,终于连滚带爬的摸到合道大门了。”阴长黎对此毫不意外,留他下来真不是故意坑他。
此地正适合他参悟梦剑的精髓。
“合道大门?不,我在想你与魔灵论道时的那个假设。”血修罗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咱们这处小世界,或许真是某人的一个执念,一个幻想,不是真实的?”
“咦?”阴长黎好奇,“你竟然会去想这些?我还以为你会讥讽我,最终我这个神棍还是依靠耍嘴皮子赢了对手。”
“这哪里是耍嘴皮子,完全有这种可能啊。”血修罗一直以为梦剑的精髓是让他分得清现实与梦,但越临近合道边缘,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分不清了。
他看着阴长黎,希望他能点拨自己两句。
怪丢人的,但扪心自问,阴长黎其实是他半个师父。
阴长黎笑了,牵动唇角时脏腑一阵剧痛:“你知道我为何将梦剑给你,而非天狂天仁之类?”
这问题困扰血修罗多年了,神剑虽坑人,但阴长黎送剑时都是根据剑主特质来择剑的。
阴长黎到底从幼年的他身上看到了什么特质?
“我拿到梦剑时曾经研究过,梦剑,梦见,梦见剑,令我心神大乱,我便知道此剑我修不得,且发现了修炼它的诀窍。”阴长黎在他肩膀按了按。
血修罗屏住呼吸。
阴长黎继续解释:“诀窍是……只要剑主够蠢,所有的细思极恐,在‘思’的这一步就停下来了,根本走不到‘恐’的面前。”
血修罗认真思考他的话,瞬间黑了脸:“你可真是……”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记气他?
阴长黎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哈哈哈笑了几声。
“行了,赶紧想想如何出去才是正事儿。”血修罗见他这幅直逼天人五衰的虚弱模样,生气都气不起来。
再加上四处都是污秽黑泥水滴落流淌的声音,时刻提醒着他噩梦之狱就快崩塌了,“崩塌之前咱俩若是出不去,将会堕入虚空啊。”
“难道不是你来想办法?”阴长黎看向他手里的梦剑。
“多给我一些时间当然没问题。”血修罗无奈,“问题是现在没有时间了。”
阴长黎应该有办法在崩塌之前离开——希望就在被他托于掌心的天武神箭。
这团力量体早已不是真正的天武神箭,威力却依然不容小觑。
阴长黎身为铸造者,操控能力非魔灵可比,一定可以在崩塌时借用它的力量逃离。
阴长黎摇头:“这次真是全看你了血修罗,不要将希望放在神箭身上。”
的确可以用它出去,但时间不允许。
那条连接玄天镜的通道已被损毁,出去之后,他们不知道会落在何处。
再赶去天界接应项海葵或许赶不及。
“它尚有其他用途。”阴长黎凝视手心里的力量体,“希望来得及……”
也希望自己没有看错寒栖。
仙车行驶出王宫,进入街市以后,项海葵发现王都内有股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关停了将近一半商户,行人更是少的可怜。
看来都在担心山海囚徒一次性全部出笼,阴长黎会带领他们杀上来,再度爆发战争。
转弯向东,越走越偏僻。
来到摘星宫之后,寒栖不在,整个府邸空无一人,连个守卫都没有。
天井位于后院,穿堂而过时,项海葵不由感慨这府邸的名字没取错,还真是手可摘星辰。
没有几间屋子是有房顶的,全是洁白的大圆柱子,像极了古希腊风格的建筑遗址。
当路过一片星空下时,她停住脚步。
此刻太阳尚未完全落山,哪儿来的星星啊?
“这是星盘。”景然解释。
项海葵想起来了,同阴长黎手里的天命笔一样。
瞧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曾经她和她爹,都不过是这偌大星盘上的一颗小小棋子。
被阴长黎当做和寒栖博弈的筹码。
她仰头看的出神,景然若有所思:“无需感慨,曾经我也在这棋盘之上。”
项海葵点头:“还是被所有人忽视的一个。”
原本以为是个青铜,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位王者。
景然负手走来她身边:“也不是所有人,至少你不曾忽视我。”
项海葵没接他的话,继续向前走。
没走多远视野便开阔起来,所谓的后院竟是一大片树林子,各式品种,千奇百怪。
“那一棵就是井。”随着景然屈指一弹,一道流光落在远处一棵银杏般的古树上。
树皮斑驳,遍布坑洞。
项海葵的神识从坑洞进入内部,果然是空心的,下坠入树根,黑茫茫一片,似个无底洞,无法继续窥探。
和老板口中的“井”一致,是真的。
她脚步向前,景然伸手拦住。
项海葵立马收回脚步,视他如瘟疫般向后退了两步,于心中做好标记。
离开摘星宫之后,便驶向了景然今日带她出宫的目的地。
抵达时,项海葵瞟了一眼,匾额上写着“孟”字。
她怔了怔:“项天晴的家?”
