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感觉恰到好处,便低下头,半是悲愤半是心酸似地哽咽了起来。
李持酒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窄弱的肩头微微颤抖,一边还抬手拭泪。
他不是那种喜欢怜香惜玉的男人,更没有心思去跟女人推心置腹,顿时皱了眉。
“是你多心了,”李持酒忍着不快,“我没有那个意思。”
东淑背对着他,听出他语气中的那点不悦,她嘴角一动,却又低低道:“可侯爷明明就那么说了,我不过是因为洗了澡身上热才那样的,怎么污蔑我、我……”
她说到这里,哽咽之声提高了几分,索性抬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像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持酒倒吸一口冷气。
“你怎么又哭了。”他的恼怒已经从心里泛了出来,明晃晃地发展到脸上。
不料话音未落,东淑便又咳嗽了起来,边咳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我不是故意、咳……故意惹侯爷不快的。”
她当然是故意的。
像是有了效果,身后似有脚步声。
东淑一边装哭,一边留心听着,暗暗盼望李持酒一怒而去。
却听李持酒道:“并没有怪你,时候不早了,明日我还要去吏部报到,睡吧。”
语气波澜不惊的,没有恼怒,可也没有别的意思。
这就尴尬了。
躺在榻上的时候,东淑没有闻到那刺鼻的香料气息。
原来李持酒也洗过了澡,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类似薄荷叶的气息,却没有那么浓烈,嗅着有种微微冷冽的干净。
东淑不敢动,幸而李持酒也没有动。
可东淑仍能感觉他身上散发的热力,阵阵侵袭,好像要把她烤晕了,哪里睡得着。
对于李持酒而言,却也无奈之极。
这是小侯爷生平第一次,跟一个女人在榻上,却什么也没干。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是热火朝天,春意盎然的情形。
突然面对这种平静如水的场面,竟有些不适应。
终于,李持酒道:“母亲说你最近不大亲自下厨了,你身子不是好些了吗?”
东淑不吭声,坚韧不拔的装睡。
李持酒瞥了她一眼:“我想吃汽锅鸡,过桥米线,红烧鸡枞,香茅烤鱼……”
东淑虽仍闭着双眼,嘴角却忍不住动了动。。
李持酒哼了声:“别装了,知道你没睡着,你能不能做?”
那几个名词儿,东淑吃倒是吃过,若是做么,好像是太为难了她。
可偏偏给李持酒看破她没有睡,也不能不回答。
只好垂着眼皮,规规矩矩的小声说道:“这些菜,侯爷去找一家云南饭馆,也是容易的。”
李持酒久久不语。
东淑强打精神:“怎么了,侯爷不高兴了?”
李持酒道:“没什么,想必是你真不舒服,这若是之前,你自然二话不说亲手给我做。”
东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感觉帐子里的气氛逐渐紧张,她终于妥协:“汽锅倒是现成带了回来,米线先前也拿了些回来,也是容易的,鸡枞没有鲜的,侯爷若是肯吃那干的,明儿泡发了做。后面那个却难得,这里哪里找香茅去……以后再慢慢寻吧。”
李持酒听她娓娓说了这些,才笑了声:“好吧。”
大概是注意力转移到吃的上头去了,那种煎熬的感觉才慢慢退了。
从这时候开始他终于消停下来,东淑感觉他并有再做点别的的意图,由此放松下来,倒也很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想:李持酒倒也不是很难应付,毕竟年纪小,年少气盛的,城府应该没那么深……
恍惚中东淑竟忘了,若是按照江雪的年纪,江雪却比李持酒小半岁。
但在她跟小侯爷的相处中,总是时时刻刻地觉着这人比自己小。
这种无意识的想法,甚至连她自己都还没察觉。
听到东淑鼻息沉稳,李持酒就知道她睡着了。
小侯爷一时却没有睡意。
他是个至阳至热的体质,又正当年纪,每次胡闹一阵子,才稍微会有些许倦意,如今满身的精力无处宣泄,强逼自己闭着眼睛,却仍是毫无睡意。
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很想不管不顾地就摁住了行事,可心里却有一道无形的坎儿。
她的身体弱是一个原因,但还有另一个原因。
终于,李持酒忍无可忍,他稍微放轻了动作起身,想要去妾室屋里。
才下地,身后的人仿佛察觉什么,猛地抽了抽。
李持酒蓦然回首,还以为她醒了,谁知竟没有。
东淑侧卧着身子,脸上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她皱着眉,唇微微的动着,仿佛在说什么,可又无声。
李持酒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做噩梦了。
他稍微把身子放低了些,想要叫醒她,却隐隐听她叫道:“不、不要……放开我……”
李持酒吃了一惊,猛地又坐直了起来。
帐子里的光影昏沉,枕畔人的脸看着,亦真亦幻。
她的身子一阵阵的抽搐,细嫩的手指颤颤抖抖的,像是要从什么东西的捆缚里挣脱出来。
但偏偏不能。
李持酒本要一走了之的,看到这里,却改变了主意。
他重又躺倒下去,靠近东淑,慢慢地将她搂入怀中。
犹豫片刻,炽热而有力的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抚过。
他从来不干这种事,也很不习惯,手直直的,像是一只僵硬的刷子来回。
他一边胡乱做着,一边皱眉看东淑的脸。
到底做了什么噩梦,竟会怕的如此?
