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衡道:“其中太过曲折,又因为我只是个夺舍的,他不能当你是徒孙来教,你若去了王都,拜入剑道院,便是他的徒弟。同时,你还是银沙城的大小姐,不必担心他会对你有什么企图。”
通过这一番接触,他确定,荆问还是要脸的。
项天晴这才知道荆问跑来兴师问罪的原因,竟是自己那荒唐的亲生父母给父亲带来的灾难,一时间自责不已:“女儿哪里也不去,女儿要留在银沙……”
两人虽是传音,但叶潜之看到她摇头,立刻道:“小师妹,你必须走,你留下来是在害师父,害银沙。”
“二师兄你在说什么?”项天晴听不懂,呆呆看向他。
“求你了,放过我们吧。”叶潜之不顾项衡警告的眼神,沉沉说出这句话。
项天晴是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正要再问,突然想到先前项海葵被冤枉杀死叶潜之时,曾传音说过的话。
项海葵说她是上界的仙女,下凡来渡劫来的,孟西楼是她在上界亲哥哥……
天啊!
项天晴呼吸凝滞,险些再度昏厥。
所以,项海葵的那个荒诞说辞,他们都相信了?
所以,大师兄死了,他们无动于衷?!
项天晴如堕冰窖,待在原地楞了许久,苍白的脸孔倏被气血冲的红透。
她银牙一咬,一言不发,转头走出执法堂。
……
项海葵在房间睡了一两个时辰,翻个身却压到伤口,疼的一个激灵,瞬间醒来了。
当提着一口气时,累也不觉着累。
歇下来后,疼痛反而跟上来了。
稍微翻个身,便是满头大汗,索性起床来到院中,顶着月亮耍了一套剑招,加速气血运行。
正准备回房时,神识窥见项天晴迎着她快步走来,红唇紧抿着,眼睛有些肿。
项海葵站在廊下,等着她上前。
距离仅有两丈时,项天晴忽然拔剑,毫无技巧却气势汹汹的朝项海葵挥出一道剑气。
天狂不将她放在眼里似的,并没有预警。
项海葵眼疾手快,一个侧身旋转,不但躲过这一剑,还转去了她身侧,牢牢抓住她持剑的手腕。
那道剑气削过廊柱,削出一道深痕。
银沙城的建造选用的都不是普通建材,但院子里栽种的仙人掌一类就遭了殃,被剑气连根拔起。
项天晴使用法力也挣脱不开她的钳制,怒急之下,另一只空闲的手高高扬起来,想要甩她一巴掌,却再被抓住手腕。
两人四条手臂,扭在一起。
项海葵能看到她高耸的胸脯,因愤怒而起伏不定:“姐,你冷静一下。”
“大师兄是不是你杀的?是不是!”项天晴看向她的眼神,如同在看洪水猛兽一般,盛怒的表象之下,埋着深深的恐惧。
项海葵不知道父亲和她说了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双臂动不了,项天晴动了脚,可依然被项海葵轻松压制。
“你真可怕!”
项天晴声泪俱下的控诉,“我知道你心中对我不满,觉得我这个养女,抢了你这亲生女儿的一切,你哪怕将我暗中害死都行,怎么能编出这样谎话……”
“不是我编的,是事实。”项海葵紧紧将她钳制住,“而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没有对你不满。”
在知道父亲魂穿异世界之后,身边多了个女儿,她心里是有一点不舒服的。
但换个角度想了想,父亲离乡背井去到异世界,有个女儿陪伴着他,是件好事,她又释然了。
“而且,我也没空和你争强好胜,为了从你那恶心的家族手底活下来,我已是焦头烂额了!”
项海葵的态度也非常强硬,草他妈的,她是毫不知情,可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受她的指责,由着她朝自己撒气!
项海葵松了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在她肩膀一推,将她推后数步。
项天晴用剑撑住地,便又要攻向她。
项海葵没有拔剑,一掌震开她的剑气,喝道:“你再胡搅蛮缠,我要拔剑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项衡听到动静,从执法堂赶来,拦下了她,并且挡在两个女儿中间。
“爹,您也相信她编造的那些谎话了?”项天晴望向他。
项衡被问的微楞。
项海葵:“先前我被冤枉时,我将孟西楼是她哥的事儿告诉她了。”
项衡沉默。
项天晴一颗心渐渐沉底。
院落已被封住,跟上来的叶潜之劝道:“天晴,这不是小师妹编造的谎话,这是真的,我的肉身就是毁在那魔修手中,那魔修是孟西楼的心腹……”
“胡说!”项天晴质问,“若是真的,魔修冤枉项海葵时,大师兄为何不直接拿下她?还准了项海葵和魔修单挑?”
