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泽安城里的大家闺秀相比,或许也就阅读量这一点上陆悦容能险胜一筹。
陆府没有给过她应有的教育,陆悦容纯粹是靠着母亲留下的一屋子书籍自学成才。
陆悦容七岁的时候,母亲去世。虽然那时候她已经有一定的识字量,但终究比不过成年人。
再加上,一直照顾陆悦容的安嬷嬷又是个不识字的,陆悦容便只能凭自己翻看查阅说文解字之类的索引,一步步自学。
到约莫十四五岁的时候,母亲留下的书籍就已经被陆悦容全部看完了。
于是她开始利用陆府松散的看守,三五不时地悄悄从后门出府,在泽安城里四处寻找书局。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陆悦容遇到了城西这家物美价廉的书局。
于是她就变成了那家书局的常客,一般一两个月就会去一次书局。
也正因为在书局掌柜那儿混了个眼熟,有时候陆悦容手头上的银钱周转不开的时候,就会和掌柜商量着,让他把自己想要的书籍留一本下来,多保存半个月。
如果半个月内,她攒够了银钱,就会再次去书局买下想要的书籍。
距离上一次来到书局,已经有段时间了。
陆悦容刚走进书局,吴掌柜便一眼看到了她。
“哟,陆姑娘,您可是好一段时间没有光顾老朽的小店啦。”
陆悦容莞尔,“掌柜好,最近一段时间家里有些忙,所以一直没能出门。”
吴掌柜走出柜台,领着陆悦容向店铺内中走去,“前几天小店里新上了几批新书,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陆悦容点点头,“谢谢掌柜,您去忙吧,我自己先看看。”
“那好,您随意。”说完,掌柜的就走了回去。
陆悦容仔细地看着书架上的书籍,一本一本地打量过去,好一会儿终于挑中了让她爱不释手的几本。
她估摸着自己的银钱并不够了,但再三思索还是全都拿去了柜台结账。
站在柜台前,陆悦容把几本书一一排开放在柜台上,目光扫视许久才不舍地挑出一本。
她把挑出的那本放在一旁,“还要劳烦吴掌柜按老规矩,帮我把这本书多留几天了,剩下的麻烦您包好。”
说完,她从荷包中拿出碎银递给吴掌柜,顿了顿又说道,“如果几天之后我没有来,那么以后可能也会很少来吴掌柜的书局了。”
见她说道,吴掌柜也没有再问什么,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陆悦容接过掌柜包好的书,道了声谢就向着书局外走去。
在门口的时候,一位公子走了进来,与陆悦容擦肩而过。
待陆悦容已经走出了书局,那位公子才猛地掉头,高声叫道:“陆姑娘!”
陆悦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对方。
那人面容十分陌生,倒是不知对方如何认识自己了。
陆悦容问道:“这位公子是在叫我吗?”
那位公子走上前来,作揖道:“在下纪峘,上巳节时与陆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上巳节?陆悦染那次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邀约?
她并不记得自己有碰到过什么人。
不过陆悦容还是回礼道:“纪公子。”
这位纪公子有些羞涩,同时也知道自己贸然叫住一位姑娘家过于冒昧,又行礼道:“实在是在下唐突,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陆悦容摇摇头,“无妨。”
说完,她便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的纪峘放下双手,看着陆悦容的背影好一会儿,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而后转身进了书局,向吴掌柜打听起了陆悦容的消息。
“吴掌柜,刚刚离开的那位姑娘经常来您的书局吗?”
……
打听完陆悦容消息的纪峘,怀揣几本陆悦容买过的书,乐呵呵地向着城南的醉饮逍遥居走去。
进了酒楼,小二引着纪峘上了二楼包间。
纪峘脚步轻快地走到甲字一号包间门前,推开房门,已经有两人在等他。
为首那人正在斟茶,抬眸看了眼刚刚进门、把厚厚一沓书轻放到桌案上才坐下的纪峘,“又去书局了?”
“去了。”
“你来京城也才不到半年,去这家书店倒是勤快。”
“书好嘛。”纪峘笑呵呵。
那人又问:“收获甚丰?”
“不虚此行!”
那人看着他格外喜悦的笑容,“又遇见姑娘了?”
纪峘嘿嘿一笑,“大皇子英明!”
“如何?”
