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掌心温热,触感微妙,像幼时救过的一只雏鸟躺在手中翅羽下藏着的热度。桓行简忽掐着她腰肢朝怀中一收,一开口,团团白气随风即逝:“这也是太初教你的?”
嘉柔双手紧紧攥着他前襟,胳臂叠抵,被迫踮起脚,本嫣红的唇彻底在呼啸的风里褪色:“不是,是我自己想跟大将军说的。”
桓行简嘴角轻扯,终于慢慢笑了,一偏头,在簇锋里找到她的小耳朵:“冷吗?”
嘉柔肩头不由耸瑟了下,桓行简的唇已贴上来,捧住她的脸,好一阵重重吻噬,嘉柔冻麻了的肌肤在他跌宕的气息下一寸一寸复苏。纠缠许久,她被他胡须扎得又痒又痛,轻喘着躲开,“大将军,你弄疼我了。”
桓行简退了开来,低头看她,又凑在了嘉柔的耳畔,声音放低:“可惜了时令,野有蔓草我该带佳人藏起来的。”
他说的隐晦,看嘉柔懵然不懂心意忽觉畅快,笑着把人抱在了胸前。余光一瞥,很快松开嘉柔:“瞧,虞主薄怕你看不住我。”
远远的,虞松人在马车旁氅衣裹得死紧,站的脚都麻了,看他两个人影在洛水岸边拉拉扯扯,眼见日头要落下去了,也不见要走的意思。他到底也年轻,家中有妻,几乎要疑心桓行简莫不是兴致来了要就地行事。
桓行简带嘉柔走回来,抱起她,塞进马车,神情颇淡地对虞松道:“有劳主簿了,让人把那两匹马骑回去。”说完,自己也钻了进来,车壁里生着小火盆,暖意融融,烧得人脸皮一紧,桓行简坐在嘉柔身旁帮她慢慢揉搓着手,嘉柔还是抖,他无奈一笑,“下次别这么莽撞了,喝一肚子野风,好受吗?”
一盏热茶饮下,嘉柔才颤颤透上口气,抚完开始发烫的脸,手在桓行简身上一摸,衣裳也回了温。
到了公府,嘉柔被逼着灌姜汤驱寒,人又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蒸到发了淋漓的汗,用过饭,直接上床缩进了帐子。
朦胧间,桓行简在明间里同人交谈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的,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嘉柔翻个身,迷糊中睡去。
察觉到肩头异样,原桓行简不知几时来到身旁已经剥了她小衣,在粉光致致的肌肤上亲吻。窗台上,水仙冰肌玉骨开得正好,被隆冬催发的清香,丝丝缕缕,浸透在香帐的一抹春光里。
双手将腿一分,他就要动作,嘉柔一僵,桓行简这回很是怜香惜玉地把她微攥的拳头展开,十指交扣,缓缓沉下身:“别怕,我轻些不会让你疼。”
“不,”嘉柔还是摇头,细白的牙齿咬住了红唇,“大将军刚出热孝……”
“太傅若泉下有知,也希冀我能尽快添个小郎君,否则,大将军府里世子的位子一直空着,我才是不孝,给我生个儿子,柔儿……”桓行简喃喃在她香腮雪上流连起来,嘉柔莫名害怕,结结巴巴把他脸从自己胸前抬起,“大将军家里还有其他姬妾,我,我不行的,我愿替大将军好好照顾阿媛。”
桓行简此刻兴致难挡,把嘉柔手一抬,放到头顶,脸上微有不耐:“我姬妾不过两人,一个比一个木,看着不够让人心烦的。”说着把嘉柔腰一压,“哪里像我的柔儿,这么软,这么香,追我追到洛水河畔,”他打趣她起来,“誓死相随。”
手在底下探究着,嘉柔浑身一颤,桓行简低头在她微张的红唇上又是一吻,语气半真半假,“洛水河畔,你的话我可是记心里了,你认不认,我都是你的夫君不是吗?你本厌恶我,现在呢?”