听这只言片语的,难道、是之前在徐州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持酒不由道:“怕什么……有我在呢。”
兴许是他的抚慰起了效,东淑的挣扎缓了下来。
到最后,她像是飞蛾见到光似的往他怀中主动的靠近了几分,只是在靠过来的同时,她低低的唤了一声。
声音很轻,像是某个人的名字。
第8章
东淑早上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倒是甘棠听见动静飞快靠了前:“奶奶醒了!”
东淑跟她对视片刻,急忙打量身上,却见中衣仍穿的好好的,身体也没觉着异样,才松了口气。
“侯爷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她竟毫无察觉。
甘棠无奈:“天不亮侯爷就起床了,听说是给什么尚书大人带着进宫,还得去吏部,忙得很。”
“尚书……”东淑念了句,突然心里掠过一点阴影,她仿佛想起昨晚上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梦中她似乎在水里拼命的挣扎,那水很凉,令人窒息,她透不过气来,濒死一样。
后来好像有人、抱住了她?
东淑揉了揉额头,那点类似温暖踏实的感觉,像是梦境,又像是真的,但不管如何该不会是李持酒。
小侯爷从不是那种体贴温柔的人。
甘棠见她眼神恍惚,就知道又在出神:“奶奶,昨晚上这么好的机会,您怎么就没有抓住呢?”
东淑怔了怔,才明白她的意思,因咳嗽了声:“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什么有心无力,这种事情又不用你出力……”甘棠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完后脸上微红。
东淑盯着她看了片刻,笑道:“你倒是很懂啊,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话?”
甘棠嘟着嘴扭开头去,可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奶奶,你好歹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可知道,因为昨晚上侯爷歇在这里,那王姨娘孙姨娘那边儿,陆陆续续派了多少人来观望,刚刚还见到有丫鬟在外头探头探脑地打听消息呢。”
东淑道:“打听什么?”
甘棠撇嘴道:“还能打听什么,当然是问侯爷在这儿歇的怎么样之类。也亏得你心大,你可知道,不止是这两位姨娘,就连那些太太身边稍有点姿色的丫头都想着往上爬……一个个恨不得把你踩下去。”
“她们想当正室夫人?”
“那是当然了。一个个盯着你跟仇人似的,所以我说你这会儿若是有了子嗣,自然就断了她们的念想了。”
东淑摆摆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起身洗漱完毕,明值便跑了来请安。
跟随明值的小厮申儿道:“少爷昨儿就没睡好,总担心着少奶奶,本叫他吃了早饭再过来,他只是不肯,必定要先看一眼才放心。。”
东淑叫明值在自己对面坐了,底下丫鬟摆了饭,东淑只喝了碗白粥吃了两片腌菜。
明值见状就给她夹了两片云腿,说道:“姐姐多吃些才好。”
东淑不太喜欢肉食,只是也知道这孩子好意,便也笑眯眯地吃了,又叮嘱道:“你长身体的时候,只管多吃些,不用管我,横竖我什么时候饿了随时再吃,你若去了学堂就不方便了。”
明值乖乖点头。
东淑又问:“你去的那个学堂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明值一怔,继而忙摇头:“是侯爷费心找的地方,没有人敢欺负我,姐姐别担心。”
他匆匆吃了饭,又行了礼,便跟着小厮去了。东淑望着那孩子的背影,忍不住道:“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很知礼,又可人疼。”
甘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句话从何而来,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亲弟弟,怎么今儿竟敝帚自珍的冒出这句来。
那边明值才去,就听到门口有人道:“我来的早了吗?”
