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媚——大河之楠
时间:2020-05-10 08:41:03

  “你表哥哪里会夸她?不过是她那个娘,自来抠抠嗖嗖,我儿去她家住着送了银钱过去,每日只吃白菜豆腐。”
  提起这个,崔二太太就是一股儿火。她自认算是为人苛刻,可比起她嫂子还差的远呢。
  那才真是个只吃不拉的貔貅。别管你送去多少好东西,也不见她动半个心思。心底里想的最多的便是,我能从这件事情上扣下多少银子出来。
  真和她嫂子结了亲家,那她便做好,再也不能占便宜的打算就是。
  白菜豆腐,谁家亲外甥上门,给吃白菜豆腐?命妇们嗤笑出声,刘伶听着窃窃笑声,红了眼眶。若是家境宽裕,谁愿意过这样的苦日子?
  可自打敬王倒了,家里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要债上门的不说日夜堵门,他们一家子日夜不得安生。便是爹爹,也是十日一大醉,每日醉醺醺的回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你们给爷等着,等敬王出来,给你们好看!”
  敬王和家里败落有什么关系?刘伶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直到表哥过来,爹和娘亲厚着脸皮借银子,表哥追问到底,爹才略微吐露两三句口风。
  敬王早年暗地开了暗庄,一两银子一钱利钱,爹爹贪图高利,竟借了钱庄的钱去吞那高利。可谁知一朝事变,敬王入狱,一时原本的银子也成了空,想要回银子连去找谁都不知道。
  爹爹日益被钱庄逼迫,便是娘亲,那也是为了日子艰苦哭过无数次。说起来也是当今太后的母家,虽家境败落了,可到底是比寻常人家还要好上不少。可说一丁点儿银钱拿不出来,那便是真的拿不出来。
  不往远的地方说,便是方才二姑姑说的白菜豆腐,白菜她们家里常吃,豆腐也算是寻常。只其中的荤腥肉食,那是现在家里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去买的好东西。散碎银子虽然还够生活,可到底不比原来的家境,她也许久没吃这样的好东西了。
  只心底直到自家败落一回事儿,寻常百姓家也没有天天吃肉的道理。可和顾知薇在一起,尤其是此刻,命妇们虽未嘲笑,可暗地那种低声议论,只恨让人不能钻到缝隙里去。
  她算什么人物?刘伶再一次觉得耻辱,家境不如旁人,便是身上这身鹅黄儒裙,是姑姑给的崔家陈旧布料,她重新上了色浆洗过,在豆腐巷里说的过去,可在现如今这个场合,就又些寒酸。
  甚至,她浑身的珠宝衣裳加起来,也比不得顾知薇一根簪子的价格。
  刘母远远在后面跟着,见前头人停下,也跟了上前。只她不敢往前去凑合,到底是皇家气象,便是她是刘太后的本家,那也不是说什么便是什么的。那些命妇眼光高的很,她凑近了,从来不肯轻易和她说话。
  若是态度和缓些和自己说话,那也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过便是她奉承人,刘母也不敢硬凑上去,她家一两个老嚒嚒伺候,比不得对面都是牙尖嘴利的人物,若真要讨好谁,还是要和家里的人商量了才是。
  也因为这个,她只跟着往日里本家的贵妇,是刘太后嫡亲兄长的旁系姐妹,比起他们家,更和刘家亲近,
  “老姐妹,前头是什么缘故?”
  往日里和她家亲近,那人也是个宽厚的。拉着她笑着道,
  “快去和娘娘陈情,你们家的乘龙快婿,要被恭王府的何三姑娘抢走了!”
  乘龙快婿?她家没女婿啊!刘母正想开口说话,可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小八!!!”
  她待小八宽厚,那人不比他娘崔二太太,是个一毛不拔的人物。见外祖家生活艰难,不说送米送面,送油送肉,便是银钱,那也是她哭诉两声,便眼巴巴的送过来。
  刘母可真真是在他身上下了血本,不说读书时候日夜奉承着,便是夜里苦读添汤加水,那也都是让刘伶亲自去伺候,二人不说无话不谈,那也是极为亲近的。
  她暗地里也下过苦心,只把两家大好姻缘的话说来玩笑。可小八总是一句,婚姻大事总该父母做主,便把这事儿给敷衍过去。
  这可是个好机会,正好。趁着娘娘寿宴,把这桩子事儿给做实在了。日后她姑娘,那是堂堂清河崔家的嫡亲儿媳,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媳妇,他们家,那也是人人要上门巴结的。
  “哎呀,我苦命的闺女。那小八明明说好了要娶你,怎么?难不成他背信弃义不成?”
