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捧着水果进来,稍一欠身,笑盈盈道:“庄子上送来的,说滋味很不错,奶奶您尝尝?”
——李纨是有个陪嫁庄子的。她出嫁的时候金陵李家还是风光正盛的官宦人家,给她置办的嫁妆一应都是极好的,也砸了银子在京郊给她置办了一处小庄子,陪嫁了一房人家,唯恐被人说占了贾家的便宜。
碧月正是陪嫁过来的侍女,早年许过一户人家,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不过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家人举家搬迁的时候遭了劫匪,她就这样守了望门寡。
原身看着温婉,其实并不是个迂腐的人,也想过让碧月再嫁。
毕竟那一家人都去了,也没人会拦着碧月,但碧月和那人感情好,不愿意再嫁,只说要一辈子侍候原身,原身无奈,只能答应了。
其余的素云、流清、照雪都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但多年侍候原身下来,也是忠心不二,称得上是原身的心腹。
由仪这边点了点头,随手拈了枚枇杷在手上把玩着,一面随口问道:“给老太太和太太送去了吗?”
流清正在一旁做针线,听了这话喜气洋洋地道:“送过来碧月就分装了两份出来,让奴婢和照雪分头儿送去了。老太太是说极好的,又问您的身体,听说无恙,老太太便说改日让三位姑娘过来,此后姑娘们的针凿诵读都由您陪着教导。还让人取了好些鲜亮颜色的缎子给您。”
照雪正打帘子进来,听这话笑了,接着道:“奴婢去太太那儿,太太也说了,如今出了孝,您该好好儿打扮打扮,正巧平儿姐姐在那儿,就吩咐平儿姐姐告诉二奶奶,回头做夏衣的时候要给您备些好颜色的。”
素云听了嗤笑一声:“我说好端端的,琏二奶奶巴巴儿打发人过来一回,就为了几个小丫头的事儿?”
碧月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她,又喜气洋洋地道:“老太太给您安排了这事儿,可见也是疼惜您,给您寻个差事,那下头人也不好眼红您拿那丰厚月例了。”
由仪闻此轻轻点头,又对碧月道:“给外头传句话,后天让常嬷嬷进来一趟。”
常嬷嬷是原身的奶嬷嬷,也是碧月的娘,陪由仪入京的一家人就是常嬷嬷那一家。
常嬷嬷本身是个极精明利落的女人,她儿子也极擅经营,这些年将李纨的私产也经营的不错。那庄子这些年已扩建了几次,虽和京中达官显贵比不上,但每年也能有个千八百两的收益,又能不被人惦记,极为稳妥。而且这一家人各个忠心耿耿的,全心全意为了李纨好,李纨对他们一家人也十分放心。
这一回,也是要嘱咐常嬷嬷扩张扩张产业。
到不想像上辈子一样搞出那样一大摊子的产业,但好歹得做到能让贾兰日后在官场立足不必为银钱担忧。
这一回由仪打算开个点心铺子,活了这么长时间,厨神当过不知几回,好点心方子更是存着不知多少,撑起一间铺子来还是不难的。
何况常畅那人极擅经营,只是苦于没有出头的法子,主子又最是喜欢稳中求进的人,便只能守着那庄子做本钱小心扩张。
如今得了巧处,哪有不出头的道理?
此时当务之急是挖个擅白案的厨子,给他飞张忠心符,然后就可以将摊子撑起来了。
由仪这边歪在炕上慢慢思索着,一面慢腾腾剥着枇杷,姿态悠闲。
不多时,贾兰的奶娘又抱着小贾兰过来了。贾兰今年两岁多,寻常人家都是戒奶的年龄了,但勋贵人家中喝奶喝到三四岁的大有人在,贾兰也一直喝着奶母的奶水。
索性贾兰的事儿府内也没多少人关注,由仪就干脆利落地吩咐奶母戒奶,等回头也不过贾母问了一嘴,由仪自有说辞应付。
且说由仪和贾兰玩了一下午,等日暮西山,碧月便捧了大衣裳来服侍由仪穿衣,又为她挽发梳妆,只道:“该往太太处去了。”
王夫人房里,王熙凤已经到了,二人正说着些家务人情话,见由仪过来,王熙凤便笑道:“午间我打发平儿去告诉嫂子一句话,嫂子可知道了?”
