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内眷的丫头,何必在外间去伺候臭男人。没得让她吓坏了魂魄,往后,可不许如此莽撞行事。”
这话说的,名义是嘱咐丫鬟不许莽撞行事,可实际上,也是点出何三姑娘让丫头接触常达,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何三姑娘一听便面露惭愧之色,她平日里也没这般着急。只因表哥定下了顾家姑娘,样样都比自己好,她一个寄养在恭王府的外甥女,难免生出几分旁的心思,这才冒险让丫头去外间张罗。
只她身边儿得脸的丫头府里哪个不认识,若是表哥今儿个打发出去。明儿个恭王府便会传遍,她这个大家小姐是个规矩不严的。万事倒还好,这名声坏了,可是怎么也找补不回来的。
恭王妃如此出言提醒,明面上说的是丫头,可暗地里,指的是她这个外甥女品行不端正。面带着两三分惭愧,何三姑娘声如蚊呐,
“姑姑教训的是。”
“好好的,快别说这些个事情。”
顾知薇见席间气氛冷冰冰,起身亲自斟了杯酒给恭王妃,笑道,
“不过是丫头乱跑,弄倒了两三杯好酒,何必如此闷闷不乐。这菊花酿既然好,咱们不醉不归才是!”
“正该如此!只可惜这五六月不好,若是金秋八月,配上南边来的团蟹,热热的姜酒,咱们一处热闹才好呢!”
恭王妃见何三姑娘知错,并不继续说下去。眼看着就要出门子的姑娘,又是她哥哥的嫡亲闺女,她便是在身边儿教养着,也和亲生的父母不一样。
更别说,何三和常达的婚事是她默许的,若是未婚的夫妻,便是亲自倒杯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只不过眼下她们身份敏感,一个是嫡亲的儿子,眼下入了宫是太子。一个是当今皇后的内侄女,许了太子妃之位。有他二人同时在场,少不得要谨言慎行,不给那些个言官可乘之机才是。
既然薇姐儿开口解了围,再好不过。她也不用旁的,只做老泰山一般,擎等着吃现成的就是。
主意打定,恭王妃不肯久留。招过亲近的嚒嚒嘱咐几句,而后朝顾知薇道,
“咱们娘们儿亲近,我也不和你外道。恭王自打午后进了暖房,如今这个时辰还在摆置些花花草草,我便是觉得花草都好,也少不得要和他去说道说道。”
“这里外张罗,便交给你。仆妇们你只管使唤,若有不听话的,也不必来回我,或发卖或交还内务府,你做主便是。”
转身又拉何三姑娘,“你比你顾姐姐早来几个月,也帮衬几句。”
说着,起身便带着婆子往外去了。顾知薇忙躬身送她,转身见小丫头还在地上跪着,忙让她起身,又见她面露惊慌,竟是被吓住似的。朝一侧何三姑娘问道,
“可有她家人在,放她出去玩上半日,等缓好了再回来。”
何三姑娘知道她是惧怕于太子之威,并不敢明言,道,
“她和奶嚒嚒跟我从家里来,并无旁人。给她把铜钱买花儿带,再吃些瓜子话梅便好了。”
顾知薇闻言,朝小丫头招手,见她面容怯怯,不过十二三岁,发黄身子骨纤瘦,心底一软,朝徐妈妈道,
“咱们今儿个从太白楼拿的点心匣子,给她一匣子下了工吃。”
那小丫头哪里能想到,自己犯了错竟然还有好吃的东西来。太白楼的点心匣子,十两银子也得不来一匣子,顾姑娘如此便给了她,果真菩萨一般心肠的人物,忙不迭跪下磕头。
