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媚——大河之楠
时间:2020-05-10 08:41:03

  如此心思沉沉,顾知薇一边想着解决之法,一边在家里和顾母说话。顾母和顾苏鄂日子恩爱和谐,似是要补足那些时候的亏欠和两人错过的时光,顾苏鄂除了早朝政事,再也不肯和顾母分离。除了幕僚之辈仍然在前院伺候,小书房等一应设备,皆是搬到了后院。
  薇姐儿平日里也少来打扰顾父顾母。只自打陛下突然决定传位傅仲正,甚至,要在七月初九登基称帝,顾母便常常和顾知薇说话。只她到底在水月庵住了五年,自小便和顾知薇分离,母女间虽亲近,可有些话仍是说不出口。
  就比如,顾母自觉不是一个好妻子,处理不来家里宋姨娘才和顾父离心。顾知薇嫁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若是来日皇帝移情她人,薇姐儿会如何面对呢?
  柔顺帕子擦过顾知薇长发,少女模样初长成,聘婷身子骨凹凸有致,霞影寝衣滚着月白花边,腕子雪白细长,行动间惊魂动魄。顾母眼底满是骄傲,在不知不觉中,她这个女儿已经长大成人,甚至,比寻常闺秀更来的炫目。
  只还没有好好亲近,女儿便要嫁人成家。想到这里,顾母的骄傲也变成了依依不舍。
  “薇姐儿,快来,让娘瞧瞧。”
  昏黄烛火明灭。徐妈妈把半湿长发束于脑后,才任由顾知薇上前和顾母说话。
  “好孩子,这里是你这院子里的名单,到底是用熟了的。便是到宫里也使得,你瞧瞧,哪个带去,哪些仍旧在咱们家里。”
  “娘~”顾知薇绣云飞上桃腮,道,
  “眼下她还没有登基称帝,便是登基之后,也少不得御驾亲征。等成亲,走完这些个礼节,少也得一年半载。”
  “左右先准备上,准是没错的。”
  顾母不肯同意,她只这一个乖囡囡。早年又是亏欠了她,一个姑娘在姨娘管事的府邸里长大,是她这个做娘的不称职,眼下趁着还不是很晚,倒不如转补贴闺女。
  从袖口又抽出另外一个名单,顾母笑道,“这些都是娘寻来的好东西,样样都是一等一的...”
  “大奶奶,大奶奶?”
  陪嫁嚒嚒小声喊顾大嫂,心底纳闷儿。怎么他们家奶奶说是来看姑娘,可偏偏来到这里,听说什么御驾亲征便停住脚步了呢?
  “无事,咱们先回。我这肚子大,没得给姑娘填麻烦,等我生了出了月子再来和姑娘说话。”
  顾大嫂转身下了台阶,临回头,朝守门的小丫头道,
  “若是太太没问起,不必说我来过。”
  丫头脆生生应下,屋子里母女相谈甚欢,笑语声传到顾大嫂耳中,让她起了万千心思。抬头,月底半牙下弦月格外凄清,哪怕是六月,此刻的北地,也应该是寒风骤起。
  若真的是鞑子夏秋来袭我河山,爹爹和哥哥们,此刻定是在操演军务。
  她,想回北地了。京城中这个温婉的顾大奶奶不是她,是她在薇姐儿的照看下,罩了一层大家闺秀的皮。骨子里那个烈骨铮铮,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才是真的她。
  顾至善可以弃笔从戎,她是不是也可以红妆铁戈,征战沙场?
  日子就在各人的心思中飞快的往前走,七月初,各地粮草归于京城。在寻常百姓不知不觉中,铁骑马鞍掌钉,弓箭刀枪等也准备其当。
  初九,新帝登基。
  一早,承文帝勉强撑住身子骨,带着傅仲正前往太庙祭拜先祖,便携着崔皇后,移居旁宫。
  从午门朱红正门依次打开,太极殿内群臣齐呼万岁。顾府内,顾知薇坐在沁薇堂小阁楼,隔着层层幕幕人家和宫墙,她依稀可以看见,傅仲正此刻正立于万人之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男人定是觉得这样的虚礼百无聊赖,说不定,敛眸坐于龙椅上,想的却是北地金戈铁马之声。
  她该让他去北地吗?
