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被人请了过来,轻摇羽扇,笑眯眯的解释给他们听:“我先开了造纸作坊,再招工。招那些有经验的鬼。”耽误这么多年才开始产出,是为了等青檀树长大了好扒皮。
青檀树和麻、杨桃藤、稻草是造纸的原材料,这种树很厉害,怎么砍都不会死,砍下来的树放在灶上蒸煮,随后剥皮,反复的蒸煮、沤制和浆洗后,还要运到山坡上晾晒,再用雨水自然冲刷泛白,总共一百多个步骤。
“啊??”
管仲看了阎君招贤榜,要会造纸的人,就大摇其头。懂得全部流程还能做出来的人才算是会造纸,既然分了士农工商等阶层,那工人必定胆小畏惧,不敢去见官。
管仲的办法很简单,他直接招工,然后让工匠们自行安排先后顺序,自行提出需要的东西,一句话就解决了全部问题:“就按你们生前那么干。”工匠们互相看一看,商量了几句,自动组装成了生产线。完美!
阎君迷惑了半天,过去贴个榜文招人,要什么样的人才都会有啊:“我们张榜召人,为什么没有人来呢?”
管仲:“少府尚方作坊那些工匠分别懂得一部分工艺,死的时间却参差不齐,还不认字。就算认得字,也不懂全部的技术,不敢来应招。他们怕见官。”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那些做出来的纸除了供给皇帝之外,就给权贵们分了,天下文人都称赞这个先后投靠两位太后、身为九卿、获封侯爵的蔡伦是个好宦官,工匠们只管干活,不是很清楚对于读书写字的人来说,纸张有多重要。
“这事儿归根结底得怪秦始皇。”
“哎?怪他什么?”
当然是怪他那时候发明了流水线呗,每组工匠只负责一个环节的项目,虽然成品率更高,但很难找到一个了解所有工艺的人。
“那应该怪吕不韦吧?”
“这不是一回事么。”
“对他推行的。”
墙壁上在帛画旁边,还挂着一只龙形水晶玦、一只凤形水晶玦。玦的形状是带缺口的玉环,这种形状从红山石器的蜷体玉龙到秦汉,都在延续使用。晶莹剔透的水晶比较脆,只能略加雕刻,慢慢打磨出一个大概的雏形,,龙和凤都发出微微的光芒,这和人间的皇帝、皇后或太后的命运息息相关。
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阎君,皇帝嘎巴一死,就代表他们要加班。皇后死了不一定需要加班,但临朝称制的太后死了,一定会带来一场加班。
水晶凤玦的光芒忽明忽暗,终于在众人的瞩目中灭了。
这也算是尘埃落定,人间的邓太后重病之后,这东西就在闪啊闪,现在总算尘埃落定,开始准备加班。
阎君拍案而起,高呼:“通知所有判官,先放假三天!全部!”
这也是历史经验,皇帝就算要清算太后的家族,也不会立刻动手,非得虚情假意的等下葬之后找个借口再发动。邓太后执政时间长,长到皇帝一定会怀恨在心,要消除她的影响。
嬴政拿着一摞纸回家去给她玩,却看到院子里放着一车捆扎整齐的纸张,房檐下坐着一个素色衣裳的小美人,坐在厚厚实实的蒲草垫子上,手执毛笔,低头写字。“你去买了?”
“夫君您回来啦?”吕雉就端坐在屋檐下,拿了一张纸试手感,轻轻搁下笔:“郭圣通闲的没事干,整天逛街,今天看到了就给我买了一车拉过来。你来试试?”
“蒹葭?”嬴政席地而坐:“谁叫你求而不得了?”
吕雉心说你都三年没回家了,自从我去给你送点心之后,你算是彻底不回家了。每年到家的只有你的俸禄,还有来看望继母的扶苏,哎。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又轻轻的捏了捏。
嬴政没吭声,提笔写了一首《车邻》,这也是诗经中秦风的诗,他记得诗经中很多诗,但对别的国家的诗表示鄙视。诗中劝人在相聚时一定要欢乐,要及时行乐,以免死亡让人分离。
吕雉笑了起来,拿着纸看了看,越发觉得好笑。
这首诗由一个鬼,写给另一个鬼看,格外的风趣幽默。
…
韩都尉在旁边等了几天,邓绥刚开始是病重吐血,四十岁的绝色女人不施脂粉,带着苍白纤薄的病容仿佛清水出芙蓉,现在魂魄幽幽离体,身轻如燕,病痛全无。
她的样貌有些模糊不清,似乎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快乐,但没有最快乐的时候,还没有确定下来。
邓绥早就知道‘生死存亡,寿命大限,无可奈何’,现在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些飘在半空中的差役,抚了抚胸口,冷静自持的问他们:“我死了么?”
韩都尉点点头:“对,我是阎君殿前都尉,奉命来接你。鬼的面貌会停留在生前最快乐的时候,你的面貌为什么模糊不清?”