东淑抬眸,见有个窈窕的身影从门外晃了进来,正是李持酒的妾室孙姨娘,她生得艳若桃李,身段婀娜,据说还会唱戏,眉眼之中带了几分风情。
甘棠心里很不喜欢这些人,因为东淑虽然是正室夫人,但是这些姨娘很不把她放在眼里,极少过来请安。
这次特意来,自然是醉翁之意,因为李持酒昨晚上歇在这里,所以她早早地过来想看看情形罢了。
甘棠便板着脸道:“孙姨娘来的真早,奶奶还没吃完饭呢。”
东淑却仍如平常,示意她将东西收拾了去,才问道:“你吃饭了?”
孙姨娘行了礼:“已经吃过了。奶奶怎么不多用些?奶奶的身体需要大补才好。”
东淑道:“多谢,只是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再补也不过如此。”
孙姨娘偷偷打量她的脸色以及举止,闻言忙笑道:“奶奶哪里的话……正是好年纪,万别说这些。”
东淑看她鬼鬼祟祟的,心里好笑,便故意站起身来,嘴里“哎吆”了声,抬手扶着后腰。
孙姨娘的眼睛顿时直了。
东淑叹了口气,扶着甘棠的手站住,却并不说别的,只叹道:“差点忘了正经事。”
甘棠问道:“奶奶说什么?”
东淑道:“昨儿晚上侯爷嚷嚷着要吃汽锅鸡,过桥米线,还有红烧鸡枞……说非吃不可的,我本来想亲自给他做好讨他欢心,可是这会儿腰疼的了不得,这怎么办,侯爷若在这里吃不到,只怕会不高兴。”
甘棠当了真,忙道:“那、那……不如奴婢替奶奶去做吧?”
东淑叹息道:“侯爷不喜欢底下人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孙姨娘在旁听了这句,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当下竟只匆匆地又说了几句,便告退去了。
甘棠本来没回过味来,过了片刻才跺脚叫道:“奶奶,你刚刚怎么当着她的面儿就说了,她也会做这些,倘若她抢先做了去讨侯爷的好,岂不是让她占了便宜?”
东淑道:“这样好的便宜当然要人人有份。你过来……”
让甘棠靠近,就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话。
甘棠吃惊:“要、要这样做吗?”
东淑道:“你听我的就是了。我是主子,说的话你得听,知道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仍是柔柔和和的,语气却透出一种不容分说的笃定,甘棠呆呆道:“知道了!”
眼见要到吃中饭的时候了,苏太太肚子里骨碌碌的叫,实在忍无可忍,便问道:“今儿的中饭怎么这么晚?”
大丫鬟叶红笑道:“回太太的话,方才奴婢去看过,才知道今儿厨房都给人占了。”
“这是什么话?”苏太太诧异。
叶红道:“听说咱们侯爷今儿想吃过桥米线,汽锅鸡还有红烧鸡枞,孙姨娘跟王姨娘从一大早都在厨房里呢。”叶红实在没好意思说,就连苏太太这房里的几个丫鬟也还蠢蠢欲动,恨不得自己占了那厨房。
苏太太皱眉:“那她们从早上闹到现在,也该煮好了吧?”
叶红笑道:“一个人在的话只怕早好了,可是多了个人,自然绊手绊脚的。”这丫头说的也够含蓄了,何止绊手绊脚,两个姨娘互不相让,又偷空给对方搞点破坏,一来二去,厨房变成了战场,战线拉得非常之长,战果却很稀疏。
苏太太饿得很,越发心火上升:“这些混账实在胡闹,让她们赶紧都退出去,别耽误正经差事。”
说了这句又道:“以前都是少奶奶做的,今儿她没动手?”
叶红道:“少奶奶就算想动手,那也挤不进去啊。”
苏太太翻了个白眼,又催道:“快去看看做好了没有,中午侯爷未必回来,有做好的米线,汽锅鸡之类,先弄些来我吃。”
叶红笑着去了,过了半天,果然叫丫鬟端了两道菜上来,王姨娘的米线,孙姨娘的汽锅鸡,苏太太问:“怎么没有鸡枞?”
“咱们回来的时候带的鸡枞干本就不多,之前两位姨娘争着要做,泡的泡扔的扔,都弄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