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好歹接过驾,小厮们对视一眼,扔掉手中的瓜子,赶忙拱手:“请问这位贵人找谁?”
吴六一不动声色地向他出示了大内令牌,“车内有贵人,速开中门入内。”小厮们登时明白了一切,慌张应诺,赶忙命人通知管家和侯爷。
慕容策见马车停在侯府前院,这才下了车将少女扶了下来。
“陛下,皇后娘娘万安。”
“父亲可在?”王徽妍看着气喘吁吁的管家询道。
“侯爷去了西市,还未回府。郡君去了郑府,也未回来……”管家擦着汗,心说您二位来的真是时候,得回是微服私访,这要是銮驾到了,他上哪儿找那两名主人去。
少女不好意思地看了慕容策一眼,“侯爷与郡君回府后,即刻命人去凤来阁告知。”
她看着男人,又不能说你去书房歇会儿。只得说:“陛下,请随臣妾前来。”带着他穿过垂花门,迈入抄手游廊向自己的闺房走去。
管家见陛下跟在自家娘娘身后,亦步亦趋。这帝后二人就像普通夫妻那般,无事回个娘家看看,心中不由得骄傲起来。照这荣宠,王氏至少还能在世家中屹立百年不倒。
不只是他,王徽妍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方才的提议也只是试探,谁知他竟然应允了。
听着府中下人的叩拜,她转头看了眼一脸闲适,负手跟随的男人。
这次回归,心境与上次省亲时的戒备和疏离则大不相同。
与他并肩走在府中,虽未说话,却能感受到他的信任和关爱。
迈入院中,想到他曾在这里发怒,登时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院中的小亭,说道:“陛下,如今外头也不冷,不若你在亭内歇息,臣妾命人送上茶点?”
慕容策岂能不知她的想法,唔了一声:“不必了,朕还想着重游旧地四处瞧瞧。”
王徽妍只得咬唇先迈入堂内,“那你坐在此处歇息。臣妾去拿东西。”走进寝堂,见屋内的摆设与以前一般无二,想必也是每日洒扫。尤其窗前的秘色瓷梅瓶内还插有盛放的棠棣花,心下总算觉得有些暖意。
她打开衣柜,将自己花了一载所绣的嫁衣拿了出来,放置在床榻上,无比怀念地摸了摸。
在大燕,女子的嫁衣均为自己所绣,她的绣功一向没话说,自然很早就开始预备。
这嫁衣的样式,是她花了个把月询问了几十名上了年纪的绣娘,画了几十张绣样才确定下来。谁知立后的旨意突然砸到头上,大婚时必着皇后的袆衣,这套喜袍和霞帔自是用不上了。
如今赠予萧萦心,也算是带着美好的祝福,让这套嫁衣有了去处。
慕容策走过来时,见她留恋地摸着喜服,这才明白她为何要回来取物。
“这件嫁衣是你亲手所绣?”
王徽妍被他的声音吓得一惊,听得他问:“你在想什么?”赶忙收起怀念将喜服归叠整齐,说道:“臣妾想将这套亲手所绣的嫁衣送给萧萦心。”
“既然你这般喜欢,为何要赠予她人。”
“臣妾也无用处,何不让需要它的人穿上。更何况,嫁衣去外头的成衣铺子也不好买到。”
“这有何难,此事交给朕去办。”慕容策指着嫁衣说:“皇后将这件嫁衣带回宫里便是。以后留作传家宝……也使得。”
王徽妍一怔,没听说嫁衣还能当传家宝的。她见男人颇不自然地走出寝堂,好似听到吴六一的寒暄声,也快速将嫁衣包好,跟随他走出正堂,交给了吴六一。
忠勇侯躬起肥硕的身躯行礼,“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岳丈不必见外,”慕容策亲自将他扶起,含笑说道:“朕也有事要询问岳丈,不若找个地方坐下聊上几句。”
“哎哎,去臣书房便是。”忠勇侯还未受到过这般待遇,赶忙匆忙瞧了女儿一眼,见她一脸怔愣地被陛下拉着手,心中这才明白了,原来是傻闺女被陛下如此重视还不自知。赶忙拍着马屁:“陛下与娘娘在府中用晚膳可好?臣这便命人去好生准备着。”
慕容策含笑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不必了,朕还有要事。是皇后说路过家门不入有些难过,朕又不愿她多想,这才回来看看。”