“温婉可人,就是防备心有点太重了。”
裴琰反驳他,“我看是你唐突佳人了吧。”
纪峘摸摸鼻子,“有一点,不过不打紧,重要是让陆小姐认识我了,等我春闱成绩出了,上门提亲,陆小姐也不会十分抗拒我。”
裴琰递过茶盏给纪峘,他礼貌地接过。
“设想的确好,不过陆大人作为吏部尚书毕竟是一品大员,对于门户有很高要求。你即便中举,以小小进士求亲也并无十成把握。”
纪峘抿了一口茶,道:“这倒不担心,我仔细地向书店掌柜打听过。掌柜说,陆小姐虽经常去买书,但是银钱并不充裕,经常要让书局宽限十天半月。这样拮据的经济情况,必然不会是陆府嫡系小姐。我若以进士求娶一名庶出小姐,不是难题。”
裴琰顿了顿,“庶出?倒是没有听过陆府有庶出小姐。”
“那在邱戎亲事之前,我们也没有听说过陆府有位嫡长女啊!”
裴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左手侧身着黑衣的冷峻男子,不确定道:“可能是陆府的特殊作风。”
他又问道:“不知这位陆姑娘芳名叫什么?”
纪峘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倒是不知道,我问了掌柜,他也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他话锋一转,“毕竟是姑娘的芳名,随随便便让在下知道,也不妥。等我上门提亲,不就知道了!”
裴琰看着他不着调的模样,摇了摇头,也不知这位仁兄将来进了官场,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纪峘拿起一旁的酒杯斟满,走到对面男子旁坐下,和对方手中的酒杯碰了碰,“等我中了进士求了亲,我们可就是连襟啦,邱将军!”
邱戎不说话,酒杯回碰了对方的,一饮而尽,向着裴琰抱拳行礼后,便离开了包间。
纪峘怔愣,“还没想开?”
裴琰轻轻叹摇头,“离京三年,甫一回来就被告知早年的定亲对象换了人,任谁都不能轻易放下吧。”
那头陆悦容回了陆府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她卧房的隔壁房间。
那是一间并不十分宽阔的房间。
房门打开时候,两侧是两排书柜,从房门的这面墙壁一直延伸到房间的最里面。
只留下窄窄的一条路,供人行走。
这里的书籍,全部都是她的母亲留下的。
陆悦容的生母十分爱看书。
在她七岁以前的记忆里,陆峰给母亲专门建了一座书楼放置书籍。
小时候,她会跟着母亲,从一楼窜到二楼。徜徉在书海里,好不快乐。
但是从七岁母亲去世以后,两层高的书楼里所有的书,都被乱七八糟地堆砌在了这间屋子里。
现在这幅规整的模样,都是很久之后,陆悦容和安嬷嬷一本一本重新摆放过的。
房间里因为书本太多,光线并不十分好。
即使此时天色并不晚,陆悦容还是点了灯盏才能在房间内看清。
她小心翼翼地向房间内走去。
走过窄窄的走道,一直走到房间最里面的桌案前停下。
陆悦容用油灯点燃桌上的两支蜡烛,然后轻轻拿起桌案正中央摆放的牌位,用手帕很仔细地擦拭一遍后再小心放下。
她的目光停在牌位上,不说话地站在那儿。
烛光把陆悦容孤零零的身影在书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偶尔从门边漏来的微风把书壁上的身影吹得晃啊晃啊,最终又还是归于平静。
似乎过去好久好久。
陆悦容轻轻笑了一声,眨了眨酸涩的双眼,终于舍得从牌位上回过神来。
“娘亲,再过几天我就要嫁人啦。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过得很好的。”
我会过得很好的。
这句话,也不知是陆悦容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似乎是多说了几遍,连心底都多了几分莫名而来的安全感。
第3章 成亲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前一天。
这天下午,陆夫人破天荒关照、派遣到陆悦容院子中帮忙的丫鬟奴仆们,在折腾完陆悦容的小院之后,便离开了。
陆悦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鱼贯而出,留下一个稍显陌生喜庆的院子。
她把视线投向房间里整齐的红色嫁衣,还有装饰繁杂的凤冠。
终于找到了一丝自己即将成亲的真实感。
陆悦容走回卧房,从积蓄里拿出匕首的尾金,熟练地从后门离开了陆府去往铁匠铺。
来到铁匠铺之后,铁匠师父将已经做好的匕首递给陆悦容。
她仔细地查看匕首,刀锋锐利,玲珑小巧,十分适合女子使用。
在靠近手柄的地方,还有铁匠师傅细致刻上的一个篆体“容”字。
陆悦容拿在手里试了试,觉得十分顺手,很爽快地付了尾金,“多谢师傅,匕首做的很好,师傅的手艺十分了得。”
铁匠师傅乐呵呵地送着陆悦容离开,“小姐满意就好,欢迎下次光临。”
她礼节性地点头,便离开了铁匠铺。
这次出门只是为取匕首,所以拿到后,陆悦容便直接回去陆府。
回去的路上,路过了一个茶铺。
恰好座位上的客人在谈论邱戎,她条件反射地缓慢了脚步。
“明天就是邱将军成亲的日子了,可是和泽安城里其他办过亲事的达官贵人们相比,实在是过于冷清了一些。”
“是啊,将军府的作风很是清廉了。”
“我听说,是陆府擅自改动了定亲对象,邱将军这是在表达不满。”
“嗯?前几天不是说,是邱将军自己要求迎娶嫡长女?”