由仪一面对着王夫人请安之后落座,一面对她道:“知道了,只是这件事情,我还有要求太太的。”
王熙凤闻言十分疑惑,王夫人也挑眉看去,略有些疑惑:“怎么?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她对着儿媳妇虽然不大喜欢,一则因为李纨出身不高,二则也是没了儿子见了她便伤心。
但李纨作为节妇,乃是荣国公府的一大块金字招牌,她自然得好生对待李纨。
所以对于李纨的大多数要求,她都会满足。
由仪于是道:“这老例子,媳妇身边是该有四个一等并六个小丫头,琏儿媳妇给媳妇补上本是好心,只是媳妇想着,不如清静些,再添四个,八个人也够侍候了。”
王夫人闻言,微拧着的眉头松开,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太省事了些。”
由仪垂头不语,果然没多时王夫人就点了点头,却仍到:“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
王熙凤素来是王夫人面前第一知心人,见她如此心中哪有不明白的?忙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将那两个小丫头的例折了银钱,一人五百,两个人一个月一吊钱,就搭给大嫂子,赏人也好,也不让嫂子吃亏。”
王夫人点了点头,赞同道:“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这事说完,时候也差不多了,王夫人于是道:“走吧,该往荣庆堂去了。”
第24章 李纨第二 李纨。
贾母院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一院子穿红着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丫头在贾母跟前说笑,迎春、探春、惜春和宝玉在贾母身边团团围着玩闹。贾母歪在炕上,下身搭着一条薄被,有个姿容艳丽的小丫头拿着美人锤给她捶腿,手中端着一碗茶慢慢啜着,姿态闲适,过的是神仙日子。
见王夫人三人来了,她就笑了,道:“可来了,快让人摆饭吧。”
王熙凤出去吩咐,王夫人亲自上前请贾母往紫檀雕花八仙桌前坐了,迎春探春惜春与宝玉各自落座,贾母见王夫人与王熙凤、由仪都在一旁预备捧羹备膳,忽地道:“都不是新媳妇了,还服侍个什么呢?各自回去用膳去吧。”
王夫人还罢,王熙凤却十分惊讶,只是这关头,她也不少说什么,只能低着头,等王夫人先动。
由仪倒是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垂眸看着脚下踩着的一方地毯,这当然是她的功劳,让她给捧羹布膳,也得看贾母有没有那个福禄消瘦了。
这也不过是个简单的心理暗示,作用当然是大大的有,只是由仪惯来不爱用。但这个时候,除了这个由仪也想不出什么省事儿的法子了。
王夫人又说了些体面话,见贾母实在坚持,方道:“就让媳妇再伺候一日吧。”
贾母于是吩咐人添了座椅来让她们三个坐了,就在下人们布菜的光景,贾母看着桌上一道道精美的菜式,忽地道:“这日日大鱼大肉地用着,也想换换肠胃。”
王熙凤忙道:“那劳烦老祖宗稍等等,让厨房快炒些小青菜来?”
贾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也没大意思。”
三个春面面相觑,还是宝玉提议道:“这个时节,笋子应该正青嫩着呢,不如炒一碗青笋来吃?”
贾母仍然不大有胃口,到底不好拂了宝贝孙子的心意,点头应允了。
王熙凤素来体贴贾母,忙道:“记得今日厨房上采买了些指头大小的小菇,兑椒油做酱,也下饭。再有,将新鲜马兰菜拌一拌,那个解腻最好不过了。”
贾母于是一笑,笑容中透出些欣慰来,对众人道:“不怪我偏心凤丫头,也是凤丫头最体贴我的心意。”
宝玉凑上去撒娇歪缠,贾母呵呵笑着,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宝玉也体贴!”
王夫人轻描淡写扫了王熙凤一眼,端着茶水慢慢呷了一口,闭口不言。
那三样菜品上来,果然贾母虽最先夹了一筷子青笋,却更偏爱拌的马兰菜,更是频频以菇酱下饭。宝玉在一旁无甚感觉,餐后还连连称赞那虾油炒的青笋滋味极好,王夫人在一旁却觉着宝玉被人落了面子,心中颇有不快。
这些和由仪也都没大关系,贾母用过晚膳后,她们就出来了,回了荣禧堂,由仪和王夫人告了罪,便回了自己屋子。
热腾腾的饭菜已在小茶房炉灶上温着,碧月见她回来,忙让流清照雪去取,又道:“今儿怎么这样早?”
“日后还能更早呢。”素云进了屋子,面上也挂不住了,喜气洋洋道:“老太太特意准许的,日后就不必侍候膳食了。”
碧月闻言,也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她惊喜非常,一面迎着由仪往里走,口中还道:“早该这样了,咱们奶奶都有了兰哥儿了,侍膳的规矩就该了了。”
又拧着眉,略带忧愁地道:“况奶奶的身子也不好,能多歇歇也好。”
碧月是真的处处都为了原身着想,由仪轻叹一声,又问道:“兰哥儿呢?”
