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备好,把薇姐儿许配给我哥哥的嫡子文封,他性子醇厚,又是崔家嫡子嫡系,将来哪怕生不得孩子,也不会像我这样为难。”
说话间,想起这些年的苦难日子。崔皇后喉头略哽咽了些,忍不住拿手帕擦拭眼泪。
成文帝先是气愤,难不成让顾知薇嫁傅仲正是害她不成?若不是傅仲正坦白二人心心相印,连护身的玉龙环佩都给了那人,他也不至于非的要赐婚。
皇后不同意,他还能硬把两人凑在一起不是?更何况,看见这样的皇后,皇帝格外心疼,他何曾见过往日里刚强的皇后,如今这样小女儿姿态,也只有两个人刚成亲,蜜里调油的时候才有。
强撑着下了黄荣软榻,走到崔皇后身边儿,劝慰她道,
“你瞧瞧你,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小孩子脾气?就跟刚成亲那会儿似的,父皇和母后让你进宫请安,便吓得眼泪汪汪。”
这事儿自有一番典故。昔日成文帝坐太子时,先皇偏袒还是贵妃的杨太妃,连带杨太妃所生的儿子敬王也格外受抬举。敬王得宠爱之中,又是三个皇子中最小的一个,偏他不安分,在皇宫之中便让宫女有了身孕,后纳了正妃侧妃,孩子更是一窝一窝的生。
皇家自然喜欢多子多福,先皇在的时候,对生育有功的敬王自然也多加宠爱。可当时皇后刚成亲不久,太后性子急,儿子身为太子,可连个子嗣也没有,这么些年下去,她都被杨妃压在身子底下,若将来杨妃得志,他们母子岂不是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
此后日夜见着崔皇后便往她肚子上瞧,先开始隐晦催生,后来只差没有在床上看着二人房事。如此下来,崔皇后怀孕又没了子嗣,如此往复几次,最终也没诞下小皇子。
思及往事,崔皇后心底又是一涩,打定主意要拆了二人姻缘,朝一侧的成文帝道,
“早些时候,薇姐儿还小,那镇北王住在顾府还说的过去。如今两人都大了,人来人往少不得闲言碎语。
明儿陛下派人走一趟,把镇北王的东西挪走,或重新开府,或仍旧搬到恭王府去。只一样,再不能让他和薇姐儿亲近。”
成文帝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心底微微一动,笑吟吟朝崔皇后道,
“我看搬来搬去麻烦,倒不如先让他凑合着,把端木宫收拾出来,到时候直接搬进宫里。”
“这样也行。”
崔皇后皱眉暗自觉得不妥当,不立即搬出来,她实在是不放心。可她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接受,冷着眉眼朝一侧的夏太监道,
“你往承乾殿走一趟,让镇北王回家去。再跪着也不能让他娶薇姐儿,何必浪费时间苦苦挨着。”
夏太监得令,抬头看了眼成文帝,见他朝自己微微颔首,知道陛下也同意了,这才转身往外传话。
神仙们打架,他这个做奴才的是半点儿也看不明白。顾家大小姐那么好的人品相貌,怎么皇后娘娘,就偏偏不让她嫁镇北王呢?
第55章
承乾殿正殿, 夜幕四起。薄雾卷着寒气滚滚而来, 灯晃叶荡, 卷起帘幕吹落枯枝,越发寒蝉鸣泣。
金砖冰冷,时间久了, 膝盖酸软发麻。傅仲正昂首跪在龙椅后的内堂,靠着窗外依稀灯笼亮光, 内堂里龙诞香也遮掩不住成文帝留下的药味。
傅仲正身形虽挺拔, 可心底不免生出两三分疑惑出来。前世他在娘娘寿诞后提亲, 皇后娘娘略一沉吟便应下这门亲事,赐下旨意, 只等择日成婚。
今生的变化倒是让他始料未及。素来待人宽厚的皇后娘娘,率头反对这场婚事。
难不成,和崔家有关系?
傅仲正眉头微蹙,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过去。
灯影晃动, 夏太监手擎住灯笼进了承乾殿, 灯影惶惶, 一时看不出镇北王人在哪里。夏太监心跳加速, 见灯影晃动间,人影闪过依稀鬼怪。
“啊!”
人影晃动, 夏太监只觉得冷气拂过, 从后脊梁骨直接到发顶,两股潺潺几乎站立不住,僵直站立不敢动弹。冷气逼人, 越发觉得夜深人静,四下鸦鹊无声。
“呵!”
傅仲正收了手里的玉佩,撇了眼站立不住倒地哭惨的夏太监,
“大晚上的,你不在坤宁宫伺候,往承乾殿做什么?”
夏太监这才大声松了口气,整个人也有了两三分胆色,见傅仲正昂首阔步立于殿上。整个人宛如天神下凡,威武雄壮邪气不敢逼近,心底暗赞了声好儿郎,道,
“陛下心疼您跪了这么久,特和娘娘商量让您明儿再来说话。娘娘宽厚,奴才们跑这一趟,也是奉娘娘旨意,让您回去歇着。
夜里风大露寒的,没得伤了您身子。”
这是夏太监见傅仲正一脸若有所思,又填补上一句。
“娘娘同意了婚事?”