“嗨,达官贵人们的事情,谁知道呢,我们也就听个热闹罢了。”
“最近啊,还有人说,邱将军在边疆打仗多了,性格狠烈暴戾,不知陆家小姐能不能和他相处得好呢。”
“要我说,嫁到邱家可不一定就是好事……”
陆悦容抿了抿唇,不过是一场婚事罢了,这泽安城里的舆论风向,倒是不知道有几位人物在搅弄。
把这些言论抛到脑后,她加快了脚步向着陆府走去。
正在她像往常一样,从后门进入府中时,却在不远处看见了陆悦染。
她本有意躲避,转变方位的脚步刚刚迈开,却被陆悦染叫住。
陆悦染走上前来,问道:“婚事将近,大家都在为了姐姐的婚事忙碌,倒是不知姐姐竟然还有闲情出府。”
陆悦容瞥了一眼陆悦染,“有些事要办。”
陆悦染冷哼了一声,“姐姐毕竟从小到大缺少礼仪教化,行事不够规矩,倒是不知姐姐嫁入军法严肃的将军府,会不会受到惩办?”
陆悦容不为所动,“你嫁过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悦染怒上眉头,手指着陆悦容:“你!”
陆悦容笑了笑,不发一言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留下身后的陆悦染气急跺脚,气冲冲地领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小院,陆悦容走进卧房,便看到安嬷嬷正在小心地安置着陆悦容成亲的嫁衣首饰等物品。
陆悦容走上前去,轻轻夺过安嬷嬷手中的物品,道:“嬷嬷,这些东西我自己会整理,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不要累着自己。”
嬷嬷露出慈祥而又沧桑的笑容看着她,“这点事情还累不到老婆子,明天小姐就要出嫁了,我也只能帮上这点小忙。”
陆悦容摇摇头,“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嬷嬷不用这么上心。”
安嬷嬷叹了口气,“可怜我的小姐……”
陆悦容蹲下身来,把脑袋轻轻靠着安嬷嬷的膝盖,“嬷嬷不用担心我,倒是陆家,希望他们能够遵守承诺,让嬷嬷离开陆府安度晚年。嬷嬷过得好,我也能放心了。”
安嬷嬷抚摸着陆悦容的头发,“但愿这位姑爷是个好相与的,对小姐不要过于苛责。”
她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安嬷嬷,用仿佛是分享秘密的语气轻声说道:“最近我在外面打听过啦,这位将军是个好人呢。虽然说婚事是陆府更改的,但是我想,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总不会和我这位无辜的小女子计较吧。”
陆悦容自小都是安嬷嬷看着长大的,自然是知道陆悦容是个有主见的人。
见她这么说,想来是心里有数的,倒也被安慰到了。
老少两人用了晚膳之后,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陆悦容回到自己的卧房,褪去外衣,蜷缩着躺进被窝中。
虽说是进入三月,却还是春意薄寒。
怀抱着春天的冷意,还有对未来未知的忐忑,她逐渐坠入梦乡。
第二天清早,安嬷嬷早早地便进了卧房叫醒陆悦容。
陆悦容迷迷糊糊地起身,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不认识的丫鬟,想来也是陆夫人派过来的。
那两个丫鬟走过来,将陆悦容按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打扮了起来。
从天色将明一直忙活到天色大亮。
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陆悦容僵硬地扭着脖子。
她看向镜子里头戴凤冠、浓妆艳抹得稍显陌生的自己,深刻体会了婚姻这件“人生大事”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