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六一在院内众人哭嚎声中,视线从面带煞气的男人身上转移至面色惨白的崔氏,拱手低声说道:“夫人准备准备,会有人来接您到别处去安置。”他又看了倒在墙角昏迷的崔念窈,摇了摇头。
陛下上次这般动怒,还是手下的将官好大喜功率领精骑中了埋伏,折损严重,回到军营后被他亲自当众鞭笞致死。若崔念窈是个男人,估计此时早已断气,五十庭杖都省了。
恐怕对于陛下来说,速死都不能打消他的怒气,脱了裤子执行庭杖那是奇耻大辱,更何况大燕开国以来,并未对女人使用过庭杖。福康郡主将是第一个被如此惩罚的人。
而一百庭杖,就等于是宣布了死罪。
他在哭嚎声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待定睛一看又不见了踪影。
心中担忧陛下这般没有理智,还不知明日如何对付秦王。也顾不得仔细排查,命手下逐一将人带走。
崔氏知晓自己也难逃其咎,毕竟崔念窈借她的口将皇后唤来,她的确照做了。
陛下默认皇后前来,亦是默认她这个生母的表现。虽说她想到崔念窈会对皇后发难,也只是嘴上占一些便宜而已。她也想好了暗中偏帮皇后的对策,没想到崔念窈竟然用这般极端的方式,这令她始料未及,却无可避免的被皇帝误会了。
她老泪纵横,提裙就要向吴六一下跪:“我有罪,但愿皇后娘娘能化险为夷,陛下他……”
吴六一命人将她搀扶起来,叹了一口气,“夫人莫要想太多,奴婢告退。”他能说什么呢,谁叫你身边不长眼的人动了你儿子的心上人,眼下除了皇后能为你说情,别人都不好使。
“快快,将素宁姑姑好生带回宫里,提前命人请医婆去清宁宫候命。”太监不忘将早已晕厥的素宁抬走。这才快步小跑出了大门,陛下的车驾早就消失在水月庵的门前。
王徽妍趴在车厢内,疼的直冒汗,马车颠簸之下,破碎的布料与伤口摩擦就会令她更加疼痛难忍。
心中暗骂苦肉计真坑爹,鞭伤真的太疼了。心里理智的小人儿站出来指责:你用这个苦肉计不就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心疼么,嘴上说着要是再喜欢他就跟他姓,我看你巴不得跟人家的姓,没出息的样子真是欠抽。
感性的小人儿反驳:我那是心疼素宁,顺便让崔念窈鞭笞皇后的事迹传扬出去。就允许她们传扬我在后宫不作为,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就在她心里喊着你们都别吵了,熟悉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额头,头顶上方传来心疼的声音:“是不是很疼?你再忍忍,距离容府比宫里很近,就快到了。”
少女生气的扭头想要躲开他的手,谁知牵动了后背,她疼的倒抽了一口气,恨声命道:“别碰我!”将头埋在手臂上,死命咬唇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慕容策看着她趴在那里周身颤抖的样子,想着她肯定很疼,心脏收缩骤痛之下,忍不住寒声训斥:“你这逞能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她挑衅你,你就上钩?什么时候才能吃一堑长一智。”
“是啊,我就是记吃不记打。我就是没脑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晓。”王徽妍想到家中老父和阿弟,生生将后面赌气说让他找别人的话吞了下去。
王氏为了他做了那么多,她就是再恨也不能坑了家人。
“朕会亲自与容九商讨治疗你的病,大不了每日接她入宫便是。”男人算是想明白了,日后除非亲自陪她出宫,断然再也不敢放她单独行动,派多少暗卫都无法抵消他的心病。
王徽妍想的则是崔念窈那句御史弹劾她的话,难道说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为何御史要弹劾她,只是因为大婚这么久没有喜讯么?预感告诉她,定然还有别的罪名。此时最担心就是她的罪名是否会连累父母与阿弟。
此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她努力平复了心情,看向蹙眉瞪着她的男人,艰难询道:“陛下,听闻今日御史弹劾臣妾,不知给臣妾定了什么罪名,也好让臣妾见识见识。”
慕容策见她的目光充满着疏离,自嘲的口气更是令他强压的怒火再次被熊熊点燃,只得靠坐在车壁旁揉着眉心,冷冷扔下一句:“好生养病,其他的事不是你操心的。”
王徽妍见他冷声敷衍,心中更加确认他的凉薄,嘲弄一笑复又趴在手臂上,不再看他。
慕容策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闭了闭眼,只得向前探身摸着她的发,柔声安抚道:“朕不会让岳丈和你有事,你要信朕。”
王徽妍听着他毫无实情的敷衍,再结合崔念窈如此露骨的示威,悲哀之下更添惶惑。
狗男人提到了父亲,难道父亲也被御史弹劾了么?
