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老太太?”
宋妈妈喜气洋洋进了后廊下正房,见顾老太太歪着头打瞌睡,放轻脚步,转身准备等下再来。
“说吧。”
顾老太太精神头倒还好,这两个月她也想明白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限,就比如她和顾知花,虽是名义上的祖孙,可顾知花事事不贴心也就罢了,只恨不能咒自己去死,这样的孙女儿,和她没祖孙的缘分,倒不如早些散了才是。
宋妈妈忙转过身,笑的眉飞色舞,“二姑娘回来了,眼下在外头站着呢。老太太没瞧见,二姑娘这次出来,可是受了好大的苦处,瘦了好些,又憔悴不少,老太太可得找太太要些好东西,给二姑娘贴补贴补才是...”
“老太太?”
宋妈妈碎嘴念叨了许多,见崔老太太半句话都不说,黑黝黝得目光看着自己,心底一慌,小声道,
“老太太,可让二姑娘去歇着?”
“太太和薇姐儿去崔家宴席,让她在祠堂外跪着,等太太回来再处置。”
崔老太太见宋妈妈识趣停下,半点儿没心软,冷声吩咐道。
在祠堂外跪着。宋妈妈额角一跳,觉得不妙,忙道,“宋姨娘生前最疼咱们二小姐,去跪祠堂事小,若是宋姨娘地下有知,怕不是...”
“我做祖母的,连个孙女也罚不得了?”
顾老太太冷眉,见宋妈妈忙去张罗。抬起无力萎缩的腕子,暗道,她还是对花姐儿心软了。只希望儿子回来知道这事儿,能看在她跪了几个小时的祠堂,饶她一命。
她只是手骨折了,并不是耳聋目瞎。顾知花明显是知道自己身世,怕也对顾家有了怨怼,和顾家比起来,十几年的祖孙情义也算不得重要。
日色透过窗棂,一点一点往西沉去。顾老太太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个时辰,顾苏鄂还有顾知薇,无论是哪个定是知道花姐儿回家,可不来后廊里和她商议,难不成,自己这个老翁君也被人嫌弃不成?
一夜转眼便过,直到第二日,天色大亮。往日里来屋子里伺候的宋妈妈不见身影,是两个手脚利落,面生的小丫头。顾老太太顺从换上衣裳,见二人一手一个腕子,小心揉着无力的手腕,问她们,
“老爷可用过早膳了?还有姑娘和太太,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圆脸那个宽慰顾老太太,笑道,
“昨儿个咱们家老爷留在宫里,说是和太子殿下商量军国大事。今儿早天未亮,咱们姑娘便往宫里去了,说是娘娘要给姑娘量体裁衣,准备凤袍。”
准备凤袍。顾老太太饱经沧桑的双目猛的睁开,见两个小丫头一脸机灵,按摩力道不轻不重,知这是特意为自己寻来的,问她,
“太太呢?可在府里?”
顾家要怎么处置的顾知花,顾知薇的凤袍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她觉得,京城中要风起云涌。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6章
顾老太太并没有等太久, 在她悄悄把顾知花安置在后廊下没两日, 京中巨变骤起。
也是顾崔两家把顾至善和崔小八领回家的第二日, 这日早朝,承文帝强撑身子骨上朝,龙袍下皇帝身子骨瘦削, 眼眶瘦的脱像。
多日不见皇帝,群臣各个生出各种心思, 陛下这般身子骨, 怕是来日不多。
果然, 先各处报了今年夏粮丰收,薄税养民之事。便见皇帝几乎支撑不住。以常家为首的武官和以顾苏鄂为首的文官, 去瞧坐在龙椅一侧的傅仲正。陛下身子骨不济,自该太子拿主意才是。
群臣停下朝议,承文帝勉强打起精神,招手让夏太监上前, 朝群臣道,
“朕弱冠之年登基, 现已二十有二年, 全赖太后和诸位大臣扶持,才能护我朝百姓安康。只朕自娘胎里带的孱弱不足之症, 现年过半百, 终是连个亲生子嗣也无。幸有同胞恭王所生仲正立为太子,为人勤敏能干,帝王之相...咳...”