“是,也是你的老仇人,孟西楼和孟南亭两兄弟的家。”景然同步向匾额望去,“以孟家的灵感来说,算是排在天族第一梯位的了。若不是正好被我抓个现行,且有伤害我的嫌疑,我也没有理由因为一点小事儿就随意处置他们。”
“嗯,一点小事。”项海葵连连点头,冷笑,“我和我爹的命,包括银沙在内十几城的命,都不过一点小事。”
“你不高兴也没办法,的确是一桩小事。你站在我身边以后,对孟家来说,才成为一桩大事。”景然下了车,朝她伸出手。
项海葵直接从窗户跳出去。
孟家的大门早已是敞开的了,门内外跪着不少人。
景然带着她往前走:“我曾对你说过,我十分欣赏孟南亭,才会出手帮他。”
项海葵需要回忆一下才想起始末,当时孟南亭准备吞噬掉路溪桥,夺取路溪桥的合道果肉身。
她闯去路家救人,寒栖陪着她一起,半路还杀出一个阴长黎,孟南亭几乎是必死的。
但刚苏醒的景然以灵感向孟南亭通风报信,孟南亭立刻放弃夺取,逃回上界来了。
项海葵赞同:“孟南亭那九曲十八弯的心眼,的确比孟西楼强太多了。”
同他一比,孟西楼分明一个铁憨憨。
“帝君!”院内居中跪着的两人,正是孟家主和孟南亭。
孟家主还好,微微垂头表示恭顺,并未表现出过分的惧意。
孟南亭则真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先前寒栖告诉他,帝君有几分欣赏他,不会太过为难他,
但彼岸城那边传来消息,帝君颇为宠爱项海葵,枕头风一吹,他总觉得自己难逃一劫。
岂料后来两人决裂,她将帝君重伤。
孟南亭前一刻还在庆幸自己这条命应该是保住了,后一刻便被他父亲一耳刮子打的清醒过来。
庆幸?
这个疯狂的女人竟连帝君都给砍成重伤,迟早有一天会来上界砍他们孟家的。
当初他们为何会制定逼疯项衡计划?
为何会认为将项海葵溺死在浴桶里,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们是不是中邪了?
项海葵随景然跨过门槛,走入院中,来到孟家父子俩面前。
她打量跪在眼前的两人,项天晴的父亲和庶兄。
半响,解下背后的雕花剑匣,“哐当”立在自己面前,双手交叠搁上去,当手杖用。
天狂属重剑,积攒的狂意越多剑身越重。
自从满级以后,项海葵一贯是轻拿轻放的,不然落地容易毁坏地板。
更何况现在里头还装了一大堆阵盘和宝物,沉的像一座大山。
孟家院中铺就的上好玉砖,几乎全部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纹。
她这一砸,将孟家主的镇定砸走几分,眼皮儿重重一跳。
更遑论孟家其他人。
她和帝君现如今虽是对立关系,但根据之前彼岸城的战况,倘若这个狂剑修真想让孟家血流成河,帝君能不能拦得住,他们孟家能不能扛得住,都成问题。
天狂剑匣恰好立在孟南亭脸前,他膝下的玉砖直接就碎裂了,他身体左右趔趄时,慌乱的抬了抬头。
项海葵将他的恐惧、以及孟家众人的恐惧都看在眼里:“他们是在怕我?”
她还以为是在畏惧景然。
“是怕你。”景然微微颔首,“他们虽不知你的实力,却有参考。”
参照物自然是景然。
“你们也太将我妖魔化了吧?”项海葵惊讶。
她早知道自己一战成名了,但这些家仆、护卫、婢女们是怎么回事,她上门报仇难道还会屠杀孟家满门不成?