傅仲正看向坤宁宫方向,方才还不许他求亲,难不成,这会子又同意了?
夏太监心虚极了,娘娘对镇北王的反感他是知道的,何止说什么同意不同意亲事,便是镇北王如今在顾府的院子,娘娘也发话说要收回去。
“这…”
夏太监支支吾吾的模样,傅仲正看在眼底。知道这怕是有什么意外,当下也顾不得旁的,只抬头和夏太监道,
“除了,这个,娘娘还下了什么旨意。”
“说是镇北王您连日在顾府里劳累,怕是安歇的不好。特命奴才们拿了金玉枕头来,您拿回去搬到恭王府去,一家团圆,也不至于受了牵累。”
夏太监越说越小声,他话虽然说的委婉,可意思倒是明确。话里话外,表达的都是,娘娘不允许傅仲正在顾府继续住下去。不止不能住下去,甚至,还要赶快搬走。
语罢,抬头看了眼傅仲正,见他眸色暗沉倒也分辨不出喜怒,试探着笑道,
“眼下宫里面掌灯,少不得玩会儿便落了锁。奴才,给您带路?”
傅仲正方才的猜测终于落了准。崔皇后是真的没看上自己做顾知薇夫婿,不止没作为第一选择,甚至,当她得知自己要求娶顾知薇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隔离开二人。
她对顾知薇的婚事有什么打算?难不成,是要把她嫁回崔家不成?
各种猜测一时在脑海里争执不休,傅仲正索性冷眉往南看去。在他目光尽出,运河其中一处案头,崔家人正在满怀希冀往京城而来,而其中一个崔家人,正是崔皇后为顾知薇挑选的如意郎君。
一想到娇软身子骨被他人占有,傅仲正眉心涌上冷意。前世虽然不知为何,那崔家男儿被皇后娘娘去了资格,可今世只要有机会,他总要抓住那崔家郎君把柄,试一试才行。
横波千里,运河两岸麦苗清香。夜色暮起,渔夫床翁打起浆来,只为在夜色更深时到达渡口。
崔二太太带着丫鬟婆子往甲板方向而来,她一身榴红比甲,下坠着百子千孙的烟罗裙,发间琉璃翠紫,各色发簪分门别类,乌鸦鸦的好不气派。
内宅里的管家太太,素来是说一不二的脾气秉性。满月似的一张脸,全然看不出年近四十。眉毛花的高高的,丹凤眼看人一眼,便让人冷了半个身子。嘴巴也薄,涂了胭脂倒也能看出年轻时姿色妖娆。
可年纪大了,夫妻间恩爱也断了两分。便是现在,崔二太太,也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她男人,不知歇在哪个小老婆屋子里。要说崔太太也不在意他男人去处,无非是姹紫嫣红到处睡一睡,还能再睡出一个儿子不成?
再说,儿子她也不缺啊,进了门连着八个儿子。整个清河崔家,谁能比的过她去。
宝船分上下两层,下层多是奴仆行李所在,上层日头充足,又是大好春光,临近甲班的几个上好房间,崔二太太私心,分给了最得宠的小儿子崔文章。
他年纪最小,也和二姑奶奶家的顾知薇年岁相当。虽才十五,可一把文章写的比年纪大的先生还纯熟,府里面的先生们都说,他可比当年的二姑爷还厉害。二姑爷三甲及第,他这个儿子,自然也不例外。
唯独可惜,少年意气风发,正是自以为与世无敌,春风得意的时候,崔二爷特意压了他二年,不许他科举,只等十七之后,才可考取功名。
娘娘千秋宴席,他们三月底出清河,眼下一个月,马上便要到京城。崔二.太太越发得意起来,要说她这一辈子,上面几个儿子都不如小八来的让人心疼,一个个有了儿媳忘了娘,唯独她这个小八,嘴巧机灵惹人疼爱也就算了,她是拿他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不止是自己,老太太也是。原本小八该住下面,可老太太疼乖孙,特意把自己旁边的屋子空出来给他。不说日夜挨着,那也是想看便看的到。
就像眼下,还没走到屋子,崔二太太便听见老太太欢喜笑声,兼并着有他儿子在和老太太说话,
“老祖母,您怜惜怜惜孙儿,就把青墨姐姐,赏给孙儿吧。”
“青墨给你是小事儿,可你娘亲管你的严格。我若是给了你,你娘不乐意,我可不替你兜着。”
崔老太太笑得和善,她倒是不在意个丫鬟。孙儿喜欢,花儿鸟雀似的,给他玩去便是。等大了自然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他们这样的人家,男人还差几个丫鬟伺候不成?
可崔二太太管的严,那是府里面谁都知道的。不说丫鬟婆子不能近身伺候,就是只公蚊子,那也飞不到小八旁边儿。过犹不及四个字,那可明明白白在内堂写着,只可惜,儿媳妇她看不见。
“好祖母,青墨姐姐也愿意跟我去。咱们瞒着娘亲,让姐姐在我屋子里伺候笔墨,太太来了,仍旧让她回去,只当是还在老太太这里伺候的。”
崔文章不乐意,他本就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更何况,不过是个丫鬟,就是让她在屋子里伺候,娘还能宰杀了自己不成。
“咳咳!”
