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定海营也有了“四海营”这个新的。名字。这个名字不仅代表着将士们来自五湖四海,也意味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将士们今后会成为一个名为“四海卫”的集体。他们护卫的将是这大历的每一寸土地。
燕王自己的部队在与草原诸部的厮杀中损失了过半的兵力,要没有叶棠带人来援,燕王自己都得老命不保。哪怕不想着知恩图报只想着反咬一口,燕王也确实没那个牙口能吞下叶棠与她身后的雄兵十万。
何况先帝与今上对燕王既无恩义也无亲情,今上又不是什么明主英君。燕王没必要为这样一对父子效忠效死。
在发觉自家小子看着英将军的眼神有点不对不对之后,精明的燕王心中那把小算盘更是响得噼里啪啦——就算马玉英能打跑蠕蠕甚至是夺下天下,但那满朝文武能让她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姓马的女人坐上皇位么?当然是不可能的。
情况好一点无非是马玉英迫于压力只能拱手将皇位让人,情况差一点马玉英所积累下来的权利将为他人所用,她自己则会被踢出权利的中心,带着没什么用处的“忠臣”头衔为他人做了嫁衣。
群臣围堵之下马玉英必定无计可施,可她也不会心甘情愿把皇位拱手让给别人不是?若是这种时候让玄儿提出不介意她的过往,娶她为妻许她后位……玄儿虽不是英主明君那块料,但有马玉英的辅佐,他总归坐得稳那帝位。
儿子能抱得心上人,他这一支还能得了帝位,燕王美滋滋地在脑海中构建着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等叶棠向他商量借用粮草与兵马时,燕王大手一挥,直接把燕地绝大部分的物资和残存的兵马全给了儿子,再一脚把儿子踢出门去,让儿子好好协助恩人英将军。
浑然不觉自己爹打得都是些什么主意,高兴自己父母终于不再逼婚的李玄还真特别心大地入了四海营,其轻车熟路的程度就跟回家一般。
叶棠清楚李玄的秉性,也不拆穿燕王那些小心思。倒是玉剑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刁难李玄,逼得李玄不得不今天练兵明天读书,很是繁忙,也就没空总在叶棠眼前晃了。
十月,关外的赤水河已经只有不到往年三分之一的水量。一滴雨都下不来的夏天过去了,秋天却没能带来一丝凉爽。
叶棠的四海营打到了柔然的王帐之前。柔然王塔塔尔此前以数次移动王帐,这次却是躲无可躲,只能正面与叶棠杠上。
叶棠的四海营此时已近三十二万之众。这一方面是因为部分将士治好了伤病复归军中,另一方面则是四海营不拘出身,来投者越来越多。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马玉勇与马玉龙两兄弟手中的虎符。
马家的六十万大军并不是只有马平洲一个人能够调动。只是调动上马平洲拥有的话语权是最大的。叶棠也没打算马上就从马平洲手里拿走他所有的军队,毕竟养军远比用兵难。去年南方就遭了灾,灾荒的影响至今没过去。今年少雨,处处都是一片焦枯之色,只怕来年的日子还要难过。
叶棠讨伐塔塔尔只调动了五万最精锐的部队,剩下的四海卫除了驻守在闽石关之外,还在分股对柔然以及草原诸部的残存力量进行歼灭。
另外有部分部队暗中领命分批分散回到关内,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受伤生病与残疾的将士则转入后方,向曾经是军奴,后被叶棠训练为后勤兵的兵士们学习后勤工作。
后勤兵工作艰苦,没有军饷可拿,但管一口粮食。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女子愿意做四海营的后勤兵。得知叶棠是女人,后勤兵们更是勤快殷勤,只要是叶棠用的,不管是一片护甲还是一块护膝,都被女人们做得极为舒适合身。
叶棠总算过上了有合身铠甲穿的日子,再不用穿着纸一样薄的皮甲在敌人中冲杀。马玉勇和马玉龙因此安心了不少。
柔然人发觉大败他们的竟是一女人,言语间多有编排羞辱。说到叶棠更是欲将她先女干再杀,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怕是在塔塔尔的王帐之中军议,照样有蠕蠕将军不把叶棠当作是一回事情。
叶棠骑在马上,见对面蠕蠕用柔然语叫阵而身后花荣脸色难看,勾勾手指让花荣骑马上来,问他:“对面在喊什么?”
“将军……”
花荣咬牙,只恨蠕蠕居然敢如此侮辱自家将军,而自己竟是不能现在就撕了那叫阵的蠕蠕:“不过是些污秽之言,不值得将军一听。”
叶棠也不废话:“说。”
花荣无法,只得答了声“是!”,尔后脸上既是红又是青的道:“蠕蠕狗贼说、大历居然能纵容一个女人睡成将军……他们要把您先女干后杀……要割下您的双。乳……”
蠕蠕的叫骂其实比这过分百倍,只是在这之上的花荣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叶棠也不想为难花荣。她微微一笑,反手从腰间抽了长剑出来。这是后勤兵里的女子们给她打的长剑,耐久虽然不高,但吹毛断发,锋利得很。
“禽。兽之语,何须介意?”