叶潜之没说话。
项海葵为自己辩解:“那是他们主仆在计划上发生了冲突,孟西楼对我背后的‘高人’更感兴趣,而淮灭却只想让你尽快杀父证道,建功立业!”
“你说的这些发生了吗?”项天晴瞪着她,气的浑身颤抖,连提剑的力气都失去了。
什么项海葵会被虐杀,父亲会疯,自己会杀父证道天下知。
这些发生了吗?
没有!
摆在眼前的事实是,项海葵用了短短时日,成为银沙百姓心中的伟岸人物。
荆问剑尊发出的约战令,更是令她轻而易举便名扬天下。
而自己呢?
疼爱自己的大师兄死了。
二师兄三师兄纷纷倒戈,连父亲都在犹豫着将她送去王都!
……
她在心中推论的时候,项海葵直接推门回房间去了。
项天晴对她成见太深,根本解释不通,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让父亲他们头疼去吧。
项海葵将门禁锁上,还开启了隔音禁止,眼不见心不烦。
本想接着睡觉,但心情烦躁的闭不上眼,便从戒子里将玉简拿出来,闭上眼睛,神识投入内。
玉简像是被上了锁,一直将她拒之门外。
她不知道怎么打开,不停以神识叩门。
叩了大概九十几次,突然就像撞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软绵绵的,将她包裹其中。
四周光影变幻,她知道自己的意识进入玉简内部了。
等渡过适应期后,眼前的景象,差点儿令她当场去世!
头顶一轮圆月,脚下是一片汪洋大海,在月色的照耀下,闪着粼粼波光。
她与阴长黎面对面站立着,距离近到她一抬头,嘴唇就有可能会刮蹭到他的下巴。
项海葵赶紧后退一步:“前辈?”
阴长黎一袭浅灰长衫,闭着眼一动不动伫立着,不知哪里的风,徐徐撩起他的长发。
“前辈?”
项海葵又喊了两声之后,发现他始终没有反应,大着胆子上前,围绕他转了好几圈。
这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需要按什么“按钮”,才能与他连接,让他活过来?
项海葵想了想,伸出手指朝他戳过去。
原本目标是胸口,快要挨着时,临时改了个路线,朝他鼻尖戳过去。
一触即离,她青蛙般跳远了。
没想到她竟歪打正着,还真启动了“机关”。
只见阴长黎缓缓睁开眼睛,原本蜡像一般的脸逐渐生动起来:“很好,你能来到这里,说明银沙之危已度过一半。”
他停顿下来。
项海葵惊讶:“前辈,这也是您的分|身。”
阴长黎微笑:“这不是分|身,再强的人,一次也只能分出一道分|身,这只是我封存在玉简内的一道意识,开启之后,一个时辰后就会消散,所以需要长话短说。”
时间竟然如此紧迫,项海葵赶紧道:“前辈,现在外面……”
阴长黎摇头:“你不要告诉我外界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我怕会忍不住指点你,这样一来,便会被我那宿敌看出属于我的痕迹,你放手去处理就好,我只需交代你几件小事……”
“前辈请说。”项海葵回应着,心中却存了疑惑,老板接话接的很准,可他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太对。
项海葵往左边挪动一下脚步,他的眼珠并没有随着转动。
果然,根本不是什么意识,就是一道留影,提前录好的像。
估摸着是怕自己会对他的影像不敬,哪怕只剩下影子,也要保持自己高贵的形象。
项海葵挑挑眉,自己也算机智了一回,没办法,在老板手底下做事,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阴长黎继续道:“第一件事,是在我重伤失忆期间,你需要保护好我,莫要让人欺负我。”
顿了一下,冷冷一笑,“我知你对我也有许多不满,你若趁机欺负我的话,哼……”
欺负你怎么了,项海葵正憋着一肚子气,大步走过去,挥拳朝他影子上锤。
真身不敢打,录像怕什么。
岂料手腕突然被抓住,是实体,还有些冰凉的触感,项海葵吃惊着瞪圆了双眼。
阴长黎慢慢垂下头,伪装出的死鱼眼活泛过来,夹着几分戏谑,笔直的望进她眼底:“看来,你果真是会欺负我。”
项海葵大骂自己一时不慎,又被坑了:“前辈,您也太无聊了吧!”
