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顾知薇收起懒散模样,朝帘子外乌庄头道,“那人可说了姓什么?”
“貌似姓傅..”
乌庄头也不确定,那人气势逼人,他不过略微问了两句便不敢再问了。
庄子外,四周环绕着叽叽喳喳儿童,何四愁眉苦脸,看着地上泥泞的道路发了愁,“爷,咱们今儿个非得在这里安置?”
这庄子也没什么稀奇得地方,四周环绕倒也干净,地面青砖铺就,泥地也不似旁的地方,车辙印子全是水,走不得路。可无论是怎么看,这也不过是个寻常庄子。若说真有什么稀奇得地方,便是这庄子后百丈山林,郁郁葱葱倒也看不出什么东西,难不成,他们爷看上了后面的林子?
虽是细雨缠绵,傅仲正一身雨蓑衣倒也干净,他此刻早就下了马,马缰扔给何四牵着,黑亮眸色眨也不眨,直盯着庄园大门。便是何四不知道缘由,也知他们爷此刻是心怀焦灼的。
只他焦灼什么呢?
“爷,回去吧。这家得主子怕是不会留客了。”
何四哪里忍心傅仲正受寒,他们爷自打出了京城便不顺遂,先是有敬王府的人跟着,日夜甩脱不得。后他们爷使诈甩了那些个苍蝇臭虫,好不容易日夜赶工查清燕地海盐,拿案呈还没来得及呈给陛下,谁知便眼巴巴的来这穷乡僻壤,若说没什么猫腻,何四决计是不相信的。
只饶是他如何想,也猜不到顾知薇如今在这里住着。因此等乌庄头着急火燎请他们安置在东厢房,厨下上了热水,这才告罪道,
“我们姑娘说,傅爷您到底是高门大户,庄子里东西不齐整,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我们姑娘有干净的被衾,不多时便有婆子送来。爷您先收拾,婆子们不多时便来伺候。”
何四听到这里才明白,合着他们爷原来是知道的。顾家的大小姐到庄子上来了,难怪,也不似是之前那般,办了事儿便赶紧回荣锦院去。
瞅着他们爷送了乌庄头出去,那乌庄头一脸受宠若惊模样,何四不由捂住脸,他们爷倒是不顾及体统了,哪里有大家老爷少爷亲自送客的道理?
当下忙快步上前打了门帘,亲自伺候傅仲正里间安置。见东厢房虽简陋,可也干净周全。屋子倒是新刷的,四下全白,因主人不常在这里,屋子里无非是些个柳木桌椅,虽不名贵,可也说的过去,至于里间,靛蓝床帐里倒是什么被褥也无,光秃秃的木板子格外显眼。
不多时,便有婆子上了饭菜,席面倒也干净,四荤四素另有几个攒盒果子点心,何四见了倒是惊奇,朝那婆子问,“可是提前备好的?怎么这么齐整的饭菜?”
婆子是厨房上伺候的,本就是村里的村妇,哪里见过何四这样的管家,心底生了一两分畏惧,一一答了,“家里面分例有限,这些是姑娘屋子里撤下来的,虽说是撤下来的东西,可我们姑娘晚上胃口不好,只吃了些樱桃,这些都是干净没碰过的。”
何四听见是干净的,这才放了心,随后便觉得不对啊,他们爷饶是再怎么宽容,也没有吃别人剩下东西的道理,正准备呵斥那婆子,重新换了新的来。
便见他们爷起身来到八仙桌前,打量了桌上的餐食,问婆子,“除了樱桃,旁的都没吃?”
婆子不明所以,笑吟吟道,“我们姑娘生的好,吃东西也挑拣。她素来不爱这些东西,樱桃是山上刚摘的,果子新鲜又清甜,姑娘也只是吃了几个不吃了。”
何四在一侧净了手脸,正准备伺候傅仲正用餐,哪知他们爷听到这话,登时起身往外行去,一时间倒也愣住了,
“爷,爷,您往哪里去?”