邓绥缓缓走到铜镜前,照了照——鬼在铜镜前照镜子能看见自己,但人看不见她——的确是模糊不清的面孔,眉目五官上像是糊了一层云雾。“人的喜悦哀愁掺杂其中,哪有最快乐的时候?”
在路上给她讲:“皇帝皇后都居住在一起,唔,皇后们可以选择离开帝镇独自生活,也可以去投胎,但你这样临朝称制的皇后不行,比较复杂。”
邓绥问:“等同皇帝?”
“没错。”
邓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始三连问:“请教都尉,人死后都有魂灵,魂灵互相还认得,那人间的新生儿从何处来?”
韩都尉:“去投胎的魂魄。”
“天地间因何产生魂灵?父精母血养育儿女,魂灵如何诞生?”
韩都尉:“是天地之精粹,亿万斯年所成的无与伦比的精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邓绥微微颔首,这个人真是坦率正直,连带着对地府好感油然而生。“祭祀天地鬼神会有福么?不祭祀会有祸么?淫祀又如何?”她可是著名的反淫祀者。淫祀有三种,第一、不是该祭祀的时候祭祀;第二、越级的祭祀;第三、祭祀的不是正经神明和名山大川,而是身份不明神。
韩都尉:“有些神明不存在,是被庙祝编出来骗钱的,那些被祭祀之后,只在地府按照诈骗算庙祝。神明又不是豪强流氓,不是给了钱就帮人解决麻烦,不给钱财就让人诸事不顺。若是那样成了什么,讹诈的地痞流氓么?若是记恨人,也是为了那些言而无信的人。”
邓绥不禁笑了起来,这话说的真是又干脆又清楚,不仅是真正的鬼神说的,还把道理讲得特别清楚,真想让那些不论碰上什么事,先胡乱祭祀一番的人听听。
他们到了帝镇,正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抱着膀子面对面聊天。那男人只能看到背影,站的不端正,歪歪斜斜飞扶着竹竿,一条腿站着。
那女人的面庞圆润饱满而美丽,乌眉大眼,说话时洋溢着热烈而有力的神情,或笑或怒都格外明朗,身材高大而健壮,胳膊鼓鼓的,胸口鼓鼓的,腰粗粗的却很、很迷人。
邓绥不禁看呆了,她在汉宫中只见过各种纤细的美人,还有更瘦弱的,因为不受宠就肆无忌惮的吃的胖墩墩的也有,却没有这样紧实有力的人。
她当了十几年太后,自然不会羞怯不前,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敢问姐姐如何哎呀”
妇好看这个新来的皇后一头撞在屏障上,不禁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刚来,不要乱走,疼么?”
疼倒是不疼,就是很羞耻。邓绥捂着头有点难过,一辈子没这么出丑过,没脸见人了。
刘邦因为她的面目模糊不清,就没什么同情心,回头喊道:“刘肇你可快来吧,你媳妇儿要跟别人跑了。是刘肇的媳妇儿吧?别是儿媳妇……”哎?现在继位这个不是刘肇的儿子,是侄儿。你们从小吃了那么多山珍海味,还有滋补佳品,都补到哪儿去了?
邓绥严肃的对他说:“不可妄言,我是和帝的皇后。”
刘邦直翻白眼:“说名字,谁记得住这帮孙子的谥号?”
多亏有个小黑胖子为了节省精力从来不提皇帝的庙号,要不然全都得崩溃。
邓绥觉得他非常无礼,不再搭理他。
妇好蹲下来看着她:“喂,小美人,抬头看我,准备好了。”
邓绥羞愧的缓缓抬头,伸手摸了摸眼前看不见的屏障:“我”
妇好看她这只手修长柔软,一看就能写很好看的字。从怀里掏出一包糖,抱在手帕里,丢到她怀里:“姐姐给你糖吃。你看地上这一道金线,这就是屏障。你们这里和我那儿不一样,我哪儿王后们可以随意出入,你们这里一个朝代只有五个人能出去溜达。”
“恕我无知。”邓绥抓着她丢过来的手帕,继续自己刚刚的话题:“不知姐姐如何称呼,家住何处?”她想要给她回礼,可是生性简朴,身上什么首饰都没有。
妇好知道自己对这些纤细软弱的小姑娘们有种谜一样的吸引力:“商王后妇好,我住在天子镇里。你来找我玩呀~”
刘邦冲她嚷嚷道:“你这就走了?真是喜新厌旧。”
妇好直翻白眼:“来呀你出来啊,你以为只有项羽才能打你吗?”
她上次听说赫赫有名西楚霸王被放了出来,就跑去找他打架,输得一败涂地,但是很愉快。
这种事只有练武的人才懂,被比自己强的人揍一顿是很愉快的,这让人能知道自己能怎样变强。
“项羽还没完啊?怎么着,我比天下和虞姬更重要呗,他真是不讲理,你看嬴政都没这么小心眼。”刘邦冲她吐舌头:“大丈夫说不出去就不出去,你奈我何?你有本事进来啊!”
