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昭微微垂下眸。
雪球剔透清亮的猫眼闪动波光,问这个问题时没有害怕惊慌和不安,只透着认真的疑惑。
贺兰昭问,“那雪球你是吗?”
沈芙小爪子轻轻划弄贺兰昭的手背处:不是。
“既然不是,那么孤不担心。”
贺兰昭伸手捉住雪球在他手背上忙碌的小爪子,轻轻捏了捏粉嫩的梅花爪垫,声线低淡清冷:“但孤心底,想你是。”
“喵?”沈芙睁大眼睛,诧异地仰起头看向贺兰昭。
贺兰昭弯唇,故意缄默不语,低眼看着雪球疑惑的小表情,手指微痒。
沈芙粉嫩微凉的鼻尖突然被男人屈指揩了一下。
见状,沈芙微微伸舌舔唇,蓬松尾巴轻轻一晃,声音轻细:“喵。”
贺兰昭不说,那她就沉住气不问,就不信贺兰昭忍得住。
哪怕沈芙的心被贺兰昭那话勾得好似有千只蚂蚁在细细啃咬,已经痒得不得了,但是做猫就是要有骨气。
第24章 、二十四只喵
骨气?
骨气是什么?
我们猫猫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骨气二字。
沈芙在贺兰昭怀里轻轻翻了一个身,前爪微缩于下颚处抵住,睁着盛满水雾的蓝色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贺兰昭,偶尔忍不住了才轻眨眼睛:
“喵呜……”
你真的,真的不告诉我吗?
贺兰昭深深吸了口气,握住毛笔的手指倏地用力,克制垂眸望向怀里的撒娇精。
但手下仍难以平静地提笔挥毫,男人的狼毫笔尖顿在宣纸上,迅速晕开凝黑的点点墨渍。
沈芙并未注意到贺兰昭的心不在焉,只知贺兰昭真的是沉得住气,不论她怎样发动卖萌,都无功而返。
“喵呜。”沈芙失望眨眼,好趴。
其实,其实她也没那么想知道。
沈芙在贺兰昭的胸膛上趴成猫条,两只毛绒的前肢攀上贺兰昭的脖颈。
贺兰昭滚动的喉结一顿,任雪球柔软的绒毛拱着他的下颚,垂眼忍俊不禁。
沈芙的小短腿正哒哒哒地在贺兰昭身上蹬踩着,费了许多力气,终于踩上男人的肩膀颈窝处。
男人的肩线流畅有力,稳稳承受住沈芙的重量,未有偏移。
沈芙用小爪子一直小心翼翼地抱住贺兰昭的脖颈,待趴稳了之后才慢慢松了点力气。
“喵。”
沈芙轻轻摇曳尾巴,浑圆的猫眼透着明亮狡黠,耳廓处那淡粉白色的绒毛轻颤。
贺兰昭低头,不用轻嗅,就能轻易闻到雪球身上那淡淡清苦的中草药香。
青涩,泛香。
微有雨后空林的湿润水汽味道。
“就这么想知道?”贺兰昭伸手捏了捏环在他脖颈处的小爪垫,语速平缓。
每每贺兰昭捏次她的小爪垫,就跟触碰到了猫咪开关一样,沈芙那未修剪的爪子总会倏地弹出。
但……她现在爪子离贺兰昭微突的喉结近在咫尺,一个不慎,就会划伤他的喉结。
沈芙努了努小嘴巴,不知道为什么贺兰昭就这么放心她。
她慢吞吞地缩起爪子,抬爪拍掉那总是捏她山竹爪瓣的修长手指:“喵呜。”不给捏了。
沈芙拍爪的动作看似很奶凶,但其实落在贺兰昭手指指背上,一点红痕都未起。
“这样,”贺兰昭撩起眼,“雪球就是孤的囚犯。”
“喵喵?”
沈芙晃神,疑惑地伸爪轻轻戳了戳贺兰昭。
好好的清白猫不养,非想养犯人猫,男人心海底针,摸不透摸不透。
沈芙微微歪头,小声喵咪着嘀咕。
一时忘了她的小爪子还攀在贺兰昭的脖子上,稍一松开,她的后腿就会呲溜地朝下滑。
沈芙正趴在颈窝的动作硬生生变成猫条扒拉状,猫身不断往贺兰昭的手臂向下滑落,于是她只好被迫如抱树考拉,四肢环抱住男人强劲有力的臂弯。
她仰着的猫眼微透无助迷茫,紧揪贺兰昭的手臂:“喵……?”
这一切都是因为贺兰昭的衣料容易打滑吧?是吧?
王公公想了又想,太子殿下的这两日说的可能是这两时辰吧。
眼下已经三个时辰了,他能出现了。
隔着门板听见太子说进,王公公领着早已等候多时的林太医推门踏入。
入目,就见一团雪白的雪球四肢扒拉在太子的臂弯,王公公心知雪球粘人,但真不知已粘人至这地步。
贺兰昭的视线微顿在眼神闪躲的王公公身上,不见喜怒:“孤不是说,这两日不准出现在孤的视线当中么?”
