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再忍忍。”
徐妈妈乖顺站在顾知薇身后, 心疼望了她们姑娘一眼,恨恨瞧了眼正殿, 里头仍旧是半个动静也没有。她们姑娘自打卯时进宫, 已经在坤宁宫外等了两三个时辰。往日里疼惜姑娘的皇后娘娘,就这么任由她们姑娘站在外头,连个安置的去处也无, 往来女官就当是看不见自家姑娘似的,一句话也没有。
屋子里,隔着层层珠帘,崔皇后见顾知薇一脸倔强,仪态端庄大方,发丝半点儿也不曾动乱,胸腔憋闷,别提有多心疼。
她这个侄女儿,也不知随的谁的性子!偏生就这么僵,她那么聪慧敏捷的一个人,崔皇后就不相信,顾知薇不知道自己惩罚她的原因。
给自己服个软,说句再也不和那傅仲正来往,她这个嫡亲的姨母还能拿她怎么样?向来宠她如自己性命似的,可偏偏,姑娘长大了,便有了主意。
宁愿在外头站着,也不进屋和自己说一句软话。满殿的女官宫女,谁拦住她不让她进不成?!
旁有机警的女官见皇后面露心疼,忍不住上前,朝崔皇后道,
“娘娘,眼瞅着顾家小姐外头站了三个时辰,再过会儿,陛下便要往坤宁宫来,若是陛下瞧见,怕是极为心疼的。”
崔皇后神色微动,手指藏于衣袖出微微捏紧,见开口的崔女官是自打太子妃时便跟随自己身侧的,语气也软了两分,
“止他心疼,本宫便不心疼?”
“娘娘仁厚,顾家小姐这么长时间,想必早就知道错了。嫡亲的血缘哪里是说罚便罚的,眼下,就让顾家小姐歇息去吧?”
女官陪着笑意,她虽不知皇后娘娘有什么打算,可自家从小伺候的大小姐她是知道的。素来忧心忡忡照看顾崔两家,只唯恐自己一个看顾不到,这两家便失去了依靠。
可偏偏,顾家倒还罢了,样样不用娘娘费心,那崔家别说大太太,便是二太太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明面上对娘娘事事殷勤,可背地里办的没有一件好事儿。
想到这里,崔女官眼底也怨恨几分,娘娘没有子嗣本就在宫里难过,崔家不说尽心为君也就罢了,偏偏也不知怎的,二太太竟然和敬王侧妃勾搭上。
若不是夏太监亲自告诉自己,崔女官饶是如何也不敢相信。看了眼被瞒在鼓里的崔皇后,崔女官心底也不知什么滋味儿。
君心难测,陛下明明知道娘娘的苦处,可为何明知这敬王不靠谱,偏要纵容他结党营私,朝堂中不说弹劾了娘娘多少次,便是后宫里,太后也多次对娘娘看不顺眼。
也唯独镇北王把那敬王囚禁了,娘娘日子才好过起来。可要说陛下对娘娘不好,那也不见得。日日夜夜和娘娘在一处,一日三餐处处一起用便罢了,便是夜间安寝,也大多都在坤宁宫安歇。
多思无用,崔女官索性收回目光,落在帘外昂首站立的顾知薇身上,心底忍不住赞叹。若说京城里名门闺秀,模样出彩的不在少数。可极少人能有顾知薇这样的仪态,往殿外这么一站,含苞欲放的牡丹花似的,娇嫩模样,便是自己这样的女官,也忍不住心疼二分。
更别说镇北王那样的冷血男儿,自弱冠之年便在北地里生死拼杀,一回京城,这么娇滴滴的姑娘入了眼,哪里有不心动的?
就这么入了心,想求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一个威猛,一个娇柔,二人倒也般配,可偏偏,自家娘娘不同意。
按耐下心底惋惜,崔女官正要开口说话,便见自家娘娘往里殿走去,温柔嗓音飘了过来,
“西侧间可收拾妥当了?”
