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高声嚷起,外头的侍卫便听见了, 刹那间脚步声纷乱。
就在这时候,却又有个柔脆的声音喝道:“乱叫什么!都退下!”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太监仓促的叫道:“丽太妃到。”
皇帝诧异地转身,果然见丽太妃在一干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正走进内殿,在她身侧是那些闻讯而来的宫廷侍卫们,因给太妃娘娘呵斥,一时有些不知进退。
一瞬间皇帝忽然也回过神来,当下忙扬声道:“都退下!没什么事儿!”
侍卫们闻听,这才缓缓地退了下去。
皇帝又呵斥跟前的太监道:“没眼色的!再瞎叫乱嚷的朕砍了你的脑袋!”
那太监慌忙跪地请罪。
此时,丽太妃早走了过来,她径直来到东淑身前,有意无意地正挡住了皇帝的身形,她看着东淑,声音很是温和的说道:“这个东西可不是能拿着玩儿的,小心伤了手,来,快给我。”说话间伸出手来向着东淑。
东淑正是急怒难当的时候,本能地一撤手。
丽太妃动作僵了僵,旋即又笑道:“好了,闹着玩儿也要有个度,只别叫人担心才好,可知萧府的太太们还曾跟我说让我照看着你,免得你进宫没几次不知道规矩,生恐你犯了宫规呢。”
东淑听见“萧府的太太们”,眼神才总算清醒了几分。
丽太妃见状立刻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将那把刀子顺了过来,丢给旁边自己的小太监,冷道:“是哪个糊涂奴才把这种东西放在这里的?好好查查,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娘娘凤体,如何了得?找出来给我立刻打死!”
先前因为那小太监一声喊,惊动了侍卫,可也把外头的皇后众人都惊着了,此刻皇后便带了人走了过来,正好听见这句,顿时变了脸色。
皇后只听见说“护驾”,进来的时候丽太妃正挡着东淑,因此她连东淑持刀都没看见,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儿,闻言忙道:“太妃娘娘息怒,这原本是我先前要了来切果子用的,大概他们一时忘了收起来。”
丽太妃回身笑道:“原本就是皇后娘娘太仁慈待下了,这些人才如此的不尽心,若没有个规矩只怕以后还闹出更大的事儿来呢。”
皇帝也镇定了下来,接口说道:“太妃言之有理,也该好好的约束约束这些人了!差点儿闹出大事。”
宋皇后只得讪讪地答应,凤栖宫的众太监宫女瑟瑟发抖。
皇帝深看了一眼太妃身后的东淑,却笑问道:“太妃怎么忽然来了?”
丽太妃道:“先前皇后特意去我那里请安,她既有我,我自然也肯过来看看她,听说各家夫人都去了,正好来看一看。”
说了这句,太妃回头看了看东淑:“不过既然江少奶奶在这里,倒也凑巧了,不如我带她去我那里略坐一坐,不知皇上跟皇后觉着如何?”
皇帝笑道:“她是萧府的干女儿,又将是小舅舅的过门夫人了,太妃跟她亲近亲近自然是正理,又何必再问。”
皇后也道:“娘娘自便就是了。”
丽太妃便对东淑道:“你跟我走吧。”似乎担心东淑不肯,便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搭。
东淑听说要去丽太妃那里,心中忍不住又生出一股恶感,但是这凤栖宫自然是留不得了,再看着皇帝的脸,自己指不定又做出什么来。
当下微微屈膝,顺势把手从丽太妃的手底抽了回来,对皇帝皇后道:“妾身告退。”
等丽太妃带了东淑离开了凤栖宫,皇后才问杨瑞道:“皇上,刚刚是怎么了?”
皇帝想着方才东淑持刀而向的样子,眉头微微一皱,却道:“没什么,误会而已。”
说了这句,突然想起这样一闹,指不定又生出什么风雨来,尤其是刚刚不少侍卫进来也都看见了,萧宪跟李衾那里听说,不知又会怎么样。
本来以为是悄无声息的,无人可知,如今却又闹大!
杨瑞心中一阵烦恼,便呵斥道:“这宫内的人你也的确该好好约束了,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到底是谁放的那刀子?”
方才太监已经喝问出来,原来是个小宫女,哆哆嗦嗦的求饶。
杨瑞道:“拉出去立刻打死,以儆效尤,看看以后谁还敢这样粗心!”