她必须要弄清楚今日发生了什么。
慕容策见她不再有任何的回应,转身将披风轻轻盖在她的身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马车驶入道政坊,在容府门前停了下来。
慕容策掏出袖中的绢帕为她擦着汗,看着她蹙着眉头,紧紧抿着唇,只得故作轻松般地说道:“咬咬牙坚持一下,朕要继续抗你下车。”直接将她抱在怀中,下了马车向容府走去。
王徽妍怕容府的人不认识他,只得强忍尴尬,艰难出声说道:“还是我,麻烦通报一声。”
看门的小厮哪敢让她等,看着抱着她的男人往那里一站,不容人靠近的威严气势,就吓得他们赶忙将大门打开,“娘子是熟人,九爷早就吩咐过,不必通报,快请进。”将人让了进去。
少女只得忍着疼,指挥着慕容策向正堂走去。
容九正在喂鸡,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慕容珺,带着不屑转头看过去,眉头渐渐拧成一个川字,也不打招呼,迅速净手后向王徽妍走去。
“九爷,我身上有鞭伤。”王徽妍知晓她清冷的性子,慕容策更不可能主动说话,只得先出声打破尴尬的局面。
容九睨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吩咐丫鬟:“去备金疮药和药酒。”微微转头命道:“进来。”随后率先迈入屋内。
慕容策面无表情地依照她的话,将人放置在竹榻上,听得容九冷声说道:“本人治病不喜生人在旁观看。”只得微微弯腰看向趴在竹榻上的少女,“我在外头等你,需要我就唤我。”
王徽妍当着外人的面,还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容九将她的披风揭开,皱眉看着伤口,“谁干的?”
王徽妍第一次听到她带有侵略性的口气,瑟缩了下,说道:“福康郡主。”
“你一个皇后被郡主打?”容九熟悉的嗤笑在她耳边响起,“就为了博得门外男人垂怜?你真是出息了,亏我还以为你活得通透。”
“我没有!我不是!”少女猛地抬头反驳,不想触动了伤口,“嘶”了一声只得趴了回去。
她抠着竹榻上的边角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怀孕,有没有药物能……”
“你疯了?”容九推开丫鬟,冷声喝令:“你出去。”这才双手支撑着竹榻,瞪着面色苍白中带着一丝羞赧的少女,“除非你不要命,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么?”
王徽妍含泪摇摇头,“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王氏几百口人,不能因为我……全盘皆输。”她双手捂住脸,忍不住将憋在心中的委屈全部说了出来:“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不选秀女,为什么要听信他的甜言蜜语……我为什么要相信,我在他心中就是独一无二的……”
容九看着泣不成声的女人,寒着脸负手在屋内走来走去,“蠢女人,说的就是你!”她转身从多宝格的暗格中拿出一瓶药,仍在她的身前,“你要作死我不拦着你,总归生死有命。”
她快速将一方绢帕沾了白瓶内的药粉,拿到少女鼻间,看着她晕了过去,这才拿起剪刀将她背部的衣料剪开,仔细为她清理着疮口。
丫鬟被她唤进来后,看着动过的瓷瓶负气说道:“九爷,这瓶特制的麻沸散所剩不多了,您又没时间去西域,为了这位小娘子的伤就动用它,也太不值了,前几日断腿的人您都不舍得用!”