“娘娘忘了不成,那西侧间自打顾家小姐二月份回家,每日里宫女打扫,顾姑娘直接住进去便是。”
崔女官殷勤笑道,唯恐崔皇后不相信,笑道,
“娘娘前阵子赏了崔家八爷笔墨纸砚,不是还余了一套给顾姑娘,也在西侧殿的书房放着呢。”
崔皇后顿了下足,回头见帘外少女低首,看不清面色,可脊背挺直,倒也有几分风骨。到底是沾染了崔家的血缘后代,比那落荒而逃的顾知花强上太多,
“让她歇着去吧,晚上不必来请安。”
崔女官唯恐她变卦,忙奉承道,“就该如此的,亲亲一家人哪里有隔夜说不开的话,顾姑娘是个懂事的,知道娘娘为她好。
更何况,这顾姑娘颇有娘娘年轻时的风骨,心底有主意着呢!”
说着,忙去殷勤传话。崔皇后站在原地,见崔女官去顾知薇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少女抬头,清澈眸光似是穿透帘幕,落在自己身上。深深施礼后,转身跟着崔女官往西侧殿去了。
有她的风骨吗?
崔皇后见少女久站后,腿脚略微不便利,可行动间仪态万方,不见丝毫狼狈。就好似方才站立两三个时辰的不是她一样。
“逞强。”
微不可查的声音散落在殿内,崔皇后慢慢在凤榻上坐了,她年轻时,也这么逞强?
坤宁宫西侧殿,顾知薇常住的屋子摆设一如前世。顾知薇不顾身子酸软,眼眶微红看着熟悉一切,一时恍然大梦一场。她还是这坤宁宫的娇憨少女,窈窕不知世事变迁无常。爹宠娘爱,皇后姨母更是待她如亲生闺女似的。
皇帝姨夫也和善,他身子骨虽然不好,总是病病歪歪的躺在龙榻上,可看见自己总是高兴几分。宫里面的女官宫女更是恭敬,待她如同皇室里自家人一样,命之所向,无不殷勤回应。
东小间黄梨木书桌上,还陈列着她前世看过的书籍。顾知薇慢步上前,手捻着书页翻了两三页,是本预制的山海经。图样精美绝伦,各式精怪栩栩如生,顾知薇还记得这本,这是宫里太后喜欢自己,特意从姨夫书库里调了本给她。
后来被舅母家的文章哥哥拿去,也不知赏给什么丫鬟婆子,再也没有去向了。
翻阅着书本,一时前世各色念头涌入。她死了后,也不知清河的舅舅舅母家可都还好。
徐妈妈带着芍药等人,熟门熟路去把衣裳首饰归置了,刚准备坐下歇口气,见自家姑娘魂不守舍的模样,笑吟吟上前,道,
“姑娘这是想家呢?咱们略住几日就回去,便是咱们家太太,想必过二日就来给娘娘请安,到时候也能见到。”
顾知薇摇头,刚要开口说话,见门帘微动,皇后娘娘身旁常伺候的崔女官进屋,朝顾知薇施了一礼,笑道,
“陛下晚上移居坤宁宫,娘娘一时间照看不到姑娘。让姑娘自行在这里安歇,明儿闲了再说话。”
说罢,也不等顾知薇回应,躬身便退下去。
“这…”
徐妈妈见她走的利落,似乎唯恐被顾知薇拦住,心理疑惑不解。皇后娘娘待他们姑娘有多好,人人都是知道的。往日里来进宫请安,娘娘不说眼巴巴的盼着她们姑娘去说话,那也是亲自迎到坤宁宫大门。
今日倒是好,明明自家姑娘是娘娘召见的。可娘娘不说和姑娘说话也就算了,还说什么是陛下移居坤宁宫让自家姑娘回避。照陛下对姑娘的疼宠,不该是这样的啊。
徐妈妈蠕动两下嘴唇,愣是没说出声。见顾知薇眸色暗淡了两分,忙开口道,
“姑娘一路行来想必也累着了,姑娘暂且先歇着。奴才们去张罗了饮食来,眼下就过了午膳的时间,再晚怕是御膳房要准备晚间的餐食。”
顾知薇挥手让徐妈妈去忙碌,莲步轻移,自顾自坐在书桌后,见笔墨纸砚簇新,知道是姨母特意为自己准备的。砚台笔墨样样精细,便是她素日最爱的薛涛茷,也样样在桌面整齐摆设,知道这是有女官素日照看的。
见她坐下,芍药忙上前伺候笔墨,顾知薇挥手让她下去,自拿了墨条研墨写字。墨香温溢,顾知薇半慌乱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
姨母前所未有对自己冷淡的态度,是因为她和傅仲正来往吗?