  刘母嚎着嗓子挤进前头,旁有宫人要拦,被崔女官挥手散开。依照娘娘的意思,明显是不愿意让这崔家和何家成亲,若是刘家,想必更不乐意。
  可刘家此刻丢脸,那丢的可是刘太后的脸面。她方才在顾知花一事上为难了娘娘,此刻在刘家身上找回来,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刘伶一见刘母上前,原本就红红眼眶,此刻更是急的飙出眼泪。何三姑娘也不敢再劝,眼瞅着,这事儿是从她身上延伸开,若是闹大了,别说姑姑贵为恭王妃丢脸,便是表哥将要定下的妻子顾知薇,她极为喜欢的薇姐儿也要为难。
  倒不如,往后退一退,看看这刘家到底要做什么。不自觉和刘伶错开两步,一时间,人群中间空出一片空白,刘伶孤苦伶仃站立中央,肩膀耸立,鹅黄衣裙瑟瑟发抖,宛如雨后不胜风寒的迎春花,眨眼便衰败。
  顾知薇于心不忍,往前两步拉住刘伶手腕,转身怒斥刘母,
  “越发是没规矩的东西!怎么就纵容你这般放肆!我表哥和刘家姑娘清清白白,偏你生的范龙附凤心思,一心只把姑娘往高处抬去,也不担心楼高摔折身子骨!”
  “顾姐姐,没事儿,你让她说。”
  刘伶只觉得久违暖意从手腕传至全身,鼓起勇气和顾知薇说话。
  “我知你此刻跳出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担心家里债务积压的多了,担心哪一日爆出来,我再也没有憨大头来娶,没法子给你换银子去!”
  “你,你个傻孩子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表哥他...”
  刘母心思被戳穿,两步上前退搡刘伶肩膀,这孩子,胡说什么话。她嫁个好人家,刘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刘伶嘲讽勾起唇角,推开刘母,感激的看了一眼顾知薇,似是托终般说了句,
  “顾姐姐,若是改日方便,不如去刘家瞧瞧我兄弟。他性子纯真,虽霸道了些,可到底是个好孩子。”
  “你放心。”
  顾知薇不明所以,可还是应了下来。刘伶得了这句,浑身沉甸甸压力卸下,转身跪在崔皇后面前,
  “娘娘,臣女有本要奏!”
  “说。”
  崔皇后见刘母一脸慌张要去拦住,示意崔女官带人制住她,而后才看向刘伶,见她一脸视死如归,道,
  “你只管说来,凡事我为你做主。”
  “娘娘,臣女要告父亲。一无父德,做事张扬霸道不说,更是极为贪婪。昔日敬王市井之中设立银局,臣女之父自来是爱小贪便宜,借了银庄的银子投给敬王。
  二来,父亲他知错犯错,包庇谋逆之人。臣女听父亲曾言,敬王谋夺银钱,为的是一朝谋逆所铸刀剑马鞍等物,刀剑暂且不说,其中马鞍更是由鞑子所铸,勾结外族,灭我河山。”
  一席话即出,刘母瘫软在地。完了,完了,他们刘家彻底完了。痛哭流涕趴伏在地上,刘母只恨不能把刘伶塞回肚子里重新生她一回,
  “我是造的什么孽啊,不就是想让你嫁个好人家,你,你至于把咱们刘家往死路上逼?!!”
  “你这话可当真?”
  崔皇后越听神色越凝重,到最后直接问向刘伶,
  “若有狂言,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刘伶知道!”
  刘伶再次磕头,朝崔皇后道,
  “臣女表哥在刘家,和刘伶行事端正,清白却被臣母如此诬陷,臣女早就存了死志。其次,刘伶虽是闺阁之女,素来没什么见识。可表哥是栋梁之才,刘伶不愿成为表哥名声上的污点,明明清清白白,可却是被众人指指点点。”
  “臣父关于敬王一事铁证如山,除了臣女父亲,甚至刘家本家,杨太妃家,乃至京中大小氏族,知晓此时的,绝不在少数!”
  “好啊,好啊!”
  崔皇后气的浑身发抖,只觉得骨冷身子冰凉。承文帝一心为朝堂社稷,因自己无子,对敬王多加忍耐,可谁知,这整个江山,几乎都被他们送给外族!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他们对的起十七岁便征战沙场的将士吗?他们对得起边疆上,一层层将士血肉尸骨吗?
  目色眩晕,崔皇后深吸口气,见顾知薇还站在人群之中,不知思量什么,招手道,
  “薇姐儿过来,来扶着姨妈。”
  “姨妈?”
  顾知薇见崔皇后胳膊微颤,唇白脸色极为疲惫,扶着她站稳,忧心劝道,
  “姨妈何必因为这个动气。眼下那敬王早就被拘起来,刑部官员们日夜审问,便是有余党在外头,那也不过是一些蚊虫罢了,伤不得咱们朝廷筋骨。”
  “你如何晓得。”
  崔皇后不赞同,拉着顾知薇叹道,
  “年前鞑子犯我边境,仲正率领大军镇守,本该十战十胜,可最后一场,鞑子王庭突然往北而去,若非仲正聪敏,挟着个鞑子才逼问出真相。若非这般,你以为,那鞑子王庭,真会如此简单?”
  “原以为是个意外,可如今想来,这怕是有人故意透漏消息出去。”
  “姨妈是说,敬王?”