拉开长弓,将长剑搭在弦上。叶棠一箭猝发,破空之声中众将士只见叫阵蠕蠕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了——叶棠的长剑在他张嘴的一瞬贯穿了他的喉咙,带着他飞下战马,把他和后面的步卒钉成了一体。
“全军听我号令——”
叶棠的神情坚毅平静,眼中的火光既没有被羞辱的愤怒,亦无被激怒的不平。
“前军冲锋!左右两翼上前,以鹤翼之阵包夹蠕蠕!中军后军待前军折返后次序齐射!”
“噢!!”
震天的咆哮声中叶棠的坐骑人立而起,她手中那杆银。枪上红缨飘飘仿佛染血。
只要见了那抹红色,四海营的将士们就感到胸中一热。此时再没有人介意叶棠是男是女,他们只知道叶棠是他们的将军,他们要跟着将军一同冲锋!
两军血战到底,精锐尽出。
叶棠一杆长。枪没人数得清挑下了几个脑袋,在她黑洞般的体力面前,将士们只觉得自己投胎投得好,没投到将军对面去。
冲锋的前军略有损伤,但在叶棠的带领下前军总算没被打散阵型,顺利撤回。此时四海营的中军已经上前做好了齐射准备,冲着追赶前军而来的蠕蠕就是当头一阵箭雨。
前面的蠕蠕一倒,直接就成了后面蠕蠕的绊脚石。蠕蠕想往后撤,可后面也是来不及刹车的兵马,他们如何能撤?于是蠕蠕们摸都还没摸着四海营的将士,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还没完。中军的齐射一波一波,就像无穷无尽一般。原来是叶棠在训练中军时特意考虑了齐射的阵型,这种阵型可以一队射完退下另一队继续上前齐射,退下的一队则能在这段时间里抽箭、弯弓、瞄准。
待中军的箭矢用完,蠕蠕的部队已经损失过半。只有柔然王塔塔尔的部队还没有损伤。
蠕蠕见四海卫们停止放箭,只当叶棠已经用尽了手段。塔塔尔命部下们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自己却不出阵。他生性多疑又性情狡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亲自动手。
谁想塔塔尔的部下野狼一般扑出,死狗一般再也没有回来。
——有箭的何止中军?在后勤兵们的拼命下,四海营里囤积的箭矢数量十分惊人。后军这一轮齐射直接就断了蠕蠕命脉。
塔塔尔见势不妙整队想逃,不料叶棠带着前军再出,中军也已经上马拿矛。四海卫两翼收拢呈合围之势,塔塔尔根本是插翅难飞。
一场最终决战不到半日便已决出胜负。叶棠也没去管是谁砍下了深情男配的脑袋,反正军功赏罚的事情都是玉剑在主持,她没有必要多去操这个心。
“将军,擦身的水准备好了。”
叶棠帐里,花荣说这话时声音有点小,目光也不敢去看叶棠。
又是一身血的叶棠把头盔拿下,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许久没与她对上视线的花荣:“怎么?今天不留下为我擦背了?”
回忆起自己过往唐突的发言,花荣面上火烧。他这种小男孩儿般的反应看得叶棠哈哈大笑,花荣脸色更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那、那不是将军不让我擦么!?”
“那我让你擦你就擦?”
花荣哽了一下,硬着脖子道:“擦!我擦!”
叶棠不过是逗着花荣玩儿罢了,但见花荣眼神认真气势汹汹连攒着布巾的手都有些抖地朝自己走过来,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逗过头了。
花荣不是第一次给自己崇拜的将军解战甲,但没有一次战甲让他解得这么困难。叶棠身材精壮,他碰到叶棠的外裳却会觉得自家将军身上软软的。叶棠身上明明都是血腥味儿,他在一呼一吸之间却总觉得能闻到一种淡淡的甘香。
间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孩儿微微透出一丝男人的眼神。叶棠有些意外,却不讨厌。游走在生死之间让她的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现在她刚从战场上下来,不管是脑子还是身体都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
花荣这时候也挺狼狈的。脱了染血的铠甲就跑来伺。候叶棠的他身上也有斑斑血迹,他其实也需要洗洗。
叶棠笑笑,勾着他的领口引着他贴近了自己。
她是个顺从自己心意的人。
办完了事叶棠有些懒洋洋的。她趴在花荣的胸。前拿着花荣散落的长发编小辫子玩,花荣又是羞赧又是甜蜜,也老老实实地就这么任着叶棠拿自己的头发当玩具。
玉剑来的时候没见到花荣守在叶棠的帐子外头还当花荣是受了伤,下去治疗去了所以不在。
也因此他没找人通禀,直接就掀了帐子进来。横竖以叶棠和他的关系,他就是没有通禀叶棠也不会怪他擅闯大帐。
“玉英——”
待玉剑一抬头,看见叶棠与花荣在一起,他连怎么喘气都忘了。
叶棠见了玉剑不羞也不恼,只把想要起来的花荣给摁了回去,自己出声问:“有事?”