  前世和今生已经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登基称帝,一览天下。而她,也应该去了结了顾知花,容她活到现在,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7章 
  傅仲正登基的第一件事, 便是下旨定了自己的婚期。
  九月初九, 新帝登基两月之后, 便是新帝大婚之日。
  崔家原本想崔皇后寿宴过便仍旧回清河去,谁知先是宴席上出了变故,崔家小八竟然和刘伶不知怎的勾搭上。再往后, 便是小八和至善不顾反对弃笔从戎。
  直到新帝登基,先帝退居偏宫, 崔老太太和崔家小八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新帝登基, 这事也摆到了台面上。顾家和崔家两家态度如何, 决定了顾至善和崔家小八能否顺利出征北地。而其中,更是以顾知薇的意见为重。
  旁人不知道, 他们这些天子近臣最是清楚,陛下对顾知薇早就起了心思,若不是碍于敬王尚未事败,天下未安, 而顾知薇年纪又实在是小了些, 这才没在登基前定下婚事。
  既然今上九月初九成亲, 那么在这之前, 定是会把敬王连带鞑子等外敌一并铲除干净,方才成婚。
  “陛下定下婚期, 咱们两家哪个都不肯同意北上, 至善兄啊,咱们两个怕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往北地去了。”
  顾府涵香阁,崔小八拍着白玉栏杆垂头丧气。自古英雄人物, 哪个没有在沙场上历练过,可偏偏他不成,不说人品性情如何,只单单一点儿,他是崔家嫡亲的孙子,便不许他往沙场上点兵。
  顾至善也满腹怅然,他自诩脾气秉性收敛不少,太上皇可不只是一次称赞过,他早年虽孩子气了些,可在御书房行走磨练一阵子,也算是比早先多了几分稳重。
  可这稳重有个屁用?该不让他往北地去,这不还是拦着不让去?
  顾大嫂穿过小游廊,依稀窥见涵香阁假山林立,绿树环绕处站着几个人,问陪嫁丫头,
  “素丫,前头可是大爷身边儿行走的小厮?”
  小丫头个头不高,踮起脚肩往外瞧,越过游廊,花草假山尽处,可不是自家大爷拎起酒壶狂饮,姿容豪迈,到有几分李太白的风骨。
  “旁的几个看着眼生,好似是崔家的下人。不过,崔家的人来这里作什么?若是老太太太太们想和咱们姑娘说话,向来都是把姑娘接过去住上几日的。”
  小丫头一脸好奇,倒是顾大嫂瞬间想明白了,轻轻抚摸了下肚子,娃娃似是察觉到她的抚摸,轻轻回了一脚和母亲玩耍。
  笑意泛到眼底,顾大嫂转身朝小丫头道,“爷们儿在这里吃酒自在,咱们往姑娘那里去说说话,没得扫了男人们的兴致。”
  小丫头疑惑回头,见柳荫花草处,自家大爷和崔家八爷依稀在畅快饮酒。自家大奶奶素来不喜欢大爷贪杯,怎么今儿个瞧见了,可偏偏当作没瞧见一样呢?
  午后燥热,沁薇堂早早用了冰,屋内沁凉舒爽,屋外小丫头倚着门框,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儿。察觉到顾大嫂脚步声,忙起身拦住,小声道,
  “大奶奶,我们姑娘午歇呢?您要不,晚会儿来?”
