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这个称呼就可以看出来以前邢惊迟在家里过得是什么日子,他对这样的生活毫无留恋,说走就走,一点儿都不像是豪门锦绣里出来的孩子。
阮枝轻声应:“邢惊迟在外面出差,赶不回来陪爷爷过生日。”
佣人一愣,但也没多问什么,把阮枝领到了客厅,“先生,二少爷,少奶奶到了。”
客厅的风格古朴厚重,阮枝上次就见过了。黄花梨的桌椅和茶台,名贵的字画,除去这些倒没有多余的摆件,简单而又风雅。
阮枝瞥过那台上的歪嘴梅桩套壶,造型别致风流的茶杯正被一只玉似的手握着,涓涓的细流随着他手腕的动作倾倒而出。
那人抬眼朝她看来,掩在镜片后清俊的眸子弯起,温声喊她:“嫂嫂。”
“枝儿,快过来坐!”
老爷子笑眯眯地出声喊阮枝。
阮枝弯了弯唇:“爷爷,谢昭。”
老爷子一听这称呼不由瞅了一眼谢昭,摆了摆手:“不用那么客气,跟着那个臭小子叫他阿昭就行了。说起来那臭小子人呢?”
说着还往阮枝身后看去。
阮枝解释道:“他有个案子没办完,赶不回来,说回来后一定来陪您吃饭。”
老爷子还不了解他那个大孙子,有时间过来看看就是难得了,吃饭那是少之又少,这话一定是阮枝说的。但一想到指不定那臭小子真会配媳妇来吃饭,他心情不由大好,也没戳穿阮枝,笑着应道:“那爷爷等着,等你们一块儿来看我。”
阮枝和老爷子说话的时候谢昭一直很安静,偶尔给他们添杯茶,直到老爷子被一个电话叫走。谢昭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他漫不经心地抚平衣袖,视线移向阮枝,“嫂嫂,大哥昨夜应该赶去了清城。可能时间有点晚,但这是我送给大哥的新婚礼物。”
阮枝微怔,谢昭知道这件事?
谢昭也没打算瞒着,他轻笑一声:“嫂嫂,你应该或多或少都知道大哥的事。当年他上警校,是为了找一个人,这一找就是十年。我原以为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十九年前就失踪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却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到了。”
谢真定定看着阮枝,心想有些事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的。
阮枝只知道邢惊迟在找人,但听谢昭提起十九年前,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迟疑着问:“人是你找到的吗?”
谢昭本来是没打算插手邢惊迟和阮枝的事。
但那天在湖苑见到了这两个人,他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两个人之间可能存在的问题,这原本也轮不到他来管。但阮枝是阮梅琛的孙女,他想不出阮枝非要嫁给邢惊迟的理由。
她的身份其余的选择太多了,为什么偏偏是邢惊迟呢?
谢昭因着各种原因,去详细调查了一下阮枝。
说实话在他看到那本调查报告的时候都有点儿不敢相信,阮枝嫁给邢惊迟的原因或许就藏在里面。但他更好奇的是邢惊迟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想办法让周强松口说出了周大富的下落。他也想知道,阮枝和清城那个女人谁才是邢惊迟要找的人。
谢昭觉得自己还挺恶趣味的,他微微颔首:“可以这么说,毕竟是我大哥找了那么多年的人,不论是不是那个人他都应该亲自去确认。”
谢昭笑弯了眼睛,在这短暂的对话当中,他似乎发现了更有趣的事。
阮枝的反应让他觉得这件事太有戏剧性了。如果邢惊迟找的人不是阮枝,那阮枝的反应是正常的,反之,阮枝根本不知道邢惊迟在找什么人。
他伸手给阮枝倒了茶,装作不经意似的问:“嫂嫂,大哥和你说过他在找什么人吗?”
阮枝抿了抿唇,如实说:“他没仔细说过。”
谢昭收敛了眉眼间的笑意和轻松,正色道:“十九年前,邢家出过一件事大事。那年大哥八岁,被人贩子拐走了。”
阮枝倏地握紧了拳,谢昭的话还在继续。
“邢家在反应过来后很快就找到了大哥的去向。警察和邢家的人在凌晨上山找人,大哥被找到的时候已晕了过去,人贩子被逮捕,被拐来的孩子被送回家,那一晚只有周大富和一个小女孩不见了踪影。大哥醒来的第一句是,啾啾在哪里?”
谢真的目光一直凝在阮枝的脸上,见她怔然的模样就明白了,看来那一晚不是一个女孩不见了,而是两个。而这一个出乎意料的,没出现在警方的记录中。
他接着道:“大哥说,那个女孩叫雀儿。”
本来还陷在讶异中的阮枝:“......”