傅仲正不答,眸色沉沉似是蓄满风雪。那个小女人自来是不会照顾自己的,前世便见她吃饭有一顿没一顿,好好的脾胃作的稍微吃些冷硬的东西便难受。如今重活一回,旁的倒也便罢了,连自己的身体也不照顾,如何还说要和他恩爱偕老?
何四见傅仲正熟门熟路往后院去,正觉他们爷是个聪明的。头一次来的宅子便知道,这顾姑娘在后院住着。
那婆子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庄户娘子让她来给这位爷送餐,可没说,这爷往后院去,她该怎么办啊。当下心底里有了几分埋怨,你说那位爷,他模样生的好,阔鼻深目,怎么偏偏行事连个礼节也无?
若是拜见主人家,哪里有不说一声边往后院去的。难不成,是之前乌庄头仇家寻仇来了?脸一白,婆子也顾不得其他,甩开饭匣子,撒欢儿的找庄户娘子去了。
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好歹有人帮衬他们姑娘几句不是,那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被这人糟.蹋了。
夜色越发深深,雨倒是越下越大,潺潺雨声没得让田地静了两三分,顾知薇早早卸下钗镮,素素的寝衣随意褡了两下,坐在床前慢悠悠翻着书籍。
徐妈妈在一侧拿了针线,如今四月初,日子倒是越发热了起来。她们姑娘素来贪凉嫌热的,夜间不注意便把寝衣摔得到处都是。徐妈妈忧心顾知薇着凉坏了身子,特意比着尺寸,比往常穿的大上几寸,宽宽的给姑娘做了肚兜来穿。
便是丑,便是穿着没规矩,也不过是内室里穿着,也跑不到旁人眼里。又因为出了小红的事儿,徐妈妈在针线上越发小心谨慎,除了正堂,顾知薇的衣赏、腰带袜子鞋子,从不肯拿到外间去。
唯恐被哪个多眼的看了去,不说是她的罪过,反倒是连累姑娘名声。
间或一二,低声和顾知薇商量着花样。芍药带着小丫鬟在外间染了小火炉,又烧了夜间吃的茶水,这才往里间请安道,“夜深了,不如姑娘早些歇着?仔细看书熬坏眼睛。”
顾知薇倒是毫不在意,“不过略微读了两页,便是世间考科举的男儿闷,不知比我多费了多少心,我不过是看两页书,哪里就能熬坏眼睛?”
徐妈妈见次,忙收了针线,笑道,“姑娘明儿还要和老太太说话,便是老太太不心疼,我们也心疼姑娘呢。姑娘左右绕了今日,等明日再看也不迟。”
说着,便去外间熄了几根蜡烛,珠帘卷起,便是铜镜穿衣镜也都收拾了,这才到床前和顾知薇道,
“姑娘快把书给我,左右可真不许看了。便是我们不说,过上几日回府,太太若是问起来,我们也不替姑娘瞒着,看着姑娘熬红的眼儿,太太也要心疼的。”
顾知薇这才半叹口气,“我在家里你们便绕不得我,如今庄子里,祖母早早就歇下了。至于宋姨娘,连个空闲都没有。还不许我看书,我可恼了。”
“姑娘,姑娘可睡下了?”
徐妈妈正要再说什么,便见庄户娘子打了灯笼过来,急匆匆的拍着正房大门。
“什么事儿不能明儿再说,都什么时辰了,还来烦姑娘?”
芍药当下便沉了脸,打开门朝庄户婆娘道,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快说了来,姑娘便歇下了。若是不着急,明日也一样的。”
“是前头的傅爷,说是有事儿和咱们姑娘说。我们也不敢拦着,如今人在后廊子的月亮门下呢,姑娘可要见他?”
庄户婆娘也不敢瞒着,左右都是开罪不起的人物。偏那人生的模样出众,又是姑娘家里的旧识。若是拦住了,姑娘明日怪罪怎么办?