姨母尝够了皇室媳妇的苦楚,不愿自己嫁入皇宫里日夜难受,所以,才会冷着态度对她,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再次嫁入皇宫。
可是,顾知薇提笔写字,笔力入木三分,字字泣血,各个都是前世不甘。想她豪门公爵之女,可偏偏沦落到,被顾知花逼迫到无路可走。家破人亡,爹爹和哥哥连个全尸都没有,嫂子娘家一家战死沙场,可落到子散妻离下场。
前世,待她好的,各个都没有好下场。她不愿这样!
满腔悲愤融入笔墨,若是不嫁傅仲正,不能坐稳万人之上,她如何能清除敬王后裔,如何能灭那顾知花在萌芽之中。更何况,顾知薇眼眶一红,一想到自己就要与傅仲正各自分离,心腔中满是说不出,道不明白的心酸涩意。
是舍不得吧。
宋姨娘虽没了,顾知花也不知去了哪里。还有隐隐不顺埋在她和傅仲正中间,更何况,利用那敬王除掉敬王,哪怕爹爹朝堂中一帆风顺,顾知薇还是想和那男人在一起,像普通夫妻那般,形影不离。
笔歇,顾知薇气息微喘,微微合目。男人清俊模样出现在眼前,眉深目阔,悬胆鼻下薄唇炙热,吸吮自己唇瓣时偏偏爱惜温柔。一双铁臂箍住肩头,把自己往他怀里揉,只恨不能融到骨血中。
和轻狂孟浪的动作不同,男人浑身是松柏青竹之香,那是他从沙场回来,便常用的熏香。
平时不觉得,如今一人在府里,一人在宫里。顾知薇只觉得男人松柏香充斥鼻端,霸道喘息似是在耳边回荡。
苦笑着抿抿唇,顾知薇暗笑自己傻,旁人不知道,她最是清楚的。涵香阁外,男人神情从满含希冀到落寞沉寂,她可半句回应也没有。
甚至,连句欢喜你,也没有说出口。
在男人心底,她不欢喜他,甚至,那男人在轻狂了自己后,还说什么就此罢了。便是自己在姨母这里不服软,他们二人也没什么结果了吧。
半捂住胸口,顾知薇细细分辨里头传出的痛楚。眼眶微微湿润,只觉得肺腑间,松柏香气越发浓郁,她好像,反应太慢了些。
男人走了后,才意识到自己是欢喜他,会不会太晚了些?
泪睫微眨,顾知薇缓缓睁开双目,只觉得喉间酸涩,哽噎憋闷。她自打重生来,从没这么懊恨过。
“哭什么?”
清俊男音传来,顾知薇一时之间傻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了眼站在东小间的男人,
“你,你怎么在这里。”
傅仲正阔步行来,见顾知薇傻呆呆看向自己,眸色清润倒也看的过去,身段宝葫芦一般凹凸有致,凶前依旧鼓囊囊的,倒是半点儿也没轻减,鹅黄小衫越发衬她肤色莹白,红唇微嘟似是邀请。
按耐不住的扯了下衣领,傅仲正一把抓住顾知薇胳膊,往怀里一揽,道,
“给娘娘请安,顺便来瞧瞧。”
他两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这人倒是乖顺,乖乖依偎着他任由他抱着,可心底,还是说不出的不自在,有个声音告诉他,他真栽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57章
西侧殿东小间, 帷幕四散, 矜贵男人附身安抚娇俏佳人, 声声低沉入耳,偶尔夹杂女声两三下娇吟,空气中平添了几分暧昧之色。
徐妈妈透过帷幕瞧见交缠人影, 并不敢往里去。方才镇北王阔步进了西侧殿,夏太监和崔女官紧紧在身后跟着, 徐妈妈一猜便知道, 这怕是宫里那位准了二人相见, 慌忙往殿外撤开。
只是,虽撤出屋子里, 徐妈妈并不是十分放心。自家姑娘生的如花似玉好模样,身子骨每日雪燕精细调养着,花骨朵似的开的正娇艳。
那镇北王傅仲正北地里铁骨铮铮的将军,又是个男儿身, 对她们姑娘又是有意, 几番综合下来, 岂能不对姑娘动手脚?