王徽妍听得他一番话,知晓自然不能提是为了来拿嫁衣。狗男人应对起来,还真是一举两得。既在父亲面前彰显夫妻情深,又遮掩了此行目的。
忠勇侯听后笑得更加开怀,将帝后二人引至书房内,亲自为他们煮茶,故意假装看了皇后一眼,沉吟道:“臣有事汇报。”女子不得干政,担心他这般直接说出来会另女儿不好做人。
“岳丈但说无妨。”慕容策岂能不知他的伎俩,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狐狸:“皇后行事谨慎,朕很放心。”
少女为他和父亲斟茶,含笑道谢,“陛下谬赞。”随即安静坐在慕容策身旁,不再出声。
“臣今日去了自家产业查账目,接到了分号的文书,说边境府衙在悄悄屯粮,询问可否从南边拨过几批赚个差价,被臣找借口拒绝了。”忠勇侯见男人面色骤冷,就知晓他猜中了,怕是怀王正在酝酿造反。
“岳丈做得很好,此事朕也有所耳闻。依岳丈看,可有遏制的法子?”慕容策看着老狐狸,刻意给他一个邀功的机会。
忠勇侯稳稳接住,恭肃拱手道:“臣已经派人充当买家,以高出三倍的价格抢先买空其他商行的余粮。”
男人含笑颔首:“好计谋,只是连累岳丈破费了。待此事过去,朕会补偿王氏。”
“臣是陛下家臣,都是应当的。”忠勇侯要的就是这句话,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功勋可是光耀门楣的好机会,可遇不可求。更何况,总要为身为皇后的女儿做些得脸的事儿。
“还有一事,”他想了想,又将听闻的小道消息汇报了:“臣听闻秦王与兵部尚书因军饷分配一事不睦,闹得人尽皆知。”据说秦王想送福康郡主入宫为妃,趁机先参他一本,为女儿肃清道路。
王徽妍心中偷笑,父亲要是肯在仕途上有所发展,也并不输给谁。
“岳丈有心了,朕心中有数。”慕容策见他摆摆手,随即看向身侧的女人,“天色不早,郡君想必有事,下次朕再陪你回来。”
少女颔首应诺,起身赞许地看了父亲一眼,跟随着慕容策上了马车。
*
清宁宫,寝殿。
素芸见到熟悉的嫁衣,惊喜地看着皇后:“娘娘,您回侯府了?”
王徽妍嗯了一声,“我想将这套衣裙送给萧萦心,但是陛下不让。”
“陛下是不是想看娘娘穿上这套嫁衣的样子。”素宁嘻嘻笑道:“我们是见过的,那自然是极美的。整个大燕的女子当中绝对是独一份!”
少女笑着瞪了她一眼,“偏生就你话多,收起来罢。也不知陛下上哪里去弄嫁衣去。”
想着他为别人找寻嫁衣,总觉得心里头冒着酸意。
“走,陪我去库房挑一套红宝石头面当做贺礼。”主仆三人刚迈出寝殿就见到前来请安的吴才人。
素芸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含笑说道:“才人这般时辰前来问安,莫非是混忘了宫规?”
王徽妍诧异地看了素芸一眼,伸手示意脸色苍白的吴才人就坐,“你在病中,不必前来请安。”又命宫人看茶。
吴才人索性提裙下跪,哭道:“娘娘,臣妾近日以来经常梦魇,想去大相佛寺烧香,不知您是否同意。”
“这……”少女扶她起身,想到明日还有事,想了想说道:“本宫后日得空,不若后日携你前去?”
吴才人挤出一丝笑意:“若娘娘忙碌,臣妾自己也去得,有禁卫军在,定然不会有事。”
素宁为她斟茶后,冷笑道:“才人有所不知,国师若未见到皇后娘娘,断然不会接待您的。”
王徽妍见两名女官如此针对吴才人,越发觉得狐疑,假意怒斥道:“本宫与才人叙话,哪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儿,你们两个去廊下罚跪。”这才转身看向吴才人:“本宫想了想,明日午后便能空出来,妹妹且放心。”她又当着吴才人的面,命宫人前去给国师送信。
吴才人虽说不敢松懈,见皇后并无异样,许是自己心虚这才觉得两名女官有问题。
这时有两仪殿宫人前来宣旨:“回禀皇后娘娘,陛下说前来清宁宫用膳,让您提前预备着。”
吴才人心中一动,趁皇后站在前列躬身领旨的瞬间,手指在风炉上的壶嘴旁掠过。
“既如此,臣妾告退。”她盈盈下拜,退了出去。
王徽妍见她离开,迫不及待地将两名女官唤至寝殿,“你们两个搞什么鬼,为何这般针对她?”
