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公爷一时没想起是谁,一愣之下脱口道:“是李尚书大人病故的那位夫人?兰陵萧氏的嫡女萧东淑?”
景王笑道:“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萧东淑不成?”
宋玉溪呆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这、这是怎么回事……是巧合吗?”
景王道:“是不是巧合,恐怕只有镇远侯自己清楚了。但更让本王好奇的是,李尚书大人的反应。”
宋玉溪瞪着景王,竟说不出话来。
景王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李衾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见过镇远侯的那位夫人了。”
“这、这是真的?”宋玉溪竟不能信,“据我所知李尚书并未去过镇远侯府,又从何见了面的?”
景王道:“先前不是还奇怪,怎么区区的北城指挥使过生日,李衾还亲自去了呢?其实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冲着张家,却是为了去一睹那小侯爷夫人的真容呢。”
宋玉溪很震惊:“李大人向来行事沉稳,规谨自持,竟也会这么唐突吗?”
景王说道:“他一生自然是沉稳有余,唯独在萧东淑身上坏了规矩,可惜萧东淑命薄……”
他戛然而止。
宋玉溪眉头皱蹙,却悄声问道:“殿下,那萧东淑当真是突然急病而亡的?”
景王看向他:“怎么?”
宋玉溪道:“总觉着有些事出突然。而且我听闻当初李尚书从边塞回来,还想开坟一见呢。而且自打此事后,萧尚书跟李家的关系就一向不好,会不会……”
景王抬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色:“这个嘛,不必担心,既然你我都想到了,像是李衾跟萧宪那种人精,当然不会一无所知。只怕很快就会知道了。”
宋玉溪总觉着景王像是深知些什么内情,但是这件事实在不好背后妄自揣测。
当下便道:“我虽曾在李府跟萧府走动,却不曾见过萧氏一次,只听人说她……是个绝色之人,却不知她的样貌究竟如何,以后若有机缘,倒是可以见见镇远侯的这位夫人。”
景王笑道:“你要见也是容易的,而且机会就在眼前。”
宋玉溪愣怔:“此话怎讲?”
景王道:“本王听说,那位江少奶奶因为身体向来不好,所以已经于昨儿去了城郊的岁寒庵上静养了。你若要见岂不容易?”
小公爷诧异问道:“到了庵堂?李持酒竟肯?”
景王说道:“听说是府内老夫人同意的,且镇远侯仿佛不太把这位夫人放在心上,应是无碍。”
他居然对于镇远侯府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宋玉溪心头忖度:总不会是小阮送回来的消息吧。
对于东淑而言,她却没想到自己想好的离府之计居然会有意外的效果出现。
在出府之前她是见过小阮的,容貌身段儿倒是罢了,她只是惊讶于景王殿下竟真的肯下血本,竟肯大大方方把这样的禁脔拱手送给镇远侯……
难道李持酒对于景王而言竟这样重要?
只是她也不想理会这些,横竖要躲出去清净几天,且家里还有苏夫人照看着,赶紧走了为妙。
马车顺顺利利的出了城,一路往岁寒庵的方向而行,今日惠风和畅,气候晴暖,天青云白,令人心旷神怡。
走了小半个时辰,又见在田野之外,群山环抱,路边原野之外有庄子若隐若现,好一副自然风光。
明值一直趴在车窗上看个不住,此刻便道:“姐姐看,好热闹,那里好像是个集市。”
东淑歪头从车窗里看了一眼,果然见前方路口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份热闹竟不比城内差。
甘棠也凑过来打量,自打江家出事,甘棠就没有再逛过这样的集市,此刻眼中也透出了渴盼之色。
东淑瞧着那人潮涌动的地方,心头一动,便低头问明值:“想出去逛逛吗?”
明值大喜:“可以吗?”