呸!动手脚这话说的难听, 可二人若真有个什么干柴烈火收拾不住的时候,徐妈妈可是要冲出去护住自家姑娘的。
是以, 她虽恭敬在门口伺候, 耳鼻却时刻留意屋子里动静。只殿外,日头火辣辣,夏太监正和崔女官低声说着什么, 夏太监面色带了二分焦急,崔女官低眉顺眼,不知思量什么,半点儿神色也分不清。
徐妈妈好奇的皱起眉,这夏太监是陛下亲信,崔女官是皇后娘娘亲信,二人能有什么话说?
况且又是在自家姑娘殿外,又是镇北王来寻姑娘的节骨眼儿,是真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让自己知道?
猜测念头一起,徐妈妈索性下了两截台阶,并不恨靠近,略抬高声音,轻声唤道,
“夏内监?崔妈妈?”
崔女官仍旧半低头,不知在思量什么,似是夏太监的要求让她十分为难,并没有听到徐妈妈说话。倒是夏太监察觉到徐妈妈靠近,拱手一礼,圆胖脸庞笑弯了眼,
“徐妈妈,请了。”
说罢,看了眼崔女官,见她仍旧低头不语,知道她心底怕是还惦记皇后娘娘,自己方才说让她瞒住镇北王进宫的事儿,这模样怕是不同意。
当下也不再去劝她,转身往坤宁宫正殿行去。
陛下带着镇北王往后宫里来,皇后娘娘哪里肯定是瞒不住。崔女官在这里盯着倒也是好事儿,娘娘知道了,怕是怪罪的时候也会念在崔女官的面子上,并不去苛责顾家大小姐。
唯独,陛下怕是要被镇北王牵连,前阵子好不容易娘娘和陛下间关系好了,陛下偏又带着镇北王进宫,对娘娘阴奉阳违,怕是娘娘对陛下,再也没有好脸色看的。
倒是这徐女官,跟着顾家大小姐可见是个心底里有成算的。天底下谁都知道陛下无子,唯独疼爱顾学士家的两个孩子视若己出。
当年娘娘怜惜顾学士夫人念佛,年纪轻轻便在水月庵里度日,留下顾姑娘一人在内宅,又有苛刻祖母和奸诈姨娘,日子艰难并不好过,特意宫里面挑选女官宫女去伺候顾姑娘。
坤宁宫上下谁都不愿意出宫,和顾府比起来,宫里面女官身份尊贵,陛下虽然无子可后宫也干净只有娘娘一人。再来陛下和娘娘素来宽厚,便是偶尔犯了错也没什么当紧。
唯独这徐女官,当时也不算是皇后娘娘身前得力的人儿,是个御膳房里掌管锅碗瓢盆的嚒嚒,办事素来谨慎小心,向皇后娘娘自荐出宫伺候顾知薇。如今皇宫里,除了崔女官在皇后娘娘面前说的了话,再来便是这徐女官,也算是如意攀了高枝儿。
毕竟她伺候着顾姑娘,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国母,谁敢给她脸色看?便是自己,见了她也尊称呼一声徐妈妈。只可惜,陛下有意许配给镇北王,偏娘娘不同意,只等崔家来了再说。
清河崔家名声虽响亮,可到底不如皇家尊贵。也不知这徐妈妈,能不能如愿以偿伺候国母。
徐妈妈自然不知夏太监这心理活动,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带两三分深意,似是敬佩又似是不屑。知道这夏太监素来是陛下身边儿的亲信,笑着躬身等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