她悄悄地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究竟是哪里出现意外让邢惊迟误以为她叫雀儿。
阮枝被这个事实震得发懵,所以她这一个月在闹别扭,其实一直在和自己闹。
邢惊迟这十年来找的人一直是她。
感觉..像梦一样。
因着这件事,阮枝吃饭的时候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邢爷爷见状以为她还有事儿就没多留,吃完饭后阮枝就离开了。
谢昭倒是心情很好,笑眯眯地拨弄着邢爷爷养的花儿,就是脸上的笑看起来怪渗人了。老爷子瞅瞅他这个孙子,心想这小子越长大就越古怪。
邢惊迟虽然脾气硬,但他一条道走到底。谢昭就不一样,他想做的事从来都是恨不得绕上七八个圈才把目的露出来。
老爷子心里直嘀咕,这两个孙子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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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
邢惊迟第二天一早就去了二队给的地址,等到了才知道是个孤儿院。说是当时警察追的紧,周大富就随手把那孩子丢在孤儿院门口了。现在这孤儿院和以前相比变化太大了,这些年人来了走,走了来,因着这儿那儿的原因,根本找不到资料。邢惊迟整整问了两天,才从十九年前在孤儿院扫地的阿姨这儿问到了那个女孩。
阿姨年纪大了,提起那个女孩儿却记得清楚:“那小丫头啊,我记得呢。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小丫头,白白净净的,人也安静,看着乖的不行,没住一年就被人领走了。你要是找不着资料去院里头找找照片,肯定得有合照留着。”
邢惊迟又拿着那张合照找了三天。
第六天,他终于看到了照片上的女孩,这女孩儿上学晚,这会儿还在上大学。
邢惊迟等在大学门口,坐在车里没出声,透过车窗看着她和边上的人一块儿出来。
和那阿姨说的一样,挺白净漂亮一女孩。
许是邢惊迟的目光太过烫人,那女孩儿似有所觉地朝他这边看来,两人对视一眼,那女孩儿拉着边上的人跑了,似乎被他吓到了。
邢惊迟沉沉地吐了口气,抽出烟点上,一声脆响,烟雾顺着风散开来。他眼眸里的光明明灭灭,一点儿情绪起伏都没有。
只一眼,他就知道,不是她。
要说原因,邢惊迟也说不上来。
那只是一种感觉。
邢惊迟就坐在车里把烟抽完了,抽空去了趟警局。这毕竟可能是‘723’拐卖案的受害人,说不好那女孩儿的父母还在找,他得去说一声。
等邢惊迟办完事从警局出来已经是下午,他上了车也没回酒店,就盯着手机瞧。
整整六天,阮枝一条信息都没发来,也没一个电话。
他还是从他爷爷嘴里听到阮枝消息的,说是昨天去老宅陪他吃了顿饭,看起来有点儿心不在焉,估摸着心里有事,让他注意着点。
邢惊迟盯着阮枝的名字看了半晌,最后仍是暗灭了屏幕,驱车回了酒店。
邢惊迟出门在外吃喝都很随便,吃饱就行。之前那几天他基本上都在外头跑,今天确认了之后心松了下来,夜晚也变得格外难熬。
他以往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失眠对他来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和阮枝住了一个月,他这破毛病就跟认人似的,一沾上她就好了。都说由奢入俭难,这话不假。邢惊迟本是打算早上走的,在房间呆了两小时实在坐不住,连夜开车回了丰城。
邢惊迟回来的事儿谁也不知道。
天才蒙蒙亮,黑色的越野驶入小区,开进车库后把车停在了那辆小甲壳虫边上。
邢惊迟像一道影,无声无息地钻入了卧室。
床上的人依旧缩成一小团,黑发散落在枕边。暗沉的卧室内仿佛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他定定在床边看了半晌然后去外面的浴室了个澡。
他身上烟味太重。
阮枝睡得昏昏沉沉的,似乎是有人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滚烫又结实的胸膛,横在腰间的力度都是那么熟悉,她浅浅地蹙了眉,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邢惊迟?”
她含糊喊了一声。
“我在。”
男人低低的声音自后响起,沙哑而模糊。
阮枝没睁眼,只觉得更像是梦了。既然是梦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翻身往人怀里一滚,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只是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她感觉到有一片羽毛拂过她的伤疤,还是在热水里滚过的羽毛。
她下意识想,有点儿像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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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枝的闹钟在周末向来是罢工的,邢惊迟在的时候她偶尔会被闹醒,自从邢惊迟去出差阮枝一到周末不饿死是绝不会起床的。
在意识半清醒的时候,阮枝挣扎着想翻个身,但她这身体就跟被什么东西缠住似的,不论她怎么动都翻不了身,最后连人带被子被人卷进怀里。
阮枝一懵,她这床上还有人呢?