“闭嘴。”容九将擦手的沾血绢帕一扔,打开了门,不忘说道:“将带血的物品清理干净。”这才走入了院中。
她看着负手而立的男人,厌恶地走至竹亭内坐了下来,为自己斟茶,仿佛此人不存在那般。
慕容策听到脚步声,转头见她旁若无人地饮茶,想到屋内受伤的小狐狸,只得忍下不适主动上前说道:“容夫人,从拙荆下次泡药浴起,可否派人来接你去府上为她医治?需要的物品,你列个单子,我自会准备。”
容九冷哼一声,“纵然你坐拥四海,也未必所得所求皆能如意。”她饮着茶,嗤笑道:“若你不能保她平安,还不如放了她。这女子很有灵气,没的被你囚禁在金丝笼内折断了翅膀,你还不知道珍惜。”
“放肆!”慕容策铁青着脸,看着眼前一身男装的女人,若不是知晓她是女子,并且医术高超,有岂能容她在此出口狂言。只得强忍着怒气哂笑:“我与拙荆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的身份只是医者,莫要挑战我的耐心。”
容九淡淡睨了他一眼,“为她医治,容某在所不辞,不用你指手画脚。”起身弹了弹身上的落花,向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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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徽妍手中紧紧攒住小瓷瓶,直到被他放在床榻上,才趁他转身的功夫将瓷瓶迅速藏在枕下。
“吴六一,你亲自熬药,督促皇后服用。”慕容策还要与亲信在两仪殿议事,商量怀王造反后反攻的路线,他只好将照顾皇后的事布置下去。
“你乖些,朕会尽快赶回来。”男人摸了摸王徽妍的额头,见并未发热,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再次看了看她,这才转身离开了清宁宫。
吴六一大汗淋漓地端着药汤走进寝殿,见素芸守在殿门口,就觉得情况不对,听得一声质问:“把今日朝堂上御史弹劾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一遍。”
太监转了转眼珠,想着告诉皇后陛下为了她,如此艰难抵抗秦王的威逼利诱,也是好事儿。省得她整日里还要和陛下闹别扭。假装苦着脸挣扎一番,这才说道:“娘娘,陛下这两日心里苦啊……”
“说重点。”王徽妍岂能不知道他的套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吴六一只得正了正脸色,说道:“御史弹劾娘娘无子,独宠,嫔妃接连被查出中毒身亡,逼着陛下废后。并且查出忠勇侯在边境高价收购粮食,形迹可疑,要求三司参与彻查王家的产业。”
“都是些混账王八蛋!”王徽妍捶着床榻,一张脸涨的通红,喘着气指着摆手的太监,想到父亲提出收购粮食的时候只有她们三个在场。顿时紧紧闭目攥紧了拳头,恨声命道:“滚出去!”
太监欲哭无泪,为啥陛下的心思那般好猜,到了皇后娘娘这里就变得如此难测。
他战战兢兢将药盏放在桌上,抬了抬下巴,示意一脸心疼的素芸喂药。赶忙逃离了气氛紧张的寝殿。
王徽妍咬唇将药瓶从枕头下摸出,紧紧攥在手中。
“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咱们王家会成为众矢之的?”素芸想起浑身是血的素宁,哭着瘫软在脚踏上。
少女一口将汤药饮尽,木然命道:“为我净面,换上那件樱粉色的寝衣。”
当她梳妆打扮妥当,听到内侍的宣唱:“陛下驾到。”缓缓躺倒在床榻上。
慕容策进入寝殿内,见鲛纱帘内的女人侧身高卧,曼妙的身姿连绵起伏。他掀开纱帐后,见她娇弱无力地抬眸,“陛下,臣妾疼……”让人听了心中涌出无限的怜爱。
男人将她搂在怀中,心疼的低声哄着她:“药都喝了?”将手臂送至她的唇边,“若是疼的厉害,别忍着。朕不怕疼……”
王徽妍低垂双眸,在他手臂上落下轻轻的一吻,低声叹道:“臣妾舍不得。”双臂搂住男人的脖颈,哽咽道:“陛下,你会废了臣妾么?”
慕容策紧紧握住她的手,蹙眉斥道:“是谁在你耳边嚼舌头根子?”
“你只需告诉我,会不会?”少女含泪,幽怨地看着他。
男人吻上她眼角的泪滴,灼热的唇滑至她的耳旁,叹道:“朕怎么会,这一世都不会。”
王徽妍阖目,嘴角展开一抹凄惨的笑,“那为何至今未临幸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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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慕容策听得她的质问,内心毫无欢喜之意。
她想是听闻忠勇侯今日在朝堂上被弹劾,这才暗示想要侍寝。
上次他中了暗算,忍的那般辛苦都未要了她。当时向她那般吐露心声,为何她还要一再践踏他如此珍视看重的情分。
看着怀中的女人,他忍住想将她推开的念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受了伤,难免心中波动。早些睡有利于养伤。”将锦衾为她盖好后起身去了净房。
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起身而去,王徽妍趴在床榻上羞愤不已。平日里没事捞起她就开始啃,如今主动送上门却敷衍了事,还说没有动其他念头,谁信!
她想起了容九最初给的秘药,今日这般晚了也没有机会再服用。只得熬过今夜,明日再找机会。
记得王嬷嬷曾说过如何计算受孕,她努力回想着计算法则,懊恼知识到用时方恨少。
慕容策更换了寝衣,走至床前就见到她趴在床榻上,专注地掰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如此的精神饱满,丝毫没有养伤应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