一语毕不许她再说话,被翻红浪,烛影消残,桓行简忽握住她脚腕一抬放到了肩上,又把嘉柔覆在脸上的手拿下,黑眸里尽是热情:“看着我。”
嘉柔眼中荡出层层水波来,无声哽咽,最终在桓行简不知疲惫的动作下沉沉睡去。
再醒来,枕边早没了桓行简,窗纸那微微地亮,他素来爱早起。嘉柔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懒懒撩起帐子,问宝婴要茶。浑身骨头都要散了,还是不解乏,嘉柔又躺下睡了半晌。
外头本鸦雀无声的,十分静,忽闻一声声“柔姨”脆生生地在明间响起,嘉柔疑心听错了,再去辨,帐子已经被人挂了起来。
眼前,却是阿嬛那张明媚的笑脸,两人目光碰上,阿嬛一见嘉柔腮上春意犹在,脖颈上尽是醒目的红色吮痕,顿时明白什么。脸上一臊,忙拦下捧着蜜饯匣子跑过来的阿媛,“去,我正好口渴了,给我斟盏茶来。”
阿媛鼻子一皱,知道这个婶母就会人前一本正经,其实也皮得很,单会使唤自己。她嘟囔一句什么,把匣子一搁,扭头朝外间找茶去了。
嘉柔忙穿了衣裳,绫被一推想下床,阿嬛自觉跟她相熟了飞快地朝她耳朵旁私语了一句,说完,自己也脸红了。
“没,”嘉柔不自觉就拢了领口,十分难堪,“你呢?你想当娘吗?”
帕子一遮,阿嬛先是抿嘴笑继而秀眉微微一蹙,转过头,听外头阿媛跟婢子不知在说什么呢,这才郁郁道:“我有时也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子,还在爹娘膝下承欢,跟姊妹们一起读书。转眼间,自己都要当娘了,你怕不知道,连阿媛恐怕都要快出嫁了。”
嘉柔怔住,失声道:“阿媛才多大?她过了年不过刚十岁。”
“我听三郎说,阿兄已经有将阿媛许给太后从弟的意思。”阿嬛脸上怅然,“太后的从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但听闻人才平庸。”
第60章 竞折腰(7)
两人各自沉默,久不见阿媛奉茶,再一会儿,她倒捧着两枝新折的梅花兴兴头头跑进来了。;小说后头,紧跟着宝婴,茶盏一放,笑吟吟看着她们几个花一样的人物聚在一起,转身出去了。
阿媛依偎到嘉柔身边,摘朵梅花,簪到她鬓发里,嘉柔心酸地抚了抚阿媛的脸,见她完全还是小孩子家的稚气,打起精神问:
“我给你的骨笛,你能吹成曲子了吗?”
阿媛把她腰身一搂,偏着脑袋,那高高的眉峰,挺拔的一管小鼻子,越发的像桓行简镌刻出的影子:“哎呀!我忘记拿了,我会吹《关山月》!”
嘉柔赞赏地点点头:“我都不会呢,阿媛比我聪明。”
旁边,阿嬛脸上虚浮着笑意,很是忧心地瞥掠阿媛。外面,隔着层层屏风罗帐相守的婢子们则时不时地听见小女郎清脆娇啭的笑声,好似被感染,也都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一直到用过了午饭,几人到院子里玩投壶,一时间,少女们烂漫的笑声更远了。嘉柔默默替阿媛拾箭,心神飘忽:在这洛阳城里,女孩子对于一个高门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哀愁的目光在阿嬛身上也轻轻一过,是了,阿嬛是征东将军诸葛诞的女儿,跟桓家的庶子正好匹配,这门婚事,是太傅在时早定下的由桓行简亲自上门替弟求娶。
“柔儿,你怎么不投?”阿嬛几乎全中,压抑着欢喜,三两步走到嘉柔跟前,见嘉柔人呆呆的,不知道再想些什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柔儿?”
她双眼有些氤氲的水气,冲阿嬛迷茫地问:“当时,太傅去你家提亲,你怎么想的?”