玉剑喉咙发干。他垂着眼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叶棠露出的肩头,艰难道:“无事,只是来告诉你折损的人数,还有战俘和战利品的处置。……既然你在忙,便晚些时候再说吧。”
“嗯。”
叶棠没有挽留玉剑,玉剑也不再逗留。
花荣插不了嘴,只能目送了玉剑。他静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声问:“将军、你选我,真的好吗?你不怕玉副将他……?”
花荣不瞎,玉剑对叶棠的眼神他看得清楚,别人也看得明白。只是这是别人的私事,又没有人敢去挑战叶棠或是玉剑的权威,所以人人都只敢在心里嘀咕。
现在花容虽然是在问,手却是扶在叶棠腰上的。叶棠感觉自己闻到了醋味。
低头轻轻咬了花荣鼻子一口,叶棠笑道:“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为了利用玉副将而与他在一起,也不会为了谁的拥趸与谁在一起。我与你在一起是因为想与你在一起。”
末了叶棠拍拍花荣的胸口,眯着凤眼笑:“心放回去了?”
花荣面上又是一红,他握了即将离开他胸膛的叶棠的手,让她的掌心久久地贴在自己的心口,感觉自己胸腔中的鼓动。他要她知道,这颗心只为她而跳。
塔塔尔既死,残存的蠕蠕与草原诸部也无力再抵抗叶棠大军。柔然之乱已平,许多人都以为四海营起码要庆祝个三天五天,再休养个十天半个月。结果叶棠仅仅只休养了两天就命令拔营。
马平洲死了。
自打林春生赴任戍边大将军,铜城之外的马平洲就陷入了软禁状态。李琨派来的人日日夜夜的盯着他,料定带领四海营的马家子嗣定是受他指挥。
马平洲听到女儿一路凯歌的消息既激动也唏嘘,待被李琨的人监视并软禁,他心中除了痛苦更多的是后悔:他本不想相信皇帝如此心狠歹毒,能一日夫妻百日恩都不念地杀死自己长女。还能在他的大儿废了脚,小儿受了伤,他也表现出愿意忠君而死的意志后还拿着马家开刀。
可现下,他的女儿正为了大历的百姓出生入死,大历的皇帝却想用他这个当爹的来威胁他的孩子。
马平洲只余一声叹息。
他活着他配下的人就会以他马首是瞻,不会愿意臣服他的女儿。而他活着也给了皇帝以孝道要挟女儿的机会。
他死了,皇帝就没了要挟女儿的人质,逼死他的皇帝就是千夫所指,女儿诛杀暴君就有为父复仇的大义。既然他想要作为忠臣而活,又不愿孩子们为他所羁绊,那便让他这条苟延残喘至今的性命被用在最适合的地方吧。
划破自己手指,马平洲在内裳上血书一封,命亲信小心带出,自己则自尽在定海营中。第二日定海营与铜城里便传出消息:皇帝派进定海营的官员为了逼迫镇国公交出兵权,虐杀了镇国公。
不止一个官员想要按下这以燎原之势开始四处疯传的消息,然而不到半天的功夫这些官员已尽数死在定海卫的手下。镇国公的血书被公开,皇帝公然杀死皇后的密辛以及皇帝为了权势残害忠良的事迹被传得沸沸扬扬。饶是各地地方官都想过防民之口,然而他们又哪里有功夫去管几句话的事儿呢?
水害旱灾跟着来,到了秋收的日子南方竟是十里田收不出一石粮来。北方旱灾没有那么严重,可北方闹了蝗灾。而大量涌入北方,什么活的死的都敢下嘴的难民带来了时疫。
就连京城里人人都在咒骂天子无德,妖妃祸世,这才引来了如此可怕的天灾。
听人来报自己施粥的摊子被灾民给砸了的林清秋猛然站起,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好心好意地施粥给这些灾民吃,朝堂上那些老顽固不领情也就算了,这些灾民如何还要唾骂我与皇上!?”
下面太监与宫女跪了一地,人人都瑟瑟发抖,只道是:“愚民不懂事,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这种套话怎么能安抚得了林清秋?她就不明白了,小马后奢侈无度,又是在灾民大量涌入北方、进入京城时大肆为大马后修建什么功德塔,又是一次次地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来来回回拿着那么一座本来轻易就能建好的塔作妖,怎么现在京城里的人一听见小马后的。名字就是涕泪连连,每到做法事的日子就有人去庙里给小马后点长明灯?
林清秋恨恨地咬着指甲,把自己指甲咬开裂了都没发现。下头跪着的太监宫女大气都不敢喘,又哪里会有人告诉林清秋:救急不救穷,施粥不是长久之计。她拿着国库的钱施粥,等于是用一般百姓交的税收养着灾民。此种举措朝臣们如何能支持?
叶棠折腾那功德塔是为什么?她当然不是真的相信什么冥福阴德的玩意儿。建塔是需要人力的,你雇人修塔,自然就要给对方工钱。叶棠拿自己私库里的钱去雇佣那些灾民难民,这等于变相为灾民难民提供了糊口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