素芸在殿外罚跪时就和素宁想好了说辞,绝对不能将陛下供出。
“婢子们觉得她不像好人,就私自做主将她送的枕头和花挪了出去。”
少女在她二人面前转悠了一圈,见她二人捻着衣袖,神情颇不自然,冷笑道:“我不信,你们给我说实话。”
素宁苦着脸刚要否认,就听得外头的唱喏:“陛下到。”
王徽妍只得点了点二人的额头:“过会子得空再教训你们两个。”
两个人跟在她后面迎驾,互相对视,都悄悄松了口气。
慕容策撩袍迈入正殿,抬起搓着小叶檀的手询道:“今晚吃什么?折腾了一日,朕的确有些饥饿。”
王徽妍拍了怕额头,方才只顾得审问两个人,忘了下旨整治晚膳。
她笑道:“陛下,臣妾这里现成的都是你不喜的食物,除了素肉还有青方,您可要尝尝?”
慕容策喝了一口茶,挑眉说道:“谁说朕不爱吃,就这两样搭配清粥即可,晚上不宜食用太多。”
少女说好,转身布置下去。
*
帝后二人正在用膳,就听得吴六一拱手说道:“陛下,吴才人闹着求您前去,说有事回禀。”
慕容策夹了一块青方说道:“不必理会,看住她即可。”抬手命他下去。
王徽妍见他也是这般防着吴才人,更加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不由得放下箸询道:“陛下可有事瞒着臣妾?”
男人见她面有不悦,一番纠结之下,还是怕她忧心中毒,随即笑着调侃:“朕私下处理这些莺莺燕燕,被你发现了。”
这句话模棱两可,的确是实情,也并未骗她。
“不对。”她歪着头思忖道:“处理总要有缘由,难道吴才人也有了意中人?”
慕容策叹了口气,今日刚夸奖她聪慧,颇有乃父之风,结果就被打脸。
“你若这般想,也使得。”他燥热地起身找水喝。
吴六一再次前来回禀:“陛下,吴才人哭喊着在院内说有事要回禀,说她知道是谁下毒了,想让您过去一趟。”
王徽妍一脸震惊,赶忙起身询道:“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策不耐烦地呵斥道:“关于吴才人的事不必再来回朕,将她囚禁在阁中,严加看管。”
他对身旁女人的问题恍若未闻,大步向寝殿走去。
王徽妍与两名女官对视后,也跟着去了寝殿,见他一边走边解开玉带,心中更加担忧。急忙转身命道:“去查,今晚膳食谁做的!”
素芸一脸惊恐,“娘娘,可您没事……更何况小厨房只是刘二,并无他人。”
少女这才在殿内踱步,“这是为何?”她听得净房内传来慕容策烦躁的声音:“命人送些冰来。”只好示意她二人派人速去内府要冰。越想越担心,不由自主地站在净房门口询道:“陛下,是否传唤太医?”
慕容策将自己沉浸在水中,听得她询问,随着一阵哗哗的水声,抬起湿漉漉的头痛苦地说道:“皇后……你有没有事?朕好像中了暗算……”
王徽妍大惊失色之下掀开珠帘,忍着羞意看向面部和上身泛红的男人,捂嘴说道:“臣妾没有害您!”
男人睁开不满血丝的眼睛,看她一眼都会勾起身体的反应,赶忙阖目命道:“你先出去……谁方才……来过?”
“吴才人,”少女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强忍镇定说道:“她来过片刻,说明日想去大相佛寺,说她梦魇……”
慕容策在燥热中无比后悔没有叮嘱她防备吴才人,如今这个罪好在只有他一个人受Tiempo viejo。
王徽妍只得焦急地看着吴六一命人抬了一桶冰前来,询道:“陛下,冰放哪里?”
“倒入浴桶内。”
太监瞪大了双眼,“这样会落病……”
“别废话!”慕容策怒极拍着浴桶,看着太监颤巍巍将冰倒入桶中。
珠帘后站立的女人,听着冰块入水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心中越发担忧,她在殿内来回踱着步,想到了容九,赶忙跑回珠帘旁询道:“陛下,臣妾这便出宫去找容九,看看有无解药可用?”
“没用的……”他疲惫地抬手示意都退下,不愿再说。
吴六一像是明白了一切,他看着落寞前行的皇后,走到寝殿内低声回禀:“娘娘,陛下恐怕是中了秘药,就是那种……需要两个人……的那种,奴婢猜测吴才人定然是算好了时辰,陛下自然不愿上钩。”
王徽妍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她站在寝殿内恍惚了许久。
耳边传来碎冰相撞的声音,一下下揪着她的心。
慕容策痛苦地坐在冰水中揪着头发,在他感觉,浴桶内的水像是刚烧开的沸水那般,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倏地一双玉臂拥住他的脖颈,令他不能自持的声音在耳边喏喏响起:“陛下,臣妾为你疏解……”
他转头喘着气,用尽所有力气试图拉开她的手臂:“朕不需要,你去……西侧殿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