  顾大嫂心里有事,天热困乏,她又怀着身子骨,来回实在是折腾人。朝守门的小丫头道,
  “不用你张罗,我只在外头吹吹风,等姑娘醒来便是。”
  “奶奶您坐这里。”小丫头无法,只得引顾大嫂进门入了偏厅,搬来小杌子又上了热茶,道,
  “我们姑娘吩咐了,说奶奶您来的时候,不许给您吃冰的。这茶是太子前阵子送来的,说是虽然比不得明前龙井,可也不算差。”
  顾大嫂含笑谢过,喝什么茶她倒是无所谓,左右她吃不出好坏来。只不能吃冰的实在是让人烦恼,将近临产的身子骨,实在是贪图那么点儿凉意。
  说也巧,顾大嫂刚饮过一杯茶,便见徐妈妈从外头来,汗流浃背面带喘意,见到顾大嫂,忙放下手里酸酪梅子汁,下礼后满是担忧之色,
  “大奶奶怎么大中午好热的天来,外头日头毒辣辣,若是晒伤了可怎么好?”
  “哪里就这么娇气,我也是闲着闷的很,来和薇姐儿说说话。眼看没多少时日她便嫁人,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不是下红不止,便是腰酸背痛起不得身。若不是老太太太太心疼,只让我在屋子里养着,怕是我也保不住这胎。”
  顾大嫂身子骨重,坐着受了她一礼,而后道,
  “薇姐儿可起身了,无歇虽应该可不能长久,仔细晚上夜不能寐。”
  提起这个,似是戳到了徐妈妈的心窝里。虚虚在椅子上坐了,满脸愁容看向顾大嫂,
  “姑娘身子骨不舒坦,这几日没别的缘故,硬生生瘦了好几斤。内务府来裁减衣裳,发现这腰身细了,当下便禀告给宫里那位。
  世人谁不知道,宫里那位新帝把咱们家姑娘眼珠儿一般看待,若不是老爷拦着,非得来亲自瞧了才安心。
  昨儿个又是宫里的太医来请脉,又是赏赐那些个金银珠宝给姑娘玩。说姑娘身子骨倒是康健,唯独心思沉了些。幽思难免乏体,不是休养生息之道。”
  提起这个,徐妈妈也是极为发愁。自打崔皇后把她送到顾府,她便事事以顾知薇为先,姑娘也争气,早年太太虽然不在家里,老太太命令宋姨娘管事,可只皇后娘娘在宫里,就不敢克扣姑娘。
  等太太回来,宋姨娘在庄子上没了性命,徐妈妈越发觉得好日子要来。自家老爷太太恩爱不说,便是往日里的冤家,大爷大奶奶也有了身子骨。他们姑娘呢,更是鸿运当头,不说别的,只被当今的太上皇当初巴巴的聘了太子妃,如今一日未做太子妃,先帝退位,太子登基,他们姑娘也成了宫里的娘娘。
  好事儿都是赶巧了来,可不是自家姑娘命好。只这般命好,徐妈妈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姑娘偏偏就心思沉重了呢?天底下,能给自家姑娘脸色的,那也没几个不是。
  “大奶奶您好歹劝慰两句,我们做奴才的说话,姑娘未必能听进去。眼下这般好日子,怎么就好端端的,突然消瘦几斤。”
  “近来天热,怕不是苦夏的缘故?”
  顾大嫂约莫有了猜测,面上不敢显露分毫,只笑吟吟道,
  “姑娘是个聪明人,若真有什么苦楚,咱们也不过是劝慰几句。要我说,她既然没和妈妈您说,想必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大奶奶不知内情,姑娘平素是个勤快人,何曾睡这么久过?”徐妈妈也不再瞒着,朝顾大嫂道,
  “自打新帝登基,我们姑娘便没睡过一个好觉。前几日夜里疯魔了一般,刚过午夜便点灯,一宿一宿睡不踏实。”
  提起这个,徐妈妈究开始发愁。姑娘就好似她的心肝肉,姑娘睡不踏实,她也跟着熬。只问什么缘故,姑娘半句话也不说。
  若不是实在没法子,哪里至于和大奶奶诉苦。
  “大奶奶您前些日子不是也睡不踏实,可有什么偏方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姑娘试试,也就好了呢。”
  她能有什么偏方。顾大嫂面红低垂,见徐妈妈面容急切,终是说了出来,
  “我那阵子怀着身孕,总担心我们家大爷招花惹草的。后来崔家上京,又闹出崔家小八在咱们家睡了丫头。太太借着这机会清理内院,张狂些的丫头都打发出去,大爷也搬回了后院。我这睡不踏实的毛病,也就去了。”
  这,也不对症啊。徐妈妈也没了主意。明显大奶奶这症状是由大爷身上来的,可他们家姑娘云英未嫁,难不成,为了陛下烦闷?
