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们的死后生活——文绎
时间:2020-05-13 08:41:57

  翰林院现在约等于圈养了一群作家的官方出版社。
  武曌轻蔑的笑了笑:“我知道,谁都知道,正愁他们不敢来呢。”暗地里非议时,叫人无计可施,冒头出来正面对峙,经过一番辩论,准能叫他们片瓦无存。
  皇帝们对此笑而不语。
  李治:“旦儿刚刚想说什么?还没说完呢。”
  李旦:“是,阿耶。我觉得宋朝这些皇帝奇怪,对着辽金愿意称子侄、称臣,到现在却是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清高样子,说不愿意对人俯首称臣。这岂不矛盾。”
  “这个嘛。”李治笑道:“他原先不称侄臣,会亡国亡家,现在清高些又不会死,还能受人追捧。”懂了吗武旦,你小子也改过姓呢。
  现在依然有那种风气,宁愿去服劳役也不肯当差的人,真清高!至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皇帝们都很优秀。拿着外人看不到的名家法帖,被当世之中最负盛名的书法家手把手的教,哪能不优秀呢,普通人连名家法帖的摹本的摹本都见不到。
  窦惠问:“武媚娘,你现在确实有些嚣张。”
  武曌嫣然一笑:“是,我不嚣张,又怎么能激怒他们呢?有些人想忍辱负重,混进翰林院中,在文章中掺杂私货。阎君一味的命我怀柔,徐徐图之。我得让他们闹起来,才好让人知道,对这帮人怀柔是没有用的。理学最想做的不是让士大夫约束自己,而是约束君权。”
  皇帝们不由得暗自赞叹,这就是用酷吏的专业人士啊,一句话直指根基。理学的目的就是约束君权,比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更进一步,虽然至今没成功,但他们一直在为此努力。开国皇帝都知道抓紧权力,往后几代,被理学士大夫教出来的皇帝,真的会信了大臣的鬼话,相信官员会自己管好自己,皇帝可以放心。
  阎君这里看似平易近人,你就看那权力抓得有多紧,事事亲力亲为,没有谁称得上被重用、能权倾地府,皇帝做的事越多,下面人越是难以钻空子。
  她不愿意多说后续计划,拈着香囊貌似害羞的避而不谈。
  李炎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陆炳请我转交给朱厚熜的信,我给他吗?”
  “他怎么知道你是皇帝?他知道多少?”
  李炎:“他不知道,是我去青石山中请教一件事的时候,他是我前面那个,老修行叫他转身把信给我。他正无计可施,见我穿了古时候的衣冠,气概不凡,就请我帮忙。真是无巧不成书。”
  “那就给他吧。”
  “给朱元璋。”
  汉朝的皇帝们都聚在汉武帝家里,各自拿了个垫子席地而坐,探讨中心只有一个,咱们老祖宗回来了?要干什么?闻到了一股不安的气息。
  人间的火器已经取代了弓箭,能够小范围的压制骑兵,将来的战争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明朝禁止海运,总的来说弊大于利。”
  “那些在异域他乡过来的西洋人,开始传教。”
  “你看了么?”
  朱厚照敲了两家的门:“赵飞燕和杨贵妃斗过舞吗?谁赢了,我看不见真是人生大憾。出来蹴鞠吗?”
  明朝那边正在严肃且苦大仇深的探讨,一个三十年不敢吭声的太子,继位之后能一鸣惊人吗?正德皇帝想管不了的事情干脆不去想他,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能看得开,抛开祖辈的遗泽自己努力进取,我怎么不行?堂弟不教儿子,将来会怎么样谁都不清楚,反正要是有错,挨揍的是朱厚熜,自己至多是陪着承受些余怒,那不重要,演武很有意思,平时想请太宗跟自己打架还不容易呢。
  汉唐不约而同的拒绝了他的要求,现在都不年轻了,谁愿意大晚上点着火把跑去踢球。没有激情了,喝喝酒看看月亮就好,天黑了容易找不到球。明天锤丸。
  刚离开这里,就看到朱见深踽踽独行,悄悄跟了上去。就看到他拿了三个酥皮果仁馅饼给这位孙子,低声嘱咐道:“不要叫别人知道,二祖盛怒之下,恨不得让你食水不进,和解缙、杨继盛一样死了算了。你到底是我的孙子,我怎么忍心呢。往后悄悄的给你拿些馅饼来,你在竹林中,可以取竹汁来饮。餐风露宿,行苦行。当年王重阳、丘处机等全真教,苦行、少睡、禁欲,听说个个都已成仙。”半夜砍开竹子,有些竹节中有水,清热去火。
  朱厚熜又累又气,反倒不觉得饥饿,勉强吃了一个,怀疑他的被派来试探自己的:“祖父,不必多言,我受得住。”
  他可不是全真教的信徒,吃苦是不可能吃的,只能吃吃丹药的样子。
  那些小姑娘吃破血药吃的血流不止,倒没把精气注入丹药中。
  朱见深心里估计着他可能得下地狱,按照现在总结出来的潜规则,如果有理由的杀人,那还能含糊过去,如果是恶意弄死人——如为了炼丹,就惨了。
  故而提前对他好一些,大概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唉,你好歹往仁君的方面装模作样的努力一下啊。
  “哎呀,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孙子了。”朱厚照走了出来,把祖父吓得差点蹿上竹竿。
  他还有点惆怅:“前两天祖宗们打月饼,还算不错,腻了点,祖宗偏说每年只能做一次。”就是厚一点的果仁馅饼嘛,平时就当点心吃的,中秋节打上个红圈,就是月饼。他头一次知道,原来点心上的花形红点,分别是六根筷子和一个八角。八角!沾上花汁,往上一按。
  朱见深揉他的头,叹了口气:“你对你弟弟好些。”
  他不一定还有多长时间。祖宗们推断大明国运不长了。
  拿唐朝类比,现在是德宗时期。
  有道是诗必汉唐,两家帝后都在夜色中赏月吟诗饮酒,下酒菜不多,只有蜜饯、水果、正在炖的羹、一罐酥香焦脆的棋子豆。
  扶苏坐着听着他们写诗,忽然笑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哦?好情调。”
  “惠帝回来了?”