徐妈妈见她倒插葱似的不住往下拜,笑着拉她去外间,
“咱们姑娘和何姑娘仁慈,你翻了错也没罚你。只奖不罚未免不公道,罚你今儿个晚上不许用餐,往后,可不许再犯了。”
这罚和不罚没什么区别。说是不许她用餐,可慢慢一匣子点心还能饿着不成?小丫头咧开小白牙,抱紧点心匣子猛点头,
“妈妈放心,我再也不做那等子错事了。”
外间,常达端杯凝神听里间动静。直到事情罢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暗道,怪不得家里祖母提起顾家姑娘百般赞扬,这般品行性子,倒是真真当得起国母的称号。
后宫之福便是朝廷之福,朝廷之福便是百姓之福,想来,往后太子登基,有这样的贤妻在内,何愁朝堂不清正。
一晃便过去半旬,等到六月中,黄河自南往北千里沃土,小麦覆陇黄,妇姑往田地里行去,正是小麦稻谷丰收。越过长城,往北眺望,一片崇山峻岭外,草黄干枯,牛羊畜牧死伤无数,狼烟四起,北地战事起。
过了六月二十,娘娘千秋后,京城中另外一盛宴在百花园拉开序幕。
崔家历来清贵,宴席设置并不糜费。百花园位于京郊城外四十里,昔日是先帝因崔后订亲赏赐于崔家,可崔家历年多在清河老家,城中园林虽有顾姆打理,也少不得败落几分。
顾知薇自打得了操办宴席的差事,便细心勘测过这百花园的环境。虽为百花园,园内多以梅花牡丹为先,可这二种六月皆是过了节气,顾知薇索性就地取景,只把杂草除了,那些个楠竹松柏仍旧留在原地,顽石挪动位置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再有恭王府里各色花朵,除了常见的月季芍药,便是那几株晚丁香海棠格外娇艳,假山傍水,娇花嫩叶,倒是格外与众不同。
宴席前一日,崔老太太特意请了顾母和顾大嫂几个,连同崔大太太崔二太太,甚至刘母听闻这事儿,也眼巴巴带了刘伶凑热闹。
一行人热热闹闹,往百花园而来。
过了朱红大门,便是笔直甬道影壁墙,道路两侧梧桐树一人粗细,少也有二三十年光景,取的是凤栖梧桐之意。梧桐叶伸展,遮阳蔽日,燥热一消全无,崔老太太立于梧桐树前,一手扶顾母,一手拉顾知薇,道,
“这还是昔日你父亲,说什么咱们家也出了娘娘,少不得种上些梧桐树才好,也取个好意头。这么些年也没人敢动,只等那日伐下两颗,给我做棺材用。”
“这桐木做琴便罢了,棺材没几年便腐了,何必拿这东西做。”
顾母不肯同意,依照崔老太太如今身份地位,什么楠木料子她用不得?何必用这些平凡人家的桐木柳木。
“便是咱们再富贵,那也是天家给的。若是天子一怒,早些给你的收回去,别说是桐木棺材,暴尸荒野也是有的。”
崔老太太见顾母看不穿,转身见崔二太太更是一脸茫然,完全不懂自己为何说这些,忍不住叹道,
“咱们家有你姐姐,又有薇姐儿。男人们再争气些,这便是百年的富贵。
可若是子孙不争气,这百年后,世上怕是再无我崔家,倒不如咱们俭省些,不可过分奢靡,子孙苦读诗书争气上进,才是存家之道。”
这个她知道。崔二太太忙不迭点头,她虽然不大看得上娘家的刘伶,可小八说,她是个能干持家的媳妇,有她在,他便能安心读书。
能让儿子读书的,都是好的。等回到清河,也在她院子里种下几颗梧桐,说不定,她们家,也能引来凤凰呢!