东淑笑道:“这有什么,咱们也好透透气儿了。”
明值喜出望外,忙先起身。
甘棠取了幂篱来给东淑戴上,便扶着她也下了车。
东淑很少如今日这样出行,之前不管是在萧家还是李家,但凡行动,身边势必要有一大堆的人簇拥跟着。
她也曾经出城去过几次庵庙,但也是侍卫开道,家奴戒严,而她们那些女眷们不是在车中,就是在轿内,半点外人都看不到。
如今因不记得自己的出身,环顾周围,只觉着到处新奇好玩儿,又见路的两边上若干摊贩,所售卖的东西都连在一起,或在桌上,或在地上,琳琅满目,竟是什么都有。
她看的目不转睛,甚至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比明值都还要惊奇几分。
幂篱的珠子在眼前随着动作晃来晃去,几乎让她不耐烦起来,很想彻底摘掉,幸而甘棠提醒道:“奶奶,这里人多眼杂的,谨慎些才好。”
这会儿明值捧着几个彩绘的泥娃娃看个不住,这探子的竹竿上还挂着几个藤编的玩器,看着倒也精巧,又有蝈蝈笼子,里头还盛着几只捉来的蝈蝈,吱吱的叫。
东淑听着那细细的虫儿叫声,眼睛都直了,便捧着道:“我要这个。”
甘棠忙问价,幸而价格不高,她便掏钱买了两个竹篾编的蝈蝈笼子,却忍不住道:“奶奶,咱们去了庵堂里,那是野外,自然少不了这些小虫子,还怕听不见叫声?竟巴巴的花钱买。”
东淑道:“你管我呢,我喜欢。”
又见明值往前跑去,她也高高兴兴地追了过去:“你看什么呢?”
甘棠跟在后头,哭笑不得。
于是又买了几样东西,甘棠已经囊中羞涩。
原先镇远侯府是江雪操持,只是她隔三岔五的病,苏夫人实在受不了,只得自己管着,所以江雪这里竟只有些许月例银子,很不算富裕。
甘棠正在想催他们姐弟两个上车,忽然听东淑叫道:“这个我也要。”
甘棠吓了一跳,忙抬眼,见姐弟两人站在个稍显寒酸不算很大的摊子跟前,明值捧着个青石小马打量,东淑却拿着一面破破烂烂的铜镜,极不起眼的,简直像是从哪里捡回来的一样。
甘棠凑上前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个也能卖钱?”
东淑翻来覆去的打量那面镜子,道:“我看着这东西有点眼熟,想必是跟它有缘,快给我买。”
甘棠勉为其难地问那老板价格,那卖主自然是个经验老到的,看东淑打扮不凡,便故意要多了一倍的价格。
甘棠气的说道:“这种东西破烂成这个鬼样子了,人影都未必照的出来,一文不值只该扔掉,你竟还敢漫天要价?”
那卖主笑道:“小姑娘,这可是古董,要的就是这份旧,你不懂不要乱说。”
甘棠叉腰道:“我看你才是乱说骗人的,什么都是古董,那我家里都是古董,这世上还都没有穷人了呢!”
东淑见她只管跟那卖家吵,便道:“五百钱很多吗?别跟他废话,给他就是了。”
甘棠倒吸一口凉气:“奶奶……”低低道:“我没有那么多钱了。”
东淑微怔。
卖主早看出端倪,便笑道:“这样吧,我看这镜子跟夫人也是有缘,就再让你一百钱,只要你四百钱这样可以了吧?”
甘棠愁眉苦脸。
东淑终于看了出来,只怕剩下的钱实在是屈指可数了。
她捧着镜子,擦了擦上面模糊的花纹,叹气道:“这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呢,没有钱,这缘分都只能断了。”
卖主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识货”的,很不愿意放过宰人的机会,忙道:“那三百钱呢?你能出就给你,三百也没有?那那二百……”
忽然明值道:“姐姐,我有一百文。”
东淑扭头:“你哪里来的钱?”
明值道:“我去学堂,每个月也有钱,我偷偷攒的,都给姐姐……”
小孩子正在掏钱,却听到有个声音道:“五百文我拿了。”
东淑听着这个声音异常的耳熟,忙转头。
却见身后站着一人,身着青缎子团花暗纹的圆领袍,腰间革带上垂着金色的鱼袋、荷包、佩玉等物。
头戴玄色巾子,长身玉立,气质沉郁,赫然竟是李衾!
“李、李大人……”东淑大惊。
李衾身后走出一人,是个相貌白净的小厮,正是金鱼儿,他上前扔了一块儿碎银子给那摊主。
那摊主见状,简直喜从天降,又看李衾腰间的鱼袋,知道是三品以上的大人,急忙打躬作揖道:“多谢多谢!”
金鱼儿道:“银子不用找了,这个小石马一并拿着了。”
摊主无有不从,毕竟这镜子他几乎都要赔钱卖,那小石马更是摆着玩儿不值钱的,这块银子却足有半两,简直可以把摊子上大半的东西都买下来。
金鱼拿起石马,看看李衾后,便递给了明值:“拿着吧。”
明值迟疑:“不是我的东西,我不敢要。”
李衾的目光从东淑身上转到明值身上,微微一笑:“我曾欠你姐姐一份递伞之情,这个算是我的谢礼吧,好生收着。”
明值闻言只看东淑示下。
东淑正看着李衾出神,闻言呆了会儿:“既然李大人给你,你就拿着吧。”
明值于是认真向着李衾行礼:“多谢李大人。”
李衾淡淡地一点头,垂着的眼皮停了停,才看向东淑,又扫向她怀中抱着的铜镜:“你喜欢这个镜子?”