承文帝多说几句, 便觉得咳意按耐不住,强压下喉间腥甜,接着道,
“现江山不稳,内有敬王余部未清算干净,外有鞑子虎视眈眈。朕,虽是九五之尊,未免误了这朝政之事,特从今日起始,我携皇后移居太康宫。
仲正择良日登基,这天下,我便托付给你了。”
最后一句,看向坐在龙椅一侧的傅仲正。眸底满是慈爱之色,傅仲正只觉得胸膛热意滚烫,沉甸甸的爱护之意,让他觉得万钧江山,担负在肩。
群臣听罢,便是顾苏鄂,也吃惊跪下,恳请承文帝收回成命。国朝建立至今,从不曾见哪位皇帝禅位,承文帝这是开了先河。
山呼万岁之声,也抵不住承文帝推位之心。他枯朽身子一个,朝堂上杵着,朝臣少不得估计他的心思,仲正做事便受制擎。倒不如他退居颐养天年,不理这些朝政,说不定多活上几年。
傅仲正撩袍跪于金砖之上,启唇刚要说话,承文帝起身艰难两步扶起身他,把龙袍上暗沉血渍给他看了,拉他在龙座前,道,
“朕自庆春元年上位,迄今二十余年战战兢兢,从不敢迟了早朝一日。眼下朕活不长了,逍遥一日是一日。”
“皇伯父细心调养,太医院众太医小心伺候着,总是能比现在强些。”
傅仲正沉声答道,只龙袍上那团血渍,映入眼底,无论如何也抹不下去。皇伯父身子骨气虚易疲乏,前世他战死北地魂魄归来,撑不过二日便撒手去了。
原想着今世能好转一些,勉励支撑朝政之下,确是他起了退位的心思。
承文帝见他不再抗拒,勾起笑容,满是欣慰,朝堂中诸臣道,“你们快些起身,税负一事由太子总理,不必再来问朕。”
顾苏鄂忙在一侧应下,承文帝勉力起身,朝傅仲正伸手,
“朕已命钦天监择良期,三月后九月十九,便是龙归正位之时。
只朕想着,仍旧是有些晚了,倒不如下月初九,龙袍朕去岁便让内务府备下,你和朕一起去瞧瞧。”
目光慈爱,似是要通过傅仲正追忆往昔。怅然之意,便是跪在下首的顾苏鄂和顾至善等人也察觉的清楚。陛下这是在遗憾,身为人君二十年,枉费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期望,他枉为人君。
傅仲正颔首应下,见承文帝勉强勾出一抹笑意。随即,肺腑之间咳意袭来,面红耳赤,血渍再次在龙袍上沁润湿透。承文帝,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陛下禅位当今太子。朝会散过,消息如同七月初磅礴大雨,朝堂上下,心怀叵测阴险算计者有之,壮志凌云,踟蹰满志者有之,其中,又以顾至善为先。
这日,送走内务府前来下礼的官员之后,顾至善回望满心欢喜的顾大嫂等人,薇姐儿近来不常在家,自打陛下说要禅位太子,顾知薇这里六礼便按皇后礼制来做。
要说别的都好,只是顾至善唯独想不明白一点。罗家密信摆在太子案侧,鞑子对我北地虎视眈眈,怎么偏陛下冷静自持,半点儿也不着急?还有太子,嘱咐什么小麦丰收一事,难不成,小麦丰收,鞑子就不南下侵我土地,夺我百姓了?
顾大嫂见顾至善公事回房便闷闷不乐,坐在书桌前拿本书却半点儿不瞧。轻抬手指敲了下多宝阁,应声镇起沉思的顾至善。抬头便见顾大嫂梨花满幅缠枝裙立于多宝阁下,□□个月的肚子凸起,一手扶着腰肢,一手掀开帘子,温婉端庄,
“怎么好好的便不说话,可是妹妹那里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和妹妹有什么关系。”
顾至善见顾大嫂走的艰难,忙搀扶她在罗汉钿螺床上坐了,道,“妹妹那里万事都好,恭王妃今儿个眼巴巴的接了她过去,说是晚间变回来。”
“只,”顾至善低首叹了口气,瞧见顾大嫂即将满月的孩子,把舌尖的话咽下去,蹲下身抚摸她肚子,含笑问道,
“他在你这里可乖巧?若还像前几个月似的折腾人,你只管告诉我,等下来,夫君我为娘子报仇!”
“乖者呢!你放心。”
顾大嫂略微往后靠靠,方便顾至善抚摸肚子。一时间夫妻和谐,笑谈些家里琐事,又说薇姐儿近来忙的抽不开身,偏她闲不住,除了孩子日常衣裳准备妥当,便是自己还有老太太,都样样准备着。
顾至善只略挑挑眉,妹妹素来贴心他是知道的。自家媳妇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个,定是别有缘故。果然,顾大嫂见顾至善此刻心情正好,接着道,
“我女红虽不如妹妹出彩,可也算是说的过去。闲来无事给老太太做了几个抹额,用的是娘娘赏赐的绿玺红宝,老太太很喜欢。”
“劳娘子费心。”顾至善笑着揉开顾大嫂浮肿手脚,媳妇太过知礼也不好,想着二人方才成婚时,她一个北地出来喊打喊杀的傻大姐,如今也在内宅里说话做事思前想后。也好也不好,好的是,他不至于担心她出去吃了亏去。不好的地方呢,就像是现在,说什么事情都得让他猜。
好在顾大嫂没让他多等,接着道,“我在老太太屋子里看见个小丫头,和二妹妹十分相似。老太太没明说,我想着,是不是老太太偷偷把人接回来了?”
顾至善还倒是她说的是什么,见是顾知花。冷笑一声撒开手,朝顾大嫂道,
“顾知花是薇姐儿放进来的,不然,你以为,她凭空能进顾府不成?”
“妹妹放进来的?”顾大嫂想不明白,顾知花是何等心狠毒狼之人,不说别的,只她把老太太胳膊推折了,至今没恢复,便知这不是浪子回头得人物。这般阴狠毒辣之人,怎么能留在府里呢?