  顾知薇大约明白了崔皇后的意思,原本打的很轻松的战争,到后面举步维艰,那便是有人在其中作梗。难怪,傅仲正他破了王庭斩杀妇孺,他也极为为难吧。
  突然之间,顾知薇极为想见那人。在两人虽定亲,可心神极为不亲近的前世,他做他的冷血将军,她做她的闺阁女儿。
  可便是,那时候他们,她和他心思不通,二人有一个想法也是一致的。
  他们都愿意这片土地的百姓喜乐安康,也都愿意家和国泰。
  甚至,顾知薇思起了前世那人突如其来的死亡。北地鞑子他征战多年,本就是熟知对方和己方战术,怎么会,突然间连个生还的机会也没有。
  是不是,前世他早就知道,那一场战役,内里有奸细,外面是强敌。明明知道前路是什么,可哪怕是死,哪怕是尸骨残损凋零,他也要上前,也必须上前。
  他要护住一方百姓安宁,他要护住朝廷安宁,哪怕,这天下之主不是他。
  “快拦住她!”
  尖锐刺耳声音划破顾知薇沉思,转身往后瞧去。一抹鹅黄身影纵身,跃入初夏的御花园深潭。
  作者有话说:  mua~
 
 
第77章 
  是刘伶!她方才那些话说出来, 竟然是存了死志。
  顾知薇忙快步走到池边, 白玉栏杆触手冰凉, 冷彻心扉。她下意识的就要翻身下水,崔老太太瞧见,忙厉声呵斥,
  “薇姐儿,你做什么!”
  “那些宫人太监早就下去救人, 你便是下去, 也没得耽误功夫。快去扶住你姨妈, 她极为不好。”
  崔皇后状态何止是不好,简直可以称的上极为憔悴。钗摇发髻松散, 明明是她生辰的大好日子,此刻却爆出敬王勾结外族一事。
  今日这刘伶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想必不管刘家杨家自有痕迹在,只要细心查探, 定然是能查个水落石出。
  可问题是, 刘太后看顾刘家久矣, 她, 会在杨太妃的蛊惑下,拦住陛下此事吗?
  顾知薇极为聪敏, 眨眼间便想透其中关节。见刘伶被宫人拉出水面, 不断呛水。锦被护住刘伶,她唇齿切切,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 旁有宫人扶着起身给崔皇后磕头,
  “谢娘娘大恩!”
  崔皇后握紧顾知薇扶着的手,神色微稳,真切几分,“可怜见得好孩子,难为你一心为朝廷社稷,竟是半个别的心思也无,本宫该赏赐你什么好呢?”
  刘伶低首应道,“臣女不过是效仿顾姐姐才德,又见她行事磊落这才有勇气揭发父亲。如今得罪父族母族,怕是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无。若娘娘怜惜,不如赐刘伶片瓦遮身,不至于雨打风吹了去。”
  顾知薇抬头环视,见刘母面容狰狞,愤恨的瞪着刘伶,似是极为不赞同她今日举动。刘家杨家众位媳妇命妇,也都面带厌恶之色。
  顾母一脸忧色看向顾知薇,她的乖囡囡,自来是醇厚性子,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仲正护不住她,她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顾知薇心头一暖,前后两世,娘亲总是一如既往的疼爱自己。
  含笑颔首望了回去,让顾母放心。只是,素来是母亲跟屁虫的崔二太太,此刻在哪里?顾知薇在人群中瞧了两遍,平日里最爱出风头的人物,此刻更是躲到人群后,只恨不能挖个坑洞藏起来。
  难不成,二舅母也和这敬王贪银谋逆的案子有关?顾知薇不动声色的眨了下眼,凑近崔皇后小声道,
  “今日刘伶姑娘揭发父亲,有弱女子为先,想必等明日后日,去刑部揭发敬王的人不在少数。姨妈不如在坤宁宫西侧殿让她住下,一是彰显姨妈和陛下重视此案,二来,也是护这刘伶姑娘一条性命。”
  当众揭发同族,在宫中又有自残的举动。回到家里这刘伶怕是没有好下场,轻则拘禁不得外出,重则妄送了一条性命。
  崔皇后被提醒才如梦初醒,她原想着让这刘伶仍旧回家去。可眼下倒不如是直接让她住进宫。正好薇姐儿性子和善,做事也有条理,二人若是亲近,劝导她几句也是好事儿。
  “你父母既然是糊涂人,你不必往家里住去。今天既然是你把这事情说出来,我定是要保你平安无事。”
  一席话说的刘伶感激涕零,再三拜下去磕头。刘母等人似是知道大势已去,形容间绝望满满,一时之间连个主意也无。
  敬王反腐一事,他们刘家杨家牵涉甚多,原想着陛下不会对太后母族下死手,可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别说是陛下出手,便是镇北王傅仲正彻查此事,他们这些个家族都得不到什么好处。
  浑身无力瘫软在地,刘母几乎按耐不住满心绝望,朝崔皇后哭诉道,
  “娘娘便是往后彻查此事,也得给臣妇们些生机才是。刘伶她年纪小,略听了两句便当作真捅了出去。虽句句戳心,可奴家男人不说功名卓越,为官勤勤恳恳。那也从来是不会做谋逆之事,自来是衷心耿耿为朝堂打算,定是不肯参与这等龌龊之事!若,若是有什么银钱来往,那,那都是您的亲嫂子,崔家二太太指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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