她安慰几个已经快被吓昏过去的小婢女,“别害怕,冤有头债有主,我没有乱杀人的习惯,而且也没那么厉害……”
“无需妄自菲薄,你的实力没有人比本君更清楚。本君若不拦你,你绝对有本事将孟家夷为平地。”景然淡淡说着,“本君即使阻拦,他们父子俩,你也绝对能打残一个。”
得到帝君亲口确认,孟家上下面如菜色。
那几个被项海葵安慰的小婢女白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项海葵也想翻白眼,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曾经“上界孟家”是她心头的梦魇,如今她成了“上界孟家”心里的大魔王。
景然又道:“比较可惜的是孟西楼不在王都,银沙大败,你斩了孟西楼的分|身,导致他真身遭受重创,已经闭关十多年了,不知孟家主是真找不到人,还是在诓骗本君。”
孟家主慌忙解释:“帝君明察,我那不孝子从下界回来之后,的确被打的不剩口气了,闭的是生死关,根据咱们的习俗,闭关之地一般都只有自己才知道……”
从那时候就该知道项海葵不是善茬,不能麻痹大意,该收手的。
主要是为了项天晴积功德,他们投入太多,放弃未免可惜。
孟西楼肯为同父同母的妹妹筹谋,固然是有感情在,但对于孟家家主来说,他为了一个女儿劳师动众,还花费大量钱财,完全是因为项天晴的灵感。
她虽自小性子怯懦,身负的灵感却很精纯。
再加上年纪合适,等往后帝君需要传承子嗣的时候,项天晴是有机会的。
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不仅计划失败,还惹上一个杀星。
眼下后悔也没用了,他们父子俩已经商讨过帝君今日带项海葵前来的目的。
还剩两天,帝君想要反守为攻了。
两人的赌约是在三日后太阳落山之前,项海葵都不能出剑,否则就要将阵盘双手奉上。
帝君带来她孟家,让她想起孟家曾经对她的迫害。
她是戚隐的徒弟,说得好听点儿是狂剑修,本质上就是疯子。
不信她还能忍得住。
帝君是拿他们当试剑石了,想借他们孟家人的命,撬开项海葵手里的剑。
☆、第98章 觉醒
项海葵也是这样想的, 瞥身畔的景然一眼:“这难道不算逼我出手?”
又看向面前的父子俩,“他们好像不怎么配合,又跪又抖的,真让我连一点动手的欲望都没有。”
也未免太小看她了, 她又不是那些山海大佬, 只要不被妖血控制的太厉害, 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再想乱剑砍死这些垃圾, 也必须忍住。
更何况,她现在动手的欲望确实不强烈。
当年老板和师父给她做了集训,就敢让她前往银沙对抗孟西楼,丝毫不带担心的。
项海葵一直不懂他们的自信源自于哪里。
是两人自恃教导有方, 是天狂足够强悍霸道, 还是她项海葵特别天赋异禀?
都不是。
真正的原因, 在老板和师父的眼睛里, 压根儿就没有孟西楼这号人物。
所以当她的敌人换成景然时, 师父冒死也要来替她撑腰。
仇人之所以会扎进眼睛里拔不出来, 是因为难以战胜。
今日再看他们,无非一群可怜虫罢了。
想想孟西楼,败给一个人族小丫头时多么忿忿不平,分/身到死都还没想明白输在哪里。
他回来忙着闭关, 疗伤,着急复原之后再次下界收拾她。
可等他出关之后, 突然发现短短十几年间, 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
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她跑神的时间里,孟家父子心头震荡。
他们一直跪着, 是因为之前被帝君抓了个正着,负罪之身, 不敢不跪。
被她一说,倒像是不想给帝君当试剑石,为天族和山海族的交锋做出牺牲,才故意跪着以消项海葵的怒火。
“父亲?”孟南亭忍不住在帝君眼皮子底下传音,想让他爹拿个主意,要不要站起身挑衅一下项海葵。
孟家主一步步失了方寸。
此时不挑衅她,罪名就背上了。
真挑衅她,将她触怒以后,后果又承受不起。
幸好景然替他们解了围,却又说出令他们更恐惧的话:“本君没有逼你出剑的意思,你想杀就杀,赌约里的出剑,指的是你动手抢阵盘,不包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