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蒋燃也牵住了怀兮。他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声音缓缓的,像是在哄她:“大家都不想难堪,你也不想吧?又没人知道你和他的事。”
怀兮不说话。
“你现在反应这么大,会让人看笑话的,是不是?”
一语中的。
怀兮不喜欢被人看笑话。
谁都不会喜欢。
-
气氛热闹,酒过三巡。
一群人喝着喝着,玩起了真心话游戏。
立夏酒量不错,人也会玩儿,白裙摇曳一圈,很快跟大家打成一片,当然也骗了不少不走心的“真心话”出来。
“我以为副队的女朋友是个荤腥不沾的清纯挂,没想到这么能喝。”Hunter的许廷亦喝得面赤,彻底折服到立夏酒量之下,连连摆手,“真的喝不动了……喝不动了。”
立夏却脸不红心不跳的,又喊来Waiter开酒。在场平时自诩酒量不错的男人都开始大呼放过。
“程宴北,你拦着点啊——”
“这么喝下去,她受得了我们受不了啊!”
一桌子鬼哭狼嚎。
“你别拦我啊,”立夏仰脸对程宴北笑,面容娇酣,“你平时都不喝酒的,你知道我有多憋吗?”
说着就接过Waiter递过来的酒瓶,准备再展身手。
“怎么能这么喝?”蒋燃在一边插了句话,笑着问立夏,“你都几瓶了?”
立夏看向他,眯了眯眼,笑得动人。
“你数了?”
蒋燃也笑一声,看着她,摇摇头。
“没数就别问我几瓶,还拦我酒,”立夏说着,就将一杯直接推到蒋燃面前去,情绪高涨,“你不也挺能喝吗?来啊——”
然后拿过自己杯子,要倒酒。
立刻出现一只手,拦住她动作。
十指干净,骨节分明。
程宴北伸手,直接将酒瓶拿走,抬眸看了她眼,“少喝点。”
立夏又一把夺回来,有些醉了,跟炸了毛似的:“我都说了你别拦我了,你不喝凭什么不让我喝?”
又喊着大家跟她一起。
众人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程宴北:“副队——”
“哥,喝不动了啊——”
程宴北也不跟她抢了。
他疏淡看了她一眼,重新靠回沙发。
在场只有程宴北与怀兮两人不喝酒,话也都少,处在一群爱热闹的人群中,总有些特立独行。
“副队从来不喝酒吧?”
“嗯,不喝。”
“怎么不喝呢?”
“哎我才发现,蒋队女朋友也不喝酒啊……”
如此话锋一转,正百无聊赖玩儿着外套拉链的怀兮抬起了头。
刚电梯门前一面,立夏就认出了怀兮。
立夏从前给模特秀场做过造型师,与ESSE有过合作。怀兮之前在ESSE混得风生水起,各大秀场几乎都刷过脸,立夏对她印象颇深。
当然也注意到她不喝酒。
刚她要走,跟蒋燃剑拔弩张,吵架了似的,从刚坐下就安安静静,与程宴北一样,处在喝得酣畅的一群人中,格格不入的。
立夏主动跟她攀谈:“怀兮,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一语出口,又是震惊众人。
怀兮也睁了睁刚才开始就有些无精打采的眼睛,颇感意外。
蒋燃也吃了一惊。
包括神色一贯淡漠的程宴北,眉心都轻轻皱了皱。
大家目光全在酒桌上唯二两个女人身上。
“我认识你啊,”立夏笑道,“你以前在ESSE很红的,我之前跟你们工作有来往,也见过你——不过你估计对我没什么印象。”
怀兮在今晚之前,的确对她没印象。
“怎么,你现在不在ESSE了吗?”立夏说,“后来我去ESSE都没见过你了。”
怀兮坐直身,将刚垂在肩一半的外套重新穿回了身上,一侧皙白的肩隐隐约约。
她看着立夏,似乎不愿说太多,只淡淡地道:“不在了。”
“那喝一杯吗?”立夏举起杯子,向她邀酒,“我男朋友跟你男朋友关系那么好,我们以后也会经常打照面的,大家今天见一面就算朋友了——对了,你现在还当Model的吧?大家四舍五入也还是一个圈子的嘛。”
怀兮看了她几秒,“我不喝酒。”
“为什么?”