东淑道:“是、是啊。”
李衾问:“为什么?”
东淑犹豫片刻,终于实话实说道:“不为什么,就是看着眼熟,大概是合了眼缘。”
李衾听到“合眼缘”三字,意义莫名的一笑。
东淑抚了抚怀中的镜子,却又道:“今日让李大人破费了,改天有机会必然还给你。”
李衾本正要走的,听了这句又看向她。
东淑看出他的眼睛微微泛红,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有些奇异,很不像是才见过两面儿的。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张指挥府内,张夫人说过的话。一时忍不住问道:“李大人……”
“嗯?……何事。”
东淑鼓足勇气:“我跟您的夫人,真的、很像吗?”
李衾眼神一变,竟有几分凌厉地看向东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跟内容提要的诗文很衬吧~
被子大人:请你停止自作多情!
东宝:这、这他~妈就尴尬了~~
持久:哈哈哈我看到了什么!
第17章
东淑因为要出京,之前特意叫收拾了几件寻常衣裳,这会儿身上穿着的也不过是石青吉祥纹窄袖衫,茶色披帛,下衬着浅褐撒花的绫子裙。
幂篱之外的乌发挽着松松的髻,用银钗簪着,幂篱的珍珠串子遮着脸孔,只露出了精致灵秀的下颌,跟一抹娇嫣的红唇。
偏偏是这样若隐若现的,在李衾的眼中,看着竟更像是“萧东淑”了。
“江雪”跟东淑很像,这想法本来存于他的心中,暗暗地想一想倒也罢了,忽然间竟给当事之人说了出来,却像是直接地往他心上戳了一根刺。
李衾双眼微微眯起看向东淑:“这话是谁说的?”
东淑早看出他变了脸色,又听着话问的透着寒气儿,便道:“是我失言了,请李大人见谅。”
李衾本是要斥责几句,但是见她怀抱着那面镜子在自己跟前微微垂头,幂篱的珠子一阵乱晃,底下那双眼睛却偏没有适时的垂下,反而半带惊讶半是疑惑地看着他。
珠光摇曳中的那种眼神,令他难以按捺的惊心动魄。
李衾的喉头一动,把那将要出口的话又压下去,只淡淡地说道:“少奶奶才进京,有些不相干的闲言碎语,最好不要什么都听。”
他的脸色是苍白的,东淑的脸上却微微透着红,她当然知道李衾心生不悦正在责备自己,虽然没有说重话,但被这样当面的“斥责”,却是她从未经过的。
虽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但骨子里的高傲却改不了。
先前就算是竭力的放低身段、对李持酒曲意逢迎,心里却实在是瞧不上那个混闹的小子,如今给李衾面斥,心里更是别扭的很。
只是却清楚对方的身份,东淑从幂篱的珠串后面看了李衾半晌,垂眸道:“多谢李大人教诲,以后再不会了就是。”
此刻她的声音也变得冷峭了几分,不似先前婉柔。
李衾闻言却皱了眉,不禁又多看了几眼,觉着这口吻竟像极了萧东淑不高兴时候的语气。
东淑低头看见怀中抱着的铜镜,樱桃似的唇瓣微微嘟了嘟,觉着这镜子也跟自己作对似的,又沉又硌手。
她本想赌气把这镜子还给李衾,免得跟占了他便宜,可手指抚了抚镜面,莫名竟有些舍不得。
于是说道:“今日欠的银子,他日一定奉上。绝不会占李大人的便宜。”
说完之后,便屈了屈膝,行礼转身而去,春风撩过裙摆,那纤袅的身段竟翩然若仙。
李衾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无言。
金鱼儿目睹全程,此刻凑近道:“主子,这个、这个江少奶奶,好大的脾气啊,之前听说她的性情最和软柔顺的,难道是那些人打听错了?”
李衾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眼睁睁看着东淑的身影往前消失,才终于皱眉道:“行了,走吧。”
今日李衾原本是去往家庙的,拜祭了“萧东淑”的坟墓。
这回来的路却正跟通往岁寒庵的是一条,他经过这市集的时候,却是金鱼儿眼尖看见了东淑跟甘棠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