顾大嫂心思沉沉,不说别的,只一点,若是顾知花把老太太再弄伤了,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行?
“老太太不发话,谁能拦着她不成?”
顾至善自然知道这个,只老太太待顾知花素来不同。自幼便格外疼惜她这个庶女,若有什么意外,那也是她该得。只这话不能和自家媳妇这般讲,顾至善语气委婉,随即岔开话题,朝顾大嫂道,
“你这里既然有许多东西是妹妹给的,可给她准备了什么东西?她虽然什么都不缺,可也是咱们的心意不是。”
“早就备着了。”
顾大嫂起身,往里间行去,抽出个红漆匣子来,递给顾至善,笑道,
“薇姐儿来日的荣华,岂是我们所能窥见的。寻常民间金银珠宝不合礼制不说,于她不过是放在那里生灰,倒不如送些文雅爱物,留的她日后也能有用。”
“陛下因禅位于太子,薇姐儿这里也按皇后之聘。在青州父亲祖地赏赐了良田千亩,京中便是近郊皇庄,大小也有七八个。如此恩泽,寻常的文雅爱物,不大配的上妹妹体面。”
顾至善见只一个匣子的东西,心底不大满意。他兄妹二人自来亲厚,虽他早年不乐意父亲把傅仲正挑为妹夫。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若论人品性格,确实是无一能和傅仲正想比。更勿论他对妹妹的心思,也是难得的赤诚。
先不说前头那些个在涵香阁的相会,便是近日,妹妹不过去太白楼走一趟,这人便眼巴巴抛下政务,在太白楼磋磨了一日。
顾大嫂闻言抿唇笑道,“旁的爱物不说妹妹喜欢不喜欢,只我这个,她定是极为喜欢的。”
顾至善抽来,见里头卷着幅寸余山水画,黄绸绑着,纸质微黄,看起来倒是有些年月。看了眼顾大嫂,见她眼底生出几分得意,笑道,
“这是我寻摸了许久才得了这一幅字画,你打开瞧瞧,若是妹妹不喜欢,我便服你。”
黄稠散开,字画铺于桌面。牡丹枝干横于纸上,笔力迥然有力,笔锋张扬跋扈,顾至善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前朝大家的牡丹自赏图。
“这字画,你从哪里来的??”
顾至善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样的人家,名家字画不说要多少有多少,那也是多有收藏。可唯独这位前朝大家除外,世人皆知他书法闻名天下,殊不知他丹青笔墨也不是寻常人所能见。只大家脾气秉性诡异,作画素来是暗喻,名字隐藏在山水之间,寻常人,自然是不知哪个是他真迹。
顾知薇自打习字,便习的是这位大家真迹。只唯独遗憾,顾府上下竟寻不到大师真迹笔画,实在是遗憾。
“这份厚礼,妹妹可喜欢?”
顾大嫂抚摸着肚子上前,见顾至善拿西洋镜一寸一寸在字画上看了,笑道,“这是真迹。你往牡丹花枝的第三处瞧,大师名号小豪写着呢。”
顾至善揣摩了两下笔锋走向,而后才依依不舍的收起画作,长煦一口气,
“大家字迹狂傲不羁,便是这工笔也自带锋芒。便是我心存报国之志,也少不得觉得他丹青出众。”
心存报国之志。顾大嫂心底一咯噔,想起近来传言,这男人可是和崔家小八在宫里跪了一日,踉跄而归。
偏无论她如何询问,也不见这人说出个一二三来。难不成,北地有动乱,他存了入军的心思?
这日晚间,顾至善睡下后,顾大嫂喊来陪嫁嚒嚒,问他们,
“罗家可传了信来?我想阿爹阿娘了。”
嚒嚒笑的一脸开怀,道,“可正巧呢,前些日子咱们罗家刚有人来京城,大爷还让带回去些京城里的物件给罗家大爷二爷他们。沉甸甸车辙子都压下去好深,大爷孝顺着呢,姑娘您没嫁错人。”
车辙。顾大嫂心底大约知道了。寻常粮食不用马车运输,自有专门的官船。这一箱箱的东西是什么,怕是要问过薇姐儿才知道是什么。
只说要遇到薇姐儿才知是什么,顾大嫂一连几日也不见顾知薇。
原因无他,顾知薇实在是太忙了些。远得不说,恭王妃待她如亲生一般,也似是知她进宫后,婆媳二人再无相处的机会。凑着空便让顾知薇往恭王府去,一日两日的辞了,三日五日不去也说不过去。更别说皇室一脉单薄,敬王事败,恭王和陛下两支只傅仲正一个儿子。
恭王妃和顾知薇如此亲近,除了真心疼惜这个嫡亲的儿媳妇,还有个不能启齿的小原因。将来若是顾知薇生了多胎,她想过继一个回恭王府。
仲正给了陛下,虽没有真正过继,那也是天家父子,不再和自己有关系。可若是不再过继,恭王一脉便就此断了。
断断续续从恭王妃口中得知这事儿,顾知薇只觉得额上两条黑线。前世和今世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不说前世她并未和傅仲正成婚,自然没有人催生。可今世不同,七月初九,那人便是九五之尊,子嗣一事,自然也关系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