  香软罗帐中,瑞脑金兽头燃起阵阵薄雾,冰鉴内坚冰悄无声息融化,为室内增添了几分凉爽之意。
  芙蓉花罗薄被下,顾知薇睡的昏昏沉沉,眉心微蹙,面带愁色。又来了,她再次梦到前世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空气里肃杀血腥蒸腾,狼烟滚滚,荒漫四野。
  傅仲正玄衣黑甲,单膝跪地,一手扶着穿云剑。剑意森寒,剑锋折射血渍沁透衣衫,傅仲正艰难喘息,翎羽自后背穿透他胸腔,血渍濡湿地面。汇成小河流向不远处战场。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偶有烈风吹过,卷起残旗铮铮,再也没有将士,去卷起这红旗冲向敌军。
  死了,都死了。
  傅仲正哑然勾起唇角,壮志未酬,他也活不成了,今日便要葬身在这荒蛮之地。
  气息将尽,头晕目眩,鼻翼之间血腥铜锈之气充斥。阂目微歇,傅仲正只觉得一抹残香入鼻,如兰似馥沁人心脾。顾知薇,是她惯用的香。
  猛的抬头,四顾一片苍茫。烈日孤烟,夜色四起。他等不到援军了。
  罗家父子已经战亡,遗骨早已送回京城。仅剩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孙子,勉强被他藏身山林之中,若是机灵鬼一个,想必能活。
  呼吸越发艰难,氧气稀薄,他熬不过今夜。微微阂目,远在京城之中,那一抹娇软香甜身影近在眼前。
  傅仲正不由的开始恼恨起自己,他往日实在是太守规矩了些。她名门之后大家闺秀,若非自己中意她多次上门,顾苏鄂那个老狐狸也不能把薇姐儿许配给自己。
  若他得知死了,定是会极为恼怒,书房里大骂,他误了他闺女。
  他不在了倒不是大事儿,想必顾府也能护她平安。只,这人,往后便再也不属于他,顶着镇北王望门寡的名号,她会嫁给哪个人呢?
  人影随着日落轰然倒下,激起黄沙苍凉,弥漫开来,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傅仲正,他死了。
  顾知薇困于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那人倒在地上,半句言语也无,终究是忍不住,蜷缩在地上嚎啕痛哭。如今才知,什么是撕心裂肺。
  前世,便是这般。他孤零零战死北地,狼群肆虐,连个全尸也无。
  为什么,要让她看见这个。顾知薇抬头看向无垠天空,黑夜弥漫,黎明不来。
  前世和今生明明已经发生改变,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提醒她?
  若他执意征战北地,是不是也和前世一样,改变不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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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快醒醒,快醒醒。怎么好好的,又梦魇住了?”
  徐妈妈这里正和顾大嫂说话,忽然听见里头帐子传来的抽噎之声。声线细弱,闻之让人心疼。
  自家姑娘又魇住了。徐妈妈没等和顾大嫂告别,起身匆匆往里间而来。
  金丝楠木拔步床上,悬挂着青稠虫草模样吊帐,芙蓉罗被勾勒曲线,细眉杏子眼,桃腮樱桃唇,模样还是那般齐整。只眼下两团青黑实在是让人心疼,尤其是凝脂肌肤上,更是极为显眼。
  更别提眼角眉梢泪意,点点沁湿凉枕,更是让徐妈妈恨不能疼到心坎里,
  “我的姑娘啊,到底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让你这般难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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