阿嬛脸上羞了一瞬,很快的,不再扭捏:“没什么呀,洛阳城里横竖就这些姓氏,互通婚姻是常事,我嫁给三郎,在意料之中。”说着,迅速跟嘉柔咬耳朵,“其实,阿媛嫁给太后从弟,门第还算匹配,我只是替阿媛不平那少年郎才智太过寻常,你瞧,桓家都是什么子弟,换作我,我决不能忍受夫君是个愚钝之人。”
脸上带着姓氏所赋予她的骄傲和自矜,阿嬛喜欢聪明的少年郎,幸好,她的夫君就是。
阿嬛有些暧昧地冲嘉柔笑了,“可我又不比柔儿呀,你跟了洛阳城里一等一的大将军。”
她没恶意,只是打趣,嘉柔心绪却愈发地茫然,不说话,腼腆一笑带过。送她两人出来时,在水池那,见卫会一身雪白的裘衣居然在洗砚,一黑一白,比世情可分明清晰地多了。
墨迹入水,肆意猖狂,卫会刚在屋里喝了煮得绝佳的黄芽茶,满口余香,他做惯笔墨事从不愿假手他人,更何况,是伺候大将军。
女孩子们青葱,娇嫩,是冬日里误开的桃花,自有其光明与甜蜜。卫会转身,一双笑眼峭立千仞,他认出诸葛氏,但见那形容尚幼却容光如珠玉般的小小女孩,心中便明了了。
母亲说,他该娶亲了。消息放出后,洛阳城里许多人家颇有兴趣。士季是大将军的子房呢,虽然这话,不知是谁第一个放出去的,总之生了翅膀飞入各家。
他什么都没说,冲三人微微打了个揖,一手的淋漓,阿媛惊叹他身上那件裘衣竟连昆仑山上的皑皑白雪都比不得,她不知,这件裘衣既暖且轻,犹若无物。
“你是谁?”阿媛拿出大将军家女郎该有的气度,眉眼平静,卫会暗笑,大将军的女儿也很会演戏呢。
“我是大将军的属官,卫会,字士季。”
阿媛颔首,指着他身上的裘衣道:“你这件衣裳不错,远观如神仙。”
卫会笑得旖旎:“正是大将军所赏,不过,我可不是神仙,神仙逍遥自在来去,任意西东,我不过凡夫俗子奔波如尘。”
“我又没说你是神仙,只是看着像而已。”阿媛伶牙俐齿,反正父亲又不在身边,说得阿嬛噗嗤一乐,没忍住。
卫会一点都不尴尬,看着她,那些越轨的心思就如青峰般陡然拔地而起。他十八岁,入大将军霸府,掌机要,一时风头无俩,就是要他娶公主他也不愿意。
只有中书令李丰那种眼界不开的人才会为娶了个公主儿媳得意,想到这,卫会深深不屑。他眸光再动,见嘉柔似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也不避嫌,理直气壮地目送着几人离开。
上马车时,阿嬛转头对嘉柔道:“这个卫会,乖张得很,你在大将军身边要提醒他留意此人,我是弟媳,公事不好过问,有劳你了。”
嘉柔往回走,卫会仍在,好像是打定了主意等她。即便同处公府,两人却并没有什么交谈的机会,嘉柔看着他一袭雪衣般,顿时想起那个羸弱的少年来,圣人有情,可天地无情。
“方才那位是大将军的女郎吧?”卫会把一池子水搞得黑沉沉,身上一滴不沾,嘉柔点头,“你问这做什么?”
卫会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如何?”
真是唐突,嘉柔嘴角一扬:“你是聪明的少年人,玲珑心窍。”
“我愿等这小女郎长成,但,又怕她中途被大将军许了人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我说两句话?”卫会有一种出其不意的厚颜无耻,嘉柔像是料到了,委婉拒绝,“卫郎君,大将军日后替阿媛择婿,不是我能置喙的。”
卫会哈哈大笑:“大将军如此宠爱你,”说着眼睛里犹如针冒,话锋生硬一转,“你怕是早忘记了有人曾为你注书,还有玉翎管,你丢掉的玉翎管。”
见他双眼几乎喷火,嘉柔脸上的寂寥一掠而过:“枉你跟萧辅嗣知己一场,他注书,是为开宗立派,恰如文帝所言,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你说的注书为我太小看了你的故友。纵然我有幸蒙他青睐,可他心里我相信绝不仅仅有儿女情长,卫会,我知道你为他不平,”她眼中一黯,“我来洛阳后,见人不断死去,年长的,年少的,春天那场瘟疫半夜总听到有人在哭,你说人又能如何?我没忘记他,很多人我不说不代表我忘了,你难道天天把他挂嘴边吗?”