崔二太太听到这里,轻咳嗽了两下,示意自己来了。屋子里顷刻间鸦鹊无声,打帘子的丫鬟依次掀开棉帘到珠帘,察觉到崔二太太动静,崔文章立马像是鹌鹑似的,缩在崔老太太后,半句话也不敢吭声。
崔二太太见小八吓成这样,心底觉得不是滋味儿。她自认是待小八十分和善,平日里要什么就没有不给的,唯独女色上稍微严格了些。可谁知,这人竟跑到老太太这里要丫头。
目光狠利在人群中搜刮两下,崔二太太见其后侧有一小丫头,年约十四五岁,生的倒是白净模样。杏子眼招摇,看见自己望她,忙低头去瞧地上。身上穿着如意宝格绵绸裙,下配着个嫩绿裤子,小脚点点漏出鞋面,倒是惹人喜欢。
崔二太太心里知道,这怕就是青墨,倒是个齐整妖娆的模样,看起来,便是个蛊惑男人的东西。就凭这样的,也要去小八哪里伺候?
不屑的撇了她一眼,见青墨神色略仓皇了些,一双招子眼不停的往儿子哪里瞧,甚至,崔二太太都注意到儿子欲拒还迎的神色,想要求情却不敢,摆明了,是对青墨动了心思。
冷哼着收回目光,崔二太太好似什么也未发生。笑吟吟给老太太半鞠躬,笑道,
“给老祖宗贺喜了,老祖宗大喜!”
“我有什么喜事儿?准是你又编排了什么,要来套我的好东西。”
崔老太太抚着在一侧伺候崔文章的手,见他见了他娘,手指绷紧一句话也不说,知道这是心底里惧怕他娘,看了笑意盈盈的二媳妇一眼。
“哎呀,老祖宗。儿媳妇能编派什么好东西,是收着娘娘的信啦,宫里面问咱们章哥儿的功课,甚至啊,还派人赏赐了文房四宝下来。”
崔二太太倒是喜气洋洋,见崔老太太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样,笑道,
“就知道这点儿东西老太太看不上。罢了,我还有件喜事儿。”
故卖关子的看了眼崔老太太,见不止是老太太看自己说笑,言语间生了好奇,就连儿子也转过头瞧自己,忙接着说道,
“咱们家二姑奶奶大喜,被当今太后娘娘收了当义女,钦封为荣华郡主。老太太,您瞧瞧,这都不叫好事儿,还有什么是好事儿?!”
荣华郡主。
崔老太太略沉吟两下,倒是想起一件事儿。问崔二太太,
“你可问那公公,是几月份封的郡主?怎么咱们在清河,半点儿音信也收不到。
还有,自打过年后,二月往后,薇姐儿一封书信也没往清河来,不止是她,便是聘婷,她也没有音讯过来。”
一连串的问话让崔二太太有些懵,她怎么知道,好好的二姑奶奶不给清河写信。只这话不能明着说出口,支支吾吾,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说,
“想必是二姑奶奶管家忙,便是薇姐儿,那也是皇后娘娘亲自娇养,功课学问堪比女先生,一时之间,一时之间腾不开手,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话说的,连自己也不信。崔二太太见崔老太太眸色半闭,沉吟着不知在考虑什么,小声接着劝道,
“左右咱们过了天津,明儿便到京城,老太太不如亲自问问,看看咱们家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察觉到崔二太太小心翼翼,崔老太太倒是浑然不在意。摆摆手,意兴阑珊道,
“我年纪大了,略吃些东西便犯困。你去归置好给娘娘的贺礼,还有,薇姐儿今年恰逢及笄之年,她生日的时候我不在,这份儿礼得补上才是。”
崔二太太忙应下出去张罗,唯独留下崔文章,沉默不语了半晌,才问崔老太太,
“皇后娘娘,是想让我娶二姑家的薇妹妹吗?”
“谁告诉你的这些混账话!”
崔老太太眉头皱起,面对乖孙,她声音虽温和平缓,可语气里的尖刻狠戾藏也藏不住。到底是年轻时撑起清河崔家的当家人,哪怕如今年纪大了,发起怒来,也吓得旁边婆子瑟瑟发抖。
崔文章不放在心上,嘟囔着说道,
“平日里娘娘赏赐我什么东西,薇妹妹定然是有一模一样的。便是没有一模一样,娘也想法设法把我的送到京城给薇妹妹。
祖母,薇妹妹真如娘娘信中所提,不止学问出彩,便是模样,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女子在才不在色。好好的女儿家,没得给你们爷们酒后说话。便是你表妹,也不许你说她。”
崔老太太不回话,只板着脸数落崔文章,见他一脸不在意,道,
“你正是青春爱美色的时候,自古以来,男儿们爱美色有几个落到好处?
前有妲己西施误国,后有前朝吴妃扰乱朝政,这些,你都忘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