众人见皇帝动怒,皆都噤若寒蝉,那小宫女却给拉了出去。
皇帝见拉了人出去,心里的怒意才稍微减了些,又想到丽太妃把东淑带了去,她自然有法子安抚……当下才暂且放下此事。
正要先行离开,外头有太监道:“公主殿下到了。”
说话间燕语公主急冲冲地走了进来,见了皇帝,忙止步行礼。
皇帝道:“你满脸着急的做什么来?”
燕语公主道:“臣妹在外头听说有人行刺皇上,不知怎么样,所以赶着来看看,皇上没事儿吗?”
皇帝皱眉道:“是谁这般胡说?”回头叫了太监来,下旨:“出去告诉他们,不许胡说,谁敢再继续造谣生事,一概不饶!”
太监急忙前去。
燕语公主不敢多嘴,只道:“原来无事吗,臣妹只是担心皇上才特跑开看看的。”
皇帝道:“不过是个小误会,却传的什么似的。”
燕语往往内看了眼,小声道:“原先是江雪在的?她人呢?”
皇后走来道:“刚刚丽太妃带她去了,公主没遇到吗?”
燕语道:“多半是走岔路了。”
因见皇帝要走开,燕语便赶着跟上:“皇兄,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有没有放在心上啊。”
皇帝瞥她道:“什么事?”
燕语瞪着眼睛道:“你真的忘了?”
皇帝笑了声:“你已经干等了这三四年光景,都没半分进展,难道朕就能做成了?”
“你是皇上啊,你下一道旨意赐婚,难道不成吗?”燕语着急地说。
皇帝道:“你说的轻巧,今儿进宫的江雪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朕给你跟子宁赐婚,她算什么?子宁看中的可是她。”
燕语听了这个便咬了咬唇,嘀咕道:“李三哥真是鬼迷心窍了。”
皇帝哼道:“是啊,谁叫你没有一张跟萧东淑一模一样的脸呢。子宁要娶的是她,你堂堂公主总不能去当妾,所以还是死了心吧。”
燕语不高兴地跺了跺脚:“真是的!父皇之前在的时候不能替我做主,如今皇兄当了皇帝,还是不能替我做主,怎么两个皇帝都不能让他听话呢!皇帝当的竟不如一个朝臣……”
皇帝皱眉道:“胡说!”
燕语知道自己失言了,忙捂住嘴,却又小声道:“话虽不对,但我也没说错……”
“你还敢说?”皇帝瞪向她。
燕语低下头不敢说了。皇帝道:“天底下的男人多的是,不必只盯着他!倒像是你嫁不出去了似的!”
“天底下男人虽多,哪个比他更好?”燕语道。
“朕看你也不知羞耻了,”皇帝哼了一声,想了想,笑道:“有了,别人虽不能跟子宁相比,却有一个人可以。”
“是谁?”燕语忙问。
皇帝道:“你难道不知道?除了萧宪,还有谁?”
“萧宪?!”燕语吃了一惊,想了想萧宪的确是丰神俊朗,神仙一般的人物,可是……“皇兄,你也不能乱点鸳鸯谱,我还是喜欢李三哥。”
皇帝本是随口一说的,此刻突然间触动了心事,他看了看燕语,眼神变了几变,笑着低声道:“朕怎么没想到呢,这倒是个法子。”
“什么法子?”燕语还在问。
皇帝已经迈步走开,且走且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朕会考量的。”
燕语无奈,只能先离开了凤栖宫,本是要回后宫去的,远远地却看到有几个人快步走来,她对其中一人最是熟悉,当下眼前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且说丽太妃带了东淑离开凤栖宫,起驾往翊坤宫而去。
走到半路东淑道:“娘娘,本来是皇后娘娘留我有话,是我一时失态,承蒙娘娘解围,皇上开恩,如今我且出宫去吧,免得不知体统又闹出笑话。”
丽太妃打量着她的脸色神情,微笑道:“真是奇怪,明知道你不是东淑,怎么越看越像,几乎要把两个人混淆了。”
东淑的心猛然一揪:“娘娘说笑了,委实当不起。”
丽太妃道:“你说当不起,可对萧宪、甚至子宁来说,你可很当得起啊。”
东淑闻言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丽太妃看着面前这双眼睛,眼圈儿上的红还没有退,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泪渍的原因,双眸如水,略带几分寒意,令人心悸。
她想了想,笑问:“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东淑道:“这是从何说起,难道是我哪里得罪了娘娘?”