说到兰哥儿,碧月的笑意又真切了几分:“东屋玩着呢,咱们兰哥儿是真聪明,您前些日子教的千字文,如今还记着呢。”
由仪便笑:“膳食摆在西屋吧。”
碧月点头答应了,不多时,流清照雪各自捧着大捧盒回来,就将各样菜式安置在东屋炕桌上。
大厨房送来的晚膳很丰盛,还有一碗蒸的嫩嫩的蛋羹,这个往日是没有的,由仪便赞赏地看了碧月一眼。
碧月笑了,道:“奶奶既然要给兰哥儿戒奶,那往日的米汤稀饭便不成了,还是这个顶饿的。”
说着将在由仪的示意下将蛋羹捧到贾兰面前,贾兰的奶母听说由仪要给贾兰戒奶,正焦急着呢,此时见了,忙要伸手将那蛋羹接过,喂给贾兰。
由仪扫她一眼,冷冷道:“不必了,就让他自己舀着吃吧。”
“这……这小孩子哪里能够呢?”那赵嬷嬷忙道。
但她是侍候了贾兰几年的,对李纨的脾气不说十分也了解个八分,知道她下了决定就改不了,无奈之下,只能手把手教贾兰自己用膳。
贾兰正是爱玩的年纪,此时也只以为在做什么游戏,高高兴兴地学着,不多时就能用小手抓着勺子舀蛋羹吃。
虽然易洒些,但碧月早就取了大毛巾垫在贾兰周身附近,竟然也没脏了炕上的坐褥垫子。
用过晚膳,素云捧了消食茶给由仪。
这也是李纨的习惯,她认为餐后饮茶伤胃,故而身边的人餐后奉茶全部取用消食茶,拿冰糖和红枣干、山楂干兑出来的,解腻消食最好不过。
由仪抿了两口,觉着酸酸甜甜的滋味很合胃口,便舒展了眉头。
碧月看着松了口气,将由仪这两日看得书拿过来,又沏了一壶普洱放在炕桌上。
事情准备齐全了,方才按照往日的习惯搬了几个小杌子过来,围着暖炕一排,流清、照雪、素云各自打理完差事,都捧着放针线零碎的小篓子过来,或做针线或打络子,一面忙一面闲话。
贾兰的奶嬷嬷也在炕沿儿上搭着边儿坐了,一面逗着贾兰玩儿,见由仪长久翻书没话说,便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还没有打发自己的心思。
还是素云挑了话头起来:“老太太既然让奶奶领着姑娘们针黹诵读,奶奶可要准备准备?”
由仪还是挺喜欢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儿的,闻言笑了一声,一面端着茶钟啜了口茶水,一面道:“教导?这三个小丫头,就算是年岁最大的迎春,今年也不过五岁,另外两个小的三岁,教什么?不过是领着她们玩儿罢了,明日拣些好颜色的珠线绒线来,打两手络子,再给念几页书,就算不错了。”
又道:“对了,把燕双找出来。”
燕双是李纨的琴,是她未出阁时学琴兄长送的,音色清亮,虽不是绝顶好琴,但对李家的家境来说已是极为不错的了。
素云答应了一声,碧月又道:“既然哥儿要戒奶,也得有个替代品,奴婢给了大厨房一百钱,让他们送了牛乳羊乳各一罐子来,就看哥儿能喝下哪个。”
由仪闻言,道:“也不必喝下哪个了,换着喂吧,饿到份儿上就喝了。”
又嘱咐:“将那风炉和小银铫子找出来,明儿再花些银钱,买五十斤炭,就搁在库房里,咱们热个汤汤水水的也不必从小茶房走了。”
碧月惊喜道:“这样也好。”
又略思索片刻,道:“也不必买了,庄子上冬天烧炭卖出还有剩的,烧火暖屋子配不上,热个东西足够了!等回头,我妈过来的时候,让她带一些个,岂不极好?也省了咱们的银钱了。”
由仪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主意不错。”
倒是照雪略有些疑惑地道:“可那牛乳羊乳都腥膻的不像话,咱们哥儿娇贵,能喝下去吗?”
“人乳就不膻了?”由仪道:“只用杏仁或是干茉莉花煮过就是了。”
碧月管着由仪的库房,闻言道:“杏仁儿倒是不多,干茉莉花却足够的,只是可得夺了您泡花茶的口粮了。”
由仪道:“这不难,外头再采买些罢。”
碧月点头应了,她是个极稳重的人,对李纨的吩咐素来上心,回头定然将事情妥妥帖帖地办出来。
由仪对她也放心,不再多想这些事情,只听四人说些人情往来的事情。这些人情琐事她听着也觉有意思,便一面漫不经心地听着,一面翻着书,还一面逗着贾兰玩儿两下,一心三用的很是顺畅。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着,直到天黑透了,小贾兰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由仪便吩咐赵嬷嬷:“抱兰儿回去睡吧。”
又问道:“兰儿如今不起夜了吧?”
赵嬷嬷笑道:“咱们兰哥儿乖巧极了!若不闹病是不起夜的。”
由仪于是笑了:“好,抱回去吧。”
赵嬷嬷今儿一天实在是被敲打的够了,此时见由仪松了口,忙抱着贾兰小心翼翼地起身,对着由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方才抱着他出去了。
见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由仪轻嗤一声,摇了摇头,面容中带着无奈。
碧叶这边又仔细收拾了西屋一遍,一应引枕坐褥、靠垫椅垫都拣新作的套子换上,素雅的颜色、绣花也精致,令人看着就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