阴长黎哈哈哈笑起来:“我都说了我是一道活着的意识,谁让你自作聪明?”
手腕还被抓着,他笑的直抖动,她也跟着颤,项海葵无语望天,不生气,没情绪,习惯了。
阴长黎弯着眉眼:“你是因为我对你的那些形容,才生气想打我的吧。现在是不是验证了,我所言不假?”
魔音贯耳,项海葵好无奈:“前辈,别笑了吧,您不是只能存在一个时辰吗,有话快说?”
阴长黎:“无妨,我要说的事情仅需一刻钟,余下的时间我都可以拿来笑话你,你这小家伙,是我近来的快乐泉源。”
救命!项海葵在心中呐喊,到底谁才能治一治这个狗比男人?
看到她这幅神情,阴长黎想停下笑都难。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咦,他又尝试了下,却只发出“嘶”的一声。
他茫茫然的以拇指抚了抚唇。
怎么回事,自己为何说不出人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阴总:能杀我的只能是我自己。
☆、老板的嘱托
确实是说不出话了, 像是被施了禁言咒。
阴长黎猜, 应该是本体出了问题, 且是大问题。
脱离本体的意识, 就像从枝头掉落的花,很快会枯萎。
同时, 还会受到本体状态的影响。
他现在思考起来就非常吃力,如同一个昏昏欲睡的人,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在项海葵觉得他死鱼眼的时候,他并不是故意的, 是真有点儿迟钝, 见她试探自己,顺势作弄她一下。
笑一笑,乐一乐, 让僵硬的脑子慢慢活过来,才好交代她正事。
自己的本体这阵子到底遭了什么罪,想问,但是不能问,问了就会忍不住指指点点。
哎,还真是有些心疼自己。
“前辈?”项海葵见他收起笑容,天生上扬的嘴角都瘪了下去,心里头瘆得慌,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她抽了下手臂,挣脱他的禁锢,踮着脚往后挪, “咱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您也知道我理解力比较差,得预留点时间给我消化。”
阴长黎未作回应,指腹按压唇瓣,朝她摇摇头。
这是干什么,打哑谜吗?
平时也就算了,项海葵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行,那您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她蹲下来,一手托着腮,一手在海面上画圈圈。
海水像橡皮泥一样黏糊糊,还挺有趣的。
刚画好一个五环,一只银白色的长靴踩了上来,将她的杰作践踏一空。
阴长黎撩开长袍一角,微微屈下左膝,半蹲在她面前。
浓密的长发铺在地上,有几缕落在项海葵手指上,她想将手收回来,猝不及防的,手腕又给握住了。
阴长黎将她略显枯瘦的小手翻个面,掌心朝上。
她本能卷曲手掌,却被他抚平。
多数剑修手上都有茧子,即使能用药水抹去,也一直留着,这是属于剑修的荣誉。
项海葵也有,修剑之前就有。
除了茧子,还有不少深深浅浅的疤痕。
项海葵蹙了蹙眉,也不挣扎,上一次被人抓着手掌看手心,是一年前在天桥底下花十块钱算命的时候。
阴长黎用指尖在她掌心写字,似是蘸了岩浆为墨,十分清晰:“怎么了?”
手心像被羽毛掻的痒痒的,项海葵心道这话该她问吧,好端端说着话怎么改写字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感觉特别累,还有些烦躁。”
之前一直提着一口气儿,这口气儿在今天卸掉了。
阴长黎慢慢写:“我知道你累,但你没有资格喊累,知道原因么?”
项海葵抿紧了唇,过了一会儿答:“因为我还没有跑赢命运。”
阴长黎摇摇头。
项海葵迷怔:“那是为什么?”
阴长黎写:“你看海面。”
项海葵低头看脚下,海面倒影着她的丸子头和瘦成瓜子的脸。
阴长黎:“可看明白了?”
项海葵看了半天,一头雾水。
阴长黎写道:“你瞧你本就相貌平平,丧气喊累的时候,就会变的很丑。”
项海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