她立即瞪圆了眼睛看向身边,一月未见的男人此时与她咫尺之遥。冷硬的面庞上那双黑眸定定地瞧着她,眼底情绪不明。
“你回来了?”
阮枝眨巴眨巴眼。
邢惊迟没应声,看了她片刻后忽然抬手托住她的后颈,微微用力,两人的距离拉近,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阮枝小小的影映在他的眸子里。
男人的眼神阮枝太熟悉了。
每次他想办事的时候眸光就会热起来。
阮枝一滞,她摸着自己的腰咽了咽口水,几乎是贴着他的唇说出这句话:“邢惊迟,东西好像要用完了。我们是不是..该省着点?”
滚烫的呼吸压了过来。
他们贴的更近,阮枝闭上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阮枝那句东西快用完了刺激了邢惊迟,阮枝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对办事这件事又有了全新的体验。她从来不知道邢惊迟这样能忍。
.....
阮枝喘着气趴在邢惊迟的肩头,他身上的肌肉都紧绷着,他和她身上都是汗。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折磨她还是折磨自己。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贴着他的颈侧说的断断续续:“你..你快点!”
身上的人动作一滞,开口嗓子已哑的不成样子:“不是快用完了?”
阮枝咬牙:“去买!”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亲了亲她的颈:“很快。”
阮枝两眼一黑,又是这两个字。她本来想过个轻松愉快的周末,没想到这个男人会突然回来。回来就算了,一句话不说就办事。
她阮枝枝心里苦。
室外暖阳升起,室内却仍是一片昏暗。
.
阮枝再次醒来已近中午。
往常这个点她醒来床侧通常是空的,但今天她却还靠在邢惊迟的臂弯里。她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脖子,小声问:“几点了?”
男人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应:“快十二点了。”
阮枝没睁开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上很清爽,应该是他抱她去洗过澡了。
“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
男人的声音还有点儿哑,却透着一股餍足的意味。
阮枝应了一声,脑袋往他肩头一靠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很短暂,不过十几分钟她就清醒了,睁眼时眼底已无睡意。
她仰头瞅了一眼邢惊迟。
这些日子没见,这个男人看起来不怎么能照顾自己。眉眼间的郁色未散,想来这趟去清城的结果也不如他所愿。
阮枝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轻声问:“不走了?”
“嗯。”
邢惊迟捉住她柔软的手,将她脸侧的黑发抚到一边,而后久久没有言语,只是这样看着她。只另一手却将她抱得更紧,生怕她会把他推开。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
这些天下来其实阮枝已经想开了,不论这个“雀儿”是不是她,对邢惊迟来说那的确是一件难以横跨的坎,毕竟那年他说了什么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阮枝抿抿唇,直问道:“你去清城找的人找到了吗?”
这件事终是要摊开来说清楚的。
阮枝知道,邢惊迟也知道。
邢惊迟喉结滚了滚,低声道:“这件事要从十九年前说起。”
说起来其实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邢惊迟语气低低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她那时候不过四五岁。如果我没有把她带出仓库,她早该回家了。”
愧疚、后悔、自责等复杂的情绪在事发后的许多年里都缠着邢惊迟。这件事对邢惊迟的成长影响是很大的,他性格中很大一部分都和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
邢惊迟收紧了抱着阮枝的手,下巴抵着她脆弱的颈侧,哑着嗓子道:“前些年也有过类似的消息,这次是最接近的,我来不及和你解释,也不想在电话里和你解释。”
阮枝也没想到当年的误会让邢惊迟牵挂了那么多年,且至今都无法释怀。
她忽而想起那时她划伤了脸,对面那小小少年对她说:大不了以后你嫁给我。
这些年她一直记得他说的话。她原以为这一生他们两人之间的缘分在十九年前就结束了,可老天兜兜转转将这场姻缘送到她眼前。
她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嫁给了他。
这些话,邢惊迟还记得吗?
阮枝心里生出些别的想法,她抿抿唇,小声问:“那个女孩..是你要找的人吗?”
雀儿找到了吗?
没有。
但“没有”两个字哽在喉间,邢惊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这本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可现在这件事已牵扯到了阮枝,让她误会,让她不开心,甚至让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