妇好也不生气:“你打算永远不出来!”
“刘炟那小子说他认识个叫释迦的怪人,在一棵树(菩提树)下坐了九年一动不动,到后来神仙都来给他送饭(天人供养)。我当年能做到,现在也能做到。”
妇好:“你能做到什么?”
刘邦严肃的说:“不为人所动,不论是我爹、我哥哥还是我媳妇儿叫我去干活,我从来没去干过。”
妇好点点头,伸着脖子喊道:“吕雉快过来打他!!”
吕雉坐在二楼,听见这声大喊,却不搭理,低笑道:“我们阖家团圆,没时间处理别人家的事。”
邓绥震惊的睁大眼睛,吕雉?那这位是……汉高祖?吕后跟谁阖家团圆呢?什么情况?
妇好隔着屏障摸了摸她的小手:“发什么呆啊?你叫什么名字?”喜欢又温柔又聪明的小姑娘,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年纪,但死的比我晚,就是小姑娘。
吕雉当然是和两个留守在家的儿子团圆。
扶苏拿着一串烤的发黑的腊肠,陷入沉思中。
嬴政闻到焦煳的味道,皱着眉头:“这是什么?烤坏的肉??”
“不,这是熏的腊肠。”扶苏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中:“调味的肉馅灌进肠衣中,然后挂在火堆上,用烟熏,我做的一点都没错啊。”
吕雉问:“你跟谁学的?我怎么没见过这种东西?”灌进猪的肠子里…猪的肠子里应该有的可不是给人吃的肉馅。
嬴政又问:“你做了这么多焦黑的东西,要干什么用?”
“吃啊,刘病已买的腊肠很好吃,我杀了第二头猪给阿盈接风,剩下的肉就做了香肠。应该没有错啊,烤到一半的时候我和阿盈还吃过,很好吃。”
刘盈郁闷说:“对啊,又香又油,很韧,味道很好。”为了做这些香肠,我和扶苏辛辛苦苦的切了十几斤肉末。还用了好多我们辛辛苦苦榨出来的甘蔗汁熬出来的糖,那些糖来之不易啊!
许平君也点头:“非常好吃,比人间的更香。”
王嬿和刘箕子也跟着点头。
嬴政:“切开看看。”几串黑乎乎的东西挂在房梁上,还以为是药材或蘑菇呢。
扶苏小心翼翼的切开,切面很光滑,色泽广润,枣红色的瘦肉和雪白的肥肉紧密的挤在一起,又十分分明。一刀下去,香味就喷了出来,肉香味儿非常浓郁。
“外皮烤糊了!”*5
嬴政:“嗯?”
扶苏高兴起来:“没浪费我和阿盈的心血。”
他拿起腊肠,像是给芋头、苹果削皮一样,用小刀削去焦黑的部分,只留下红白相间的肉。再切成薄片,摆在盘子里,虽然吃起来有点硬,但很适合佐酒。
吕雉看了一会,问:“你怎么烤的?”她虽然不会做腊肠,却做过腊肉和熏肉——用盐腌上吃不完的肉,挂在灶台上用烟熏,没什么技术含量。
扶苏说:“我担心在地府晾不干,就把它搁在烤肉用的炉子上烤。烤了半个多月。”
吕雉大笑:“你这哪里是腊肠?分明是肉干。跟谁学的?”
“刘病已去人间买了民间新发明的腊肠,吃着好吃,就问了做法回来告诉我。”
嬴政现在不用自斟自饮,刘盈在旁边乖巧的斟酒,他只管吃吃喝喝:“味道很好。”有嚼劲,香味很浓微甜,不像肉干那样塞牙。
“做法都对,只是腊肉不用搁在炉子上烤,要挂起来,离火三尺左右慢慢烟熏火燎。”
扶苏又去拿了个盘子,在烧的焦黑的绳子上分辨出味道的不同,又削了一根椒盐味儿的,切片放在盘子里:“这根放了很多花椒。”
韩都尉先去通知了刘肇,然后去镇长家,在兵马俑围墙入口叫了两声,屋里关着门,一家四口在展开‘腊肠测评大会’,他只好顺着小路走进去,敲了敲门。
门打开时,屋内扑面而来一股肉香。
刘盈眨眨眼:“韩都尉,进来尝尝吗?”
韩都尉看着堆在笸箩里的,黑乎乎的一根一根的东西,根本没和盘子里的肉片联系在一起:“这是什么?药材?”
扶苏起身,用小刀在一串上割下来两个递给他:“我学的民间美食,把皮削了,里面很好吃。”
…
刘肇和邓绥的重逢一点都不感人,刘肇很激动,邓绥却很平静,和他稍叙离别之情:“我临朝期间前非常谨慎,学习经史和天文、算学,对政务不敢独断专行。虽然这十年常有水旱灾害,但裁撤皇家用度,省下钱来救助百姓,百姓伤亡不多,国库充盈。陛下不必担忧,我该去拜见先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