可若是不拦住,老太太知道了,她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顶风冒雨的来请示句,不过费句唇舌的功夫,见不见,看姑娘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33章
“这, ”
芍药也发了愁, 她们姑娘方才一听见姓傅, 又听乌庄头描绘了那人长相,等时便请人进来。
姓傅,还让她们姑娘惦记的, 也只有荣锦院子里住的镇北王了。
姑娘对镇北王的心思,便是藏的深, 芍药也略知一二。她们姑娘看似温柔体贴的性子, 可芍药知道, 她最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若不是爱傅仲正入骨,如何会为那人量体裁衣?甚至冒着被老爷呵斥的危险, 也要为那人尽心。
她们姑娘,自是愿意见傅仲正的。
让婆子在外头等着,她转身进了内室,见顾知薇正慢条斯理的整理寝衣, 笑问, “姑娘可要见那人?”
“青天白日的不来, 如今夜间到底不方便。”
徐妈妈拿了外穿大氅, 服饰顾知薇穿上,朝芍药道,
“便是姑娘要见他, 后院里也不合适。老太太如今还没睡呢,算起来,那镇北王还和咱们家连着亲戚, 论辈分也是咱们姑娘表哥。
那镇北王待咱们姑娘跟大爷似的亲近,表妹见表哥自然不算什么大事儿,再来老太太如今怕是早就歇下了,扰了她也不妥当。
依我看,倒不如姑娘去前头华亭,哪里敞亮也自在,一家子兄妹也好说话。”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便是芍药也赞许的点点头,见顾知薇朝她挥手,便识趣的往外头传话了。庄户婆娘得了准话,也不迟疑,当下带着丫鬟婆子张灯结彩,如今夜里有雨,又是昏暗暗的,旁的也倒是罢了,若是摔跤那可是大事儿。
傅仲正得了准话,一听说去花厅,窥着越来愈稠的雨,撇了眼那庄户婆娘一眼,道,“不过是自家兄妹说句话,哪里用得着这么费事儿?
前头带路就是。”
“这,”庄户婆娘不敢动弹,姑娘可没说让这位爷往后头去啊。
何四见状如何不明白?他们爷这是心疼顾姑娘了,夜里风大雨寒的,姑娘家身子骨又娇弱,若是好好的便罢了,可若是受了风寒,起了病,那便是庄户婆娘十条命,也抵不过这罪过去。
当下往前,佯装怒斥道,“你们这些婆子丫鬟难不成吃白饭的?大爷和姑娘说几句话便如此拦着,改日若是姑娘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怕不是一个个躲到天边去。”
那婆子如何敢应承,被这话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忙不迭往前头引路,伺候傅仲正往后院行去。
再说顾知薇这里,玄色大氅衬得她肤色白净,本就生的模样极好,杏眸弯弯似是蕴着一汪水,不留神便把人勾了进去。又因夜深了,她早就卸了钗镮,此刻去见傅仲正倒也没刻意收拾,不过拿两条丝带虚虚把乌发梳上,略微绕了两下,斜斜缀了发髻,倒也干净利落。
似极了坠马髻,越发显得顾知薇巴掌似的一张脸,樱唇琼鼻二月娇花似的。也不用徐妈妈引路,玉手拎着个八彩小灯笼,掀开帘子便要往花厅去。
“呀~”
刚一出门,便见陀黑影阴沉沉得吓人。顾知薇险些撞进男人怀里,亏有徐妈妈在前头打了门帘,若是她自己,非得被惊得摔在地上不可。可饶是这样,顾知薇也吓得心跳急促,险些握不住手里得灯笼,忙稳住神,抬头瞧去。
男人个头极高,哪怕是顾知薇近来长高了些,想看见男人眸色也须得仰着细嫩脖颈才行。夜色暗沉倒也分不清男人眸色,顾知薇隐约觉得,他应该是欢喜的。
眉深目阔,高鼻薄唇,下巴颏儿刀削石刻般,在往下,靛蓝衣领略微开了个盘口,漏出男人褐色脖颈,喉结略微滚动泄漏男人心绪,他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顾知薇莫名的心定下来。这人,他不会伤害她。
带着这股儿莫名的信任,樱唇微启,问他,
“不是说去花厅,怎么又来我屋子里?”