  “呀,真是灯火阑珊处。”
  “也确实是那人。”
  刘盈笑嘻嘻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刚回国,看到你的字条,赶紧策牛狂奔回来。扶苏哥哥~”
  扶苏扶着席子准备站起来:“你要喝汤么?”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总要喝些热乎乎的东西才好。
  “我带了两包奶粉回来。用茶汤冲一下就好。”
  成吉思汗的军队发明了三种美食驰名海外,第一就是奶粉,是熬干的奶酪敲碎成粉,第二是肉干和肉松,第三则是鞑靼牛肉,生牛肉拌水果,鲜美微甜。
  炒米炒糜子虽然是惯用的军粮,但不是他们发明的。
  现在对地府大量出售酥油(黄油)、肉松,买奶粉的人不是很多。
  炉子上的银壶中煮着一壶微沸的茶水,茶叶刚刚投入,煮开的时间不长。
  “别回去取碗盘了,怪费事的。”李豫随手递了一个金碗给他:“不介意的话用我们的金碗。”
  桌子上放了一摞金碗,都在混用。
  又有一个切好的果盘推给他。
  刘盈也推荐他们尝尝奶茶,甜咸兼可,喝起来有点野蛮,但不坏。
  扶苏:“对月饮酒,和对月喝奶茶,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你们还写得出诗吗?”
  奶茶虽然看似偏向于蛮夷,但真喝不出那种豪迈的气势。李世民不受影响,继续写他缠绵婉转略带哀伤的诗句。
  武曌可写不出来:“我总觉得外面有些事。”
  李治按住她的肩膀,温温柔柔的叫她稳住:“事情总是有的。”
  …与此同时…
  已经要被定性是‘理学之乱’,朱熹就不能不管。
  他虽然没做过高官,必要的敏感性还是有的,要是青史留了这个事件的名字,那就和巫蛊之乱、党锢之祸齐名了。放下毛笔就出了画中山,见到赵昚。
  赵昚负手而立,简单讲了一下:“你身后的门人希望阎君罢黜百家独尊理学。”
  朱熹也是这么想的。
  赵昚心说这件事中我要做的事终于完成了:“他们和官员起了冲突。”翰林院,冒用了人间的名望地位,实际上没有那么严肃正经,但也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官府部门,不是衙门。冲撞这种地方,其罪不小。
  朱熹叹了口气,先去见了阎君:“陛下们,这并非是我授意。我希望地府推广理学,让人们都能约束自己。”
  阎君们点点头:“你自去处理。不要让事情闹大。”
  “去教他们约束自己,不是逼别人约束自己。”
  “以稳定为主。”
  走到翰林院外,远远的就看到附近几条街上挤的水泄不通,要不是鬼魂可以互相穿过躯体,他都挤不进去。在围观群众的抱怨中挤了进去。
  争论的人变多了,争论的焦点从妇女身上,转移到‘孔子和朱子能否决定是非标准’、‘人们的三观是否应该统一到和两千年的古人、五百年前的古人一致的程度’、‘理学从各个层面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随着周围客观环境的变化——理学能否全部涵盖’。
  朱科一方的论点则很明确‘文学作品捏造危险教人学坏’、‘你们的主角犯法了’、‘学了理学的人变好了,读你们的书的人没有变好’、‘法律的下限,道德是上限,不用孔孟之道有谁做道德标准?’。
  双方都认可文以载道这件事,那么就尴尬了。
  宋慈无计可施,又没有闹出事来,强行拉开还得凑在一起,矛盾正在逐步激化,就带人在这里盯着。
  朱熹问:“压住的这四个人是怎么回事?”