丽太妃笑说:“这话倒是我该问你——我还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呢,可是我又统共没见过你几次。”
宫内生活的女子,哪个不是洞察入微心细如发的,东淑下意识的种种抵触,比如先前在凤栖宫避开她的手,她自然清楚。
东淑见她这样机警,不敢再疏忽大意,便勉强一笑:“所以是娘娘多心了。”
丽太妃道:“但愿是我多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翊坤宫,丽太妃在前,带了东淑入内,同她到中殿坐了,宫女送了茶上来。
东淑看着那青白釉的三才盖碗,只拿手碰了碰,并不去喝。
丽太妃淡淡地看了眼,道:“怎么,你怕这茶水里有毒?”
东淑没想到她非但看出来,更直接便说了出来。
正要回答,丽太妃又道:“你既然这样谨慎小心,那么方才在皇后宫内,又是怎么样?”
东淑更加怔住了。丽太妃把茶盏放下,望着她道:“我当时不过是给你解围,也是给皇上解围,你总不会以为我真的没看出来吧?你到底为什么竟想要行刺皇上?”
东淑的心又跳了起来,迎着丽太妃审视的眼神,她终于站起身来,低头说道:“请娘娘恕罪,的确是我那会儿冲动了,原因是皇上当时不知为何……同我说了些奇怪的话,我一时就想起当初在徐州给那些恶霸欺辱的事情,所以才失态了,多亏了娘娘及时赶到。”
这个理由甚是合理。丽太妃想了一会儿,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这倒也算是情有可原,不过你大概是误会了皇上,毕竟你是要嫁给子宁的,他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
“是。”东淑简短的回答。
丽太妃道:“你坐吧,不要见外,很快你也是李家的人了,正因这个,我今儿才肯帮你。不过借着这件事,我正好儿也多跟你说几句,以后千万别再有如今日这样冲动的情形,你一个人不算什么,总要想想你身后的那些人,萧家,李家,甚至你江家……明白吗?很容易在你一时冲动下害了千千万万的人。”
“娘娘的话,我记住了。”东淑垂头。
类似的话东淑好像听过,但是这时,她不能反驳,因为她也觉着丽太妃说的对,也正因她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故而在皇后宫中才会及时收敛。
丽太妃见她答应,微微一笑:“我相信子宁看中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虽然有些不足,自然可以学。”她凝视着东淑,心中却有种奇怪的感觉,细细品了许久却说不上来,终于只道:“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记在心里最好。”
东淑复起身告退。
自有翊坤宫的人来领了她出去。
才从月华门出来,拐过已经修缮起来的西暖阁,往前才走不多远,就见在凤栖宫外的栏杆底下有两个人站着。
东淑已经看出其中一个正是李衾,在他身前的却是个女子,瞧那打扮,自然是燕语公主无疑了。
东淑才看了一眼,就见燕语跳起来扑在了李衾的怀中,紧紧地将他抱住了,东淑乍见这幕,双眼不由睁大了几分。
这会儿功夫,李衾却也看见了她,只是燕语发狠抱着她,像极了无赖,李衾心中微恼,只能冷静道:“殿下,您再这样无状,以后怕是不能跟您照面儿了。”
燕语铁了心,抱着他不放:“先前你也不想跟我照面的!”
李衾忍无可忍,本不想对女孩子动粗的,见她实在放肆,且又当着东淑的面儿,于是悄然下了狠手,抬手在燕语的肩头轻轻一捏!
他本是习武的手劲儿,略用三分力气,就如铁钳一般,燕语本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有意撒泼,吃定了李衾奈何不了自己,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
她疼的“嗷”地叫了声,觉着骨头都断了,本能地松开了手。
李衾这才不紧不慢地后退了一步,把衣袖稍微一整理,淡淡地瞥了一眼燕语,便迎着东淑走了过去。
这会儿彼此间只相隔四五步了,李衾走了几步挥手示意带路的太监退下,自己对东淑道:“你怎么样?”
东淑听他问,就知道他大概听说了什么:“你怎么在宫内?”
李衾道:“在中书省的值房……”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无碍,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
这会儿燕语反应过来,便又凑上来:“李子宁!她就那么好?你的眼里只有她?就因为她的这张脸跟萧东淑一样你就疯了?!还以为你只对萧东淑深情一往呢,可既然你能对她动心,为什么就不理我?”
东淑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便道:“我先回去了,稍后再说。”
李衾握住她的手:“先跟我说。你同我说了,我去找皇上。”
东淑一震。
不料燕语公主见李衾公然就握住了东淑的手,竟当自己的话如耳旁风,她更加恼怒:“李子宁!”又看东淑,真是越看越气,便道:“早知道这样,上次就该划花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