少女不过十五岁,模样虽张成了些,可到底不如二十岁左右风韵撩人。傅仲正黑眸锋利,见顾知薇这般打扮模样,恨不能把这人揉进心肝里。自打那日缀锦楼一别,他们已一月未见。
傅仲正也觉得奇怪,他自来不是什么英雄肉骨得人物。可出门办差事这段时间,总是无缘无故想起沁薇堂得佳人。一会儿是她佛前念经,为自己祈福得模样,一会儿是她附身桌面,一笔一划默写经书得模样。无论如何让自己忙起来,这人总似是在他脑海扎根似的,怎么拔,也拔不掉。
傅仲正最后恼了,索性任由自己想她。左右她前世守寡等他,这辈子,他便宽容些,容许她在他这里放纵,待她好些,也是应当的。
可这份宽容,在看到顾知薇因受惊而略微松垮下得大氅,变成了另外一种说不出,也道不明白得恼意,让他恨不能把这人扔的远远的,再也瞧不见。又是恨不能把这人糅杂在自己怀里,骨血相融,永不分离。
两种情绪在傅仲正眼底挣扎,最后,还是后一种情绪占了上风,他侵略意味十足得往前一步,撩起顾知薇斜斜垂下得衣领,声音艰涩不明,
“你,你便是穿这样的衣裳来见我?”
轰得一下,顾知薇面红耳赤。忙低头去打量自己衣襟,因方才脚步慌乱,玄色大氅略微坠下,松垮搭在肩颈上,漏出里头粉嫩衣裳。
她里头衣裳穿的倒也齐整,鹅黄小衣下,青山卧雪,白莹莹一截上好膏腴般,惹人食欲。细嫩肩颈咋看没什么漏洞,可顾知薇出得匆忙,不过是寝衣外,罩了个斜襟小衫便出了门,因是斜襟又是盘口,从左肩头斜斜下来,不过是略微扣了两个扣子便。
此刻,那两个扣子也似是在抗议不堪重负,似是下一刻便挣脱开来。
衣下,莹润肌肤染了几分烟雨之色,手暖衣湿,逼近鼻翼的,是男人身上隐隐热气,凑的近了,依稀仿佛松柏香气沁人心脾,没得让人无酒也醉了三分。
顾知薇忙要去把衣裳重新扣上,可小的盘口不过半个指尖大小,留的扣缝又小又紧,淋了雨手指又湿,饶是顾知薇心慌意乱废了半天,手指酸酸也不见那扣子进去。
眼眶一红,眼泪儿似是就要低落出来。这人看见她这个模样,怕是会觉得她又蠢又呆吧。
“傻薇薇,这也值当哭?”
傅仲正往前两步挡住众人视线,只他到底不方便去碰那些扣子,抬手把大氅提了上来,系上丝带打开帘子,朝顾知薇道,
“进屋换了衣裳再出来。”
因有帘子挡着,傅仲正身量忻长,他生的又是这般冷血气质。后院里这些个寻常的丫鬟婆子哪里敢抬头,何四虽伺候着傅仲正,可到底是男人不便进后院,眼下还在月亮门外等着。
因两人半晌也无动静,徐妈妈不放心的抬头,便见素日里不言苟笑的镇北王,正柔着嗓子和她们姑娘说话,雨声稠密越发听不真切,可面上的神情做不得假。
她们姑娘脸上惊慌失措,似是搞砸了什么了不得东西。至于镇北王,倒是神情在在,似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下一秒,便见镇北王手指落在她们姑娘肩头,抬了玄色大氅上来,姑娘神色越发羞愧,倒是镇北王全似不妨在心上。
徐妈妈心底不好的猜想冒出头,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脚面,难不成,她们姑娘,方才色.诱了镇北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