眉眼还是美如画,卫会注视着她,竟被驳倒,他那颗少年的心忽就躁动不息,好似意识到嘉柔与往日不同了,早晚有一日,她不再是少女,他也不再是少年,唯独萧辅嗣永远年轻,在北邙山下,白骨明灿。
他许久没觉得悲伤过了,恨恨把嘉柔一瞪,扭头就走。
过了几日,东关大败的事情传遍洛阳城,诸葛诞等几人昼夜兼程,善后一过,即刻奔赴洛阳。
骏马载着几人,不急面圣,而是先往公府来。到了府前,纷纷下马,将兜鍪一脱,抱在胸前,佩剑顶着甲胄稀里哗啦地响,被人引进听事。
桓行简居上座,听了通传,眼皮都没撩一下,旁边,虞松几个正襟危坐,各自忙碌手底的成堆文书。
人进来,哗啦啦按次序跪了,桓行简眼睛在手中书简上,轻轻一翻,过了那么会儿,才淡淡道:“都起来罢。”
桓行懋那双眼早在他身上滚了几番,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大将军又清减了。他带头,几人七嘴八舌抢着认罪,皆往自己身上包揽。卫会手底不停,他向来擅一心二用,觑了几眼,便像只机警的狐狸竖起耳朵等桓行简的动静。
大将军果然是大将军,没有拍案而起,没有狗血淋头,桓行简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命后厨为将军们接风洗尘,轻描淡写道:
“我不听公休之计,围城打援,才招致今日大祸,此我之过,尔等何罪?”
诸葛诞瞠目结舌地看了看他,旁边,本该还有毌纯王昶两个。只是东关的军报送往上游武昌,估摸着他得晚些时候才退兵了。
几人都捉摸不透桓行简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从眉到眼,皆错愕不已,张口欲再言,桓行简手一挥:“不必再说,将军们在前线为国家出生入死实在辛苦,不过,主帅难逃其咎,安东将军,”他眸光一转,落在桓行懋身上,给卫会打了个眼风,开始口述旨意,桓行懋已经沉默出列。
“安东将军身为督军,渎职失守,着免去都督削爵位。”
卫会笔走龙蛇写着一手的好字,人一怔,心里随即可惜,若这一笔笔记的是功勋就好了。他起先略觉不安,身为主战派,大将军会不会怪罪自己此刻是柳暗花明了。
丧家之犬般的军队灰头土脸的回了洛阳城,这一路,重伤者死在半道,就地匆匆掩埋。三军无颜告庙,当初夹道欢送的百姓,皆换作了一声迭一声的哭号。
本朝例制,遵古法,早朝听鸡鸣而定。桓行简起身时,嘉柔睡眠亦浅,揉着两只惺忪的眼强打起精神为他一层层穿戴朝服。她困得呵欠连天,蹲下给他束腰时几乎要睡着,他笑,把人一推,自己戴好头冠,对着铜镜略作打量:“剑给我。”
从剑架上取了剑,沉甸甸的,嘉柔这才清醒几分。剑履上殿,赞拜不名,是大将军的特权,她知道东关的将军们回来了,迟疑几日想打听毌纯一部,没好意思开口,主力惨败,偏师总归难能落个好。
“毌纯已烧屯退兵,昨日刚至洛阳下榻在官舍,今日与朝,等下了朝,他诏命在身恐怕也不能耽搁,你有什么要送的,送到官舍好了。”桓行简从镜中一窥她的脸,将她那点小心思点得明明白白,嘉柔一喜,面上困意顿消,脸颊上那梨涡难得盘旋不散,向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