顾知薇在一侧听的低首沉默不语,前世不用百年,不过几年,敬王登基,姨妈殉葬于陛下。顾家满门死个干净,崔家也随即败落下来,除了八表哥京中奔波,也都是冷眼旁观多,雪中送炭者少。
顾父何等骄傲的人物,便是如何珍稀羽毛,也血落菜市口,一家人,连个全尸都没有。目光灼灼,顾知薇隔着层层楠竹往北看去,此刻的鞑子想必也不太平。
等今秋,那场关系傅仲正性命的一战,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4章
六月二十恰值休沐, 这日一大早, 崔二老爷便巴巴的往庄子里去。
当今太子妃, 他的嫡亲外甥女薇姐儿张罗的宴席,可不能出了纰漏才是。崔二太太虽不乐意这风头被顾知薇出尽,也知道自家需要她名声帮衬。
梳妆罢, 得知崔家小八晨起去了顾家,用了几块儿田鸡, 一碗清粥便匆匆往崔老太太住的院子来。
只她到的仍旧有些晚了, 转过穿堂, 便见她嫂子正服侍老太太梳妆,旁的倒也还好, 额上簇新的抹额上,绿玺红宝穿成百福样式,绿玺红宝素来罕见,更别说拇指粗细的珊瑚珠子, 一颗便价值千金, 素来不是寻常人能看到的好东西。
往日里崔二太太瞧见这样的好东西, 少不得上前去奉承两句。可今儿个不同, 这珊瑚珠子绿玺红宝她也有,皆是宫里面娘娘赏赐下来的, 只她素来吝啬惯了, 并不舍得像崔大太太这样送给崔老太太。
蹑手蹑脚看了两眼,崔二太太转身退回穿堂,刚要问话婆子, 便见侧间转出个窈窕佳人出来。唇红齿白杏子眼,月白绸裙上花样精细,金银丝线勾勒牡丹花样,崔二太太只看一眼,便认出是上贡的蜀锦。
崔家舍得穿这样布料的,除了老太太再没用旁人。
“薇姐儿,怎么这般早便过来。路上可用了膳食,快来二舅母院子里,虽比不得你们家的新鲜,也是难得的好东西。”
崔二太太笑的格外灿烂,眼下她算是看明白。老太太眼瞅着身子骨虽健朗,不似是顾老太太那样,略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可年纪到底有了春秋,百年后,照看崔家的,除了这未来的太子妃,当朝国母顾知薇,还能是哪个?
若不衬着现在巴结几分,到时候一个位居高位,一个清河里的清流人家,万一把自家忘了可能行?
“二舅母。”
顾知薇躬身下礼,不等她弯腰,崔二太太忙搀扶起,笑的一脸慈爱,越看顾知薇越顺眼,只恨不能跟随她行动,“咱们至亲一家,何必来这些虚礼。”
“老二媳妇,你不许让薇姐儿为难。”
崔老太太听见外头动静,笑着朝崔大太太道,
“我这里收拾妥当了,你去瞧瞧婆子们马车可备好了?咱们这就往庄子上去。
另外,宫里面娘娘可给了准信儿?今个儿庄子上热闹,若是她闲来无事,便是不摆鸾架,私服出来娘儿们一起说说话也使得。”
顾知薇听见,莲步穿过穿堂,和崔大太太见了礼,而后才笑道,
“我娘昨儿个也说,这样的好日子娘娘也该来说说话的。只昨儿个夜里陛下贪吃了凉,半宿起了夜,今儿个早朝也罢了,只让父亲哥哥往宫里说话。
太后娘娘近来又不管事儿,少不得宫里要娘娘张罗,今儿个娘娘怕是来不了。”
崔老太太一听是龙体欠安,扶着顾知薇,阿弥陀佛去小佛堂烧了柱香,才转身朝顾知薇道,
“你姨母虽是万人之上,也有不为人知的难处。远的不说,只我进京这么些日子,也不过见她三四次,可见天家也不是事事顺心。
往后,你若是日子难过,可要放宽心才是。”
“外祖母放心。”
顾知薇扶着崔老太太迈过台阶,看向栏杆外一片翠绿海棠花开正艳,道,
“便是天家日子难过,事事不顺心。可想来只要夫妻同心,婆媳相偕,不顺心也顺心,难过也好过。”
“好孩子!”