  鬼差:“这四个人啊,有仨是要打朱科的,还有一个要打翰林院的。”现在双方都盼着赶紧再出来一个人,打自己这边的人,这才显得对面那边把人教坏了。
  朱熹直接上前:“你们翰林院学士呢?”
  李弘已经看了一下午的笑话,并再三制止他们写一个姓朱的衣冠禽兽的人设,认出了这位老者:“大学士出去探亲访友,若非如此,这些人怎么敢找上门来?”倒不是我娘比别人更能言善辩,只是她的气势能压制住一些人,吵还是吵,但没这么疯狂。
  明朝的文人能在朝堂上直接打死政敌一方的官员,现在全靠鬼差手拿红漆大棍,给他们保持了理智。
  吴瑜看到朱熹来到近前,上前去,一把抓住他:“朱夫子,你可来了。请您来说一句公道话。此地是不是罔称翰林院?文集诗集演义是不是应该遵循伦理纲常?”
  演义里至多能遵守忠孝节烈,必然冒犯伦理纲常。
  朱熹毫不犹豫的点头:“你话说的没错,是该如此。你们笔下的主角练武,读了书的人就跟着练武,你们笔下的人爱吃酥油卷,酥油卷的价格都水涨船高。你们为什么对理学心存偏颇?”
  吴瑜:“他们几十本书中,理学士人若不是坏人,便是冥顽不灵自寻死路的人。”
  杨慎刚刚出去和王阳明一起吃了顿饭,酒足饭饱,缓步归来,朗声道:“因为你们正在自寻死路。”
  人们都看了过去,见他生的相貌俊朗,就听他说话。
  杨慎:“当今阴间言路不蔽塞,你们自己不写,逼着写书的人写你们看得顺眼的书,颐指气使。既然理学这般好,你们自己写理学士大夫执掌朝廷,东征西讨,岂不美哉?你写得好,天下鬼魂都爱读,自然对理学趋之若鹜。”
  嘿,理学士大夫和东征西讨是反义词,这帮人在战争方面永远没用。他们写书会写的非常非常迂腐无趣。
  庶士:“对呀!对呀!你家有笔,你自己写。”
  朱熹问:“那他们写出书来,把你们写成坏人?”好像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现在正经书卖的越来越少,兰陵笑笑生一类的书,却如火如荼。风气这样败坏!
  李弘见他们的气势顿消了一半,继续抓紧妹妹,不让她冲出去骂人。
  朱熹问这些人:“你们会吗?”
  “我们生来不会编故事诓骗他人。”
  “我们从来不看演义,一心只读圣贤书。”
  “夫子,他们对孔孟出言不逊,屡屡中伤。”
  “您没看过他们的书里写的内容,简直不堪入目,看了一本我都得去洗眼睛。”
  人群中忽然又有人大喊:“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这乌烟瘴气之地,也敢称为翰林院!”
  “执掌翰林院这妇人和阎君的关系暧昧!”
  被长期压迫的理学门人在这里越聚越多,他们中有些人按照地府的风俗佩剑——人间的儒生现在不佩剑了。
  翰林院中的文人们感觉情况不对,纷纷回去拿了佩剑,又把大学士的儿子扯回来,让他往里些,比较安全。这边一动,理学士大夫们也有了举动,纷纷怀疑他们要伤人。
  李弘:“都不要动手!”
  宋慈:“谁想动武直接就地打死,再拉走。”
  吴瑜暗暗奇怪,旁边这些叫喊的人不是自己安排的呀,自己是准备一个人做完这些事,也不是宋朝其他皇帝的安排。有心挑唆,却又不想把自己装进去,她是为了异军突起,不是鱼死网破。含蓄的提醒道:“你是杨慎?”
  人群中又有人大喊:“我们也去伏阙谏诤!”
  “对!走!”
  “让君王知道,到底是理学,还是礼崩乐坏!”
 
 
第378章 理学之乱(中下)
  人生喧嚣,群情激奋。
  要理学, 不要礼崩乐坏的自由。
  要理学, 不要伦理纲常付之一炬。
  要伏阙谏诤, 上达天听,不要让奸佞小人蒙蔽圣听!
  分散在全地府各处的、那些最坚贞不二, 真的那么做的理学门人不约而同的参与了这次抗议。他们站在一起,敌视着看着翰林院,头一次感觉自己如此强大。
  心中的心情有些悲壮, 想着可能会被庭杖, 被押解去投胎, 但虽九死而尤未悔。
  朱熹:“站住!你们要干什么?”我说我自己的见解,是否听我的学好, 这在于别人自己的选择。人们都应该管理好自己的道德言行, 你们自己管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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