“不会。”
还是那会儿任楠问起她时的答案。
她的确不怎么喝酒。说到底也不会喝,更没有立夏这么能喝。
昨晚的烧酒,要不是黎佳音左右相劝,她一口都不打算碰。
“为什么不会?”立夏有点儿好笑。
怀兮一看就是那种长得漂亮,身材好,又很会玩儿的女人,不然也不会入蒋燃他们这个圈子。
玩咖居然还有不会喝酒的。
一个简单的习性,被立夏问得胡搅蛮缠的,怀兮有些心烦,不太客气地轻笑起来:
“我为什么要会?”
“……”
气氛有些尴尬。
虽是第一次正式打照面,彼此相视一眼,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硝|烟味儿。
最后立夏先降了半旗,以示投降,依然笑盈盈的。
“算了,不会喝就不喝了。”
说着,她就仰头,将一整杯烈酒倾杯倒尽了,向怀兮展示自己空了的杯子:
“我干了,你也别随意。”
怀兮扬了扬眉,稍有兴致。
她迎上立夏略带挑衅的视线,也轻轻笑着,唇角一个小巧梨涡,眼底泪痣透着几分清冷漠然。
成年人从不轻易喜怒于形,大家都面带笑意。
“你得告诉我一个秘密,”立夏笑着提议,“说句真心话——怎么样?”
“宴哥女朋友这么会玩啊……”旁人惊叹着,“刚喝得我连我八岁还在尿裤子的事儿都说了,这会儿又去诓蒋燃女朋友。”
不过大家全然把这当成了立夏为了活跃蒋燃与怀兮之间气氛的方式,也借此开起了怀兮玩笑。
“蒋燃,人立夏把机会给你了,你赶紧趁机会好好哄哄你女朋友——”
“立夏你快问问啊,问问燃哥女朋友喜欢燃哥吗?互相都哄哄啊。”
蒋燃只是笑笑,不说话,去揽了下怀兮的肩,像是哄起了她,以示亲密友好。
怀兮肩膀绷得僵直。
刚玩一圈游戏,就有人夸立夏是清纯长相,所谓的“初恋脸”,立夏便自然而然地引到这个话题,趁势问怀兮:“你实在想不到的话,不如说说你初恋?”
在场人大多阅尽千帆无数,听了这话题更是兴奋,仿佛是要揭示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来了兴趣。
怀兮被推到风口浪尖,明显是用她来助兴,她听到这个提议,有点儿轻蔑地笑了笑。
懒懒一抬眼。
程宴北又一次向她投来了视线。
隔着层青白色烟气,都能感受到他略带审视的目光。
像是也来了兴致。
今晚头一次不那么一副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的姿态。
“——初恋?”怀兮正了正身,跟着伸长了一条腿,漫不经心的姿态,面容笑意也倦懒,“初恋有什么好说的,不是谁都有么。”
立夏脸色有些差。
“是谁都有,说点不一样的啊。”
“说点刺激的啊——”
“快点说,好想听!”
“蒋燃听了不会生气吧哈哈哈——”
“怎么会,燃哥能那么小气?”