崔老太太见顾知薇一点就透,心底赞她出众,菊花似的一张脸笑的开怀,轻拍顾知薇腕子,“我儿这般心胸,自该去谋那个位置。”
夫妻同心,再有子嗣傍身。便是太子日后移情,她薇姐儿日子也好过。可若是夫妻生了仇恨,这时再有后宫佳丽插手,便是再有子嗣傍身,日子也艰难。
可见后宫中,历来是跟着男人走。只要她薇姐儿能把这点儿想明白,不耽于夫妻恩爱之中,谋得太子殿下宠她爱她敬她,崔家顾家安稳百年,是轻而易举。
崔二太太听的一脸懵,她在清河也算是伶俐的妇人,可在京城里,竟然是连句话也听不明白。想上前去说话,又不想揭短表示自己听不懂,只得转移话题,笑弯一双丹凤眼,
“薇姐儿可是早早就来了?路上定是没用什么膳食,不如老太太也去我那里瞧瞧。
昨儿个她二舅得了些田鸡野物,是常家庄子里供来的,说是男人们行武当军粮也使得。拿辣油烧了,连骨头都酥软,断断好滋味。”
“你外甥女吃的俭省,早上她娘历来不许她多吃。除了雪燕炖的烂烂的,旁的荤腥,一概不许她碰。”
崔老太太不肯放人,也不愿意顾知薇去吃那些野物。干净不干净再说,便是早起嗓子未开,便去吃那些个荤腥东西,没得让人生痰生肺火,不是长寿养生之道。
崔二太太只得讪讪应下,疑惑的小声嘀咕,“早起吃这些个东西也没大事儿,厨房里收拾的也干净,怎么偏她家讲究,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许吃。”
崔老太太听见,冷眼瞧了过去。崔二太太立即噤声,她男人儿子都不在,自该乖乖才是,朝顾知薇歉意一笑。薇姐儿可是将来的国母之尊,自己这两句口花花,定是不会和自己计较。
“二舅母,那田鸡虽好,到底是泥土里天生天养长出的东西。若是平日吃几次尝鲜也就罢了,多吃难免口舌生痰,肺火上移,不算是养身的好东西。”
顾知薇和崔老太太想到一起去,崔二太太本就生的体态丰满,若是早年也就罢了,如今年岁大了,多吃荤腥不是好事。顾知薇记得,前世二舅母便亏在嘴上,后生了口舌顽疾,如何也救不得性命。
崔二太太一脸不服气,她便是多吃几口,一个个都来劝她。硕.大一个崔家,还能少得她一口田鸡肉不成?
崔老太太见二人劝她都听不进去,恰巧见崔大太太布置了马车匆匆而来,摇头叹息。
她这个儿媳妇啊,最是没有见识的。偏她自己没见识也就罢了,只和别人说话,不管对错,只把自家认为好的东西送来,不去管外人说道什么。
好在她心肠不错,平时说话也有分寸。只莽撞行事这一点是如何也改不得了。
“老大媳妇,你让人从我份例中捡出来些鹿肉鹅肉,放在你弟媳妇那一房。往后,外头那些个不干净得东西不许往家里来,若是男人们不听,等回到清河,我禀告你父亲,让他拿你!”
话是说给崔大太太听,可崔老太太看的是崔二太太。后者当着大嫂的面被训斥,面红耳赤,忙道,
“娘您放宽心,我们定是不敢再犯。那些鹿肉鹅肉是上好东西,您若是怜惜我们,不如趁着改日风光好,炙烤些来吃便是。”
“现在哪有好鹿肉?那是入了秋,鹿肉才肥美,眼下又瘦又柴,可不是好滋味。”
崔大太太上前一步搀扶住崔老太太,笑瞥了眼崔二太太,见她咬紧牙关,越发和善看向顾知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