怀兮笑吟吟地转头,蒋燃也看着她。
她唇角轻扬着,直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初恋就是个混蛋。”
她笑着看着蒋燃,娓娓而道。
“我跟我初恋上过床,在他家二层阁楼,他家人就在底下看电视,他在阁楼上操|我,还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出声,够不够混蛋?”她顿了顿,补充一句,“哦对,那时候我高三,我妈还是他班主任。”
怀兮说完,就轻慢地收回了目光,下巴抬了抬,又看着立夏——或是,在看立夏身边的谁。
或是,刻意忽视了他所有的表情。
一语惊人,四下俱寂。
她懒懒地看了看自己指甲,又轻飘飘地说:“嗯对了,我抽烟还是他教的。”
“他教会我很多。”
她余光掠过对面的男人。
都懒得琢磨他是副什么表情,最后补充一句:“我唯一记住的,就是不要吃回头草——因为包括他在内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宴北听她说完,无意识地勾了勾唇,偏头一笑。
他今晚就异常沉默,平时也不算个话多的人。立夏听到他这么漫不经心的笑声,回头。
男人唇边笑意久久未消。
指尖半支烟烧到了尽头,快要烫到手指,都未知觉。
那一截烟灰将落不落的,与他一样,仿佛听了个多么值得回味,意犹未尽,多么舍不得落场的故事。
-
散场,一群人喝得七歪八倒。
蒋燃后半场也喝了不少。他平时酒量不错,也算是个酒场君子,却终没喝过立夏,被几个还清醒的人扛上了程宴北的车。
立夏也醉了,跟蒋燃一起上了程宴北的车,直接睡过去。
会开车的人中只有程宴北一口酒没碰,负责载蒋燃他们回去。
怀兮也没喝酒。不过她去年年底才考了驾照下来,不熟悉上海的道路,就没敢开。
三三两两的人在门前等代驾过来,程宴北从Bar Rouge下来时,能走的都走了。
怀兮就住在外滩附近,不是很远,她没想跟蒋燃一起回昨晚静安路的酒店,准备打车回去。
黎佳音刚跟她聊了会儿微信,得知她要跟蒋燃分手,百思不得其解。
【分什么手?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嘛?】
虽怀兮换男朋友的速度令人咂舌,每次也都理由各异,但这次黎佳音却不理解了。
据说蒋燃是个很会哄女人,还算温柔体贴的男人,还是个富二代,家在港城开船厂,条件很好。
怀兮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一直还算合拍。
如果黎佳音的记忆没出错,怀兮今天跟她打电话时还说昨夜那个“生日礼物”的效果还不错。
怀兮没回复,站在门廊一侧等车,避着风点了根烟。舒缓着一整晚的情绪。
不多时,突然察觉到有人经过她。带过一阵小风。
她一开始没什么反应,直到一道低沉声音落到她身旁。
“这次准备玩多久?”
是程宴北。
她昨晚,今天,才听过这声音。不会有错。
于是微微站直了身,循声看去。
一抬头,就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眼睛。
一夜漫长,照面打了不少。
但除了那句她说的“不认识”,和他装模作样地介绍自己着他是何许人之外,还有他眼睁睁目睹着她错拿了他的杯子喝了气泡水之外,他们没有过其他交谈。
他轻垂着眼看她。唇上咬着烟,没点。
烟身通白笔直,很干净。是他和她以前都很爱抽的七星。
怀兮眯了眯眼,朝他吐了个烟圈儿。
借着徐徐烟气,打量他。
他刚一句,和昨夜那句见了她先问“你喝了多少”的话一般,又替彼此轻松省去了尴尬寒暄的必要。
还挺贴心。
她笑了笑,反问他:“玩儿?”
微风漪漪,掠过她一侧的短发。她的笑容也透着几分娇俏。
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她留了很多年的长发。
分手后,她又留了很多年的短发。
程宴北也笑。与她一样漫不经心,心照不宣。
各怀鬼胎。
他好像是极有耐心似的,又低笑着,问了她一遍。
“这一次,准备在我面前玩多久?”
他一身黑衣黑裤,高大笔挺,一米八八的身形,站在她身旁,如此压迫感稍足。
怀兮心底冷笑,表面却还算体面——努力维持出个不被他看笑话的姿态来,她抬头,对上他笑意不达眼底的黑眸,面不改色地回答:
“这一次,我准备好好玩儿。”
“跟蒋燃?”
“是啊。”
他不需要明说。
只是简单的“你准备玩多久”,这么一句久别重逢的恋人在异地相遇,如寒暄一般自然而然的问候。
——哪怕彼此心里明白,不管答案是什么,你逗留,或者我先走,我们都已经结束。
只是一些维持自尊的,必要的体面罢了。
可怀兮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昨晚和今晚,你也看到了,”她淡淡笑着,红唇熠熠,水眸动人,偏生显得稚气的短发箍住她一张娇俏小脸,带有几分恶作剧的意味来,“我是准备好好玩儿的。”
“是么。”
程宴北唇角虚勾起,偏了偏头。
不知在看哪一处,目光辽远而凉薄。
“怎么,你没告诉他昨晚我们的事?”她语气半是试探,半是讥讽,“他可盘问我好久了呢?”
程宴北轻笑一声,回头,反问:“你没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