林太医登时被吓得站在原地没敢动。
他心底纳闷,不对啊,当时东宫派人召他的时候说,是太子亲自吩咐他今后每日巳时到东宫施针,怎么突然又这两日不准出现了。
王公公神情一讪,鬼使神差道,“咱雪球粘殿下得紧,老奴回去左思右想,想亲自跟殿下您说,这天底下就没配得上咱雪球的猫儿。”
“……”沈芙微微迷惑,王公公又在说什么?贺兰昭肯定又要让他多几日不准出现视线内了。
沈芙正等着贺兰昭开口坐实她的想法,结果,就只见贺兰昭淡淡弯唇,一点再计较的意思都没了。
沈芙疑惑歪头:“喵呜?”
那天,沈芙跟贺兰昭做了一个小小小交易。
她告诉贺兰昭“QAQ”是什么意思,作为交换,贺兰昭答应她一个要求。
贺兰昭只微微挑眉,做了这笔摆明是亏本生意的交易。
沈芙的小小小请求并不为难人,就只是要贺兰昭答应认真治腿疾,不讳疾忌医。
为了让贺兰昭相信她说“QAQ”是哭泣的意思,沈芙不忘无比义正言辞地说,这是独属他们之间的一个暗号。
沈芙说完,就见贺兰昭似乎被她的“独属”二字取悦了,变得好说话。
当下,沈芙默默庆幸贺兰昭不知道她跟他弟也有独属的暗号,只心虚地低头舔了舔唇。
林太医行过礼后,琢磨出进门时太子那话是与王公公说,与他无干,于是大胆地望着沈芙。
他的视线火热,火热到见到雪球犹如见到亲人。
贺兰昭不着痕迹用宽大的玄色衣袂覆盖上他怀里蜷成雪团子的沈芙,严严实实地仅露出雪球的一双眼睛,和微粉的鼻尖透气。
“喵?”沈芙冷不丁被贺兰昭的衣袂兜盖住,就连喵咪声都有了闷闷的回音。
贺兰昭问,“林太医是来看猫,还是来看孤的腿?”
林太医让贺兰昭的气势镇住,脑里那点想跟太子借猫的念想瞬间消散,老脸一热地讷讷说看腿,看腿。
有了第一次的上手,林太医这一次的针灸无比顺畅,选穴针刺行刺到最后起针,总共只用了二刻钟。
贺兰昭神情淡淡,不论是行刺还是起针,那点钝痛对他来说就如牛毛细雨,疼不入骨髓。
林太医不清楚是什么让太子转变心意,心底隐有一个猜测。
那就是他的高明施针医术终于打动了太子。
为人要谦逊,林太医谦逊地起身背上药箱,推辞了太子派人送客,抬脚刚一离开东宫,后脚又有人到访。
沈芙轻轻张嘴打了一个小哈欠,兜在她头顶的宽大衣袂不知何时仅是盖着,随着她仰头打小哈欠的动作而朝后脑勺滑落。
沈芙眯眼打小哈欠到一半,唇边突然让贺兰昭故意用食指抵住。
她要打的哈欠瞬间不上不下,只好睁开猫眼跟贺兰昭干瞪眼:“喵、喵呜……”移,移开,不然咬人了。
贺兰昭屈指弯了弯,没有移开。
沈芙羞恼地虚咬上贺兰昭的指尖,见贺兰昭眼底似乎划有笑意,沈芙将两颗小尖牙磨了上去,哪知她越磨牙贺兰昭越爱逗弄她,“……”猫猫气愤!
暗七一路护送高鹤低调入东宫,将人送到了殿下门口,暗七飞快在暗色中隐没身形。
高鹤随意惯了,松垮的道袍穿着仙风道骨,但随意的神情显得不着边,他朝门口侍卫微微颔首,极为自然地推开门,就见几日不见的太子竟然让一只猫儿给咬住手指?!
“殿……”高鹤的话一下堵在喉咙口,因为惊愕,他的一只手还撑在门板上没有放开。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沈芙正想狠狠用她的两颗小尖牙咬住贺兰昭的手指,书房的门突然就让人“啪”的一声从外边打开。
沈芙下意识看向来人,这一看,瞬间吓得尾音轻颤,差点没了猫命:“喵?!”
她出生时的那个神棍!
说她命中有死劫的那个神棍!
对,就是他!他为什么在这里?!
第25章 、二十五只喵
沈芙咬住贺兰昭手指的动作猛地顿住, 惊讶地发出喵声时, 微动的舌尖正好软绵绵地舔过贺兰昭的指腹。
贺兰昭以为小雪球这次必定会气恼地用她两颗小尖牙咬上他, 让他的手指稍流点小血。
但触不及防。
停留在贺兰昭指腹的, 是一道温热柔软的, 裹携着细沙粗砺感的触觉,像是纤细但有韧性的藤蔓,密密匝匝地缠绕而上。
激得贺兰昭的手指倏地弯起, 拇指虚捻。
沈芙一瞅见那突然到访的神棍, 张嘴迅速叼起贺兰昭垂落的玄色衣袖, 喵呜一声低头钻进里边, 让宽大的衣袂遮掩住她。
沈芙并不知道, 她外边还露出一点蓬松的白绒尾巴尖,正心虚着微微卷动。
“是孤被雪球占了便宜。孤都还未来得及难为情,”贺兰昭低笑, “雪球倒难为情上了?”
沈芙耳朵轻轻一抖, 心知贺兰昭误会了, 但为避免那神棍真的说出什么一二三, 让她最后一层马甲给当面掉了,沈芙还是乖乖埋着小脑袋在贺兰昭的衣袖里装起鸵鸟。
“什么占便宜, 难为情?”
高鹤熟稔地踏进书房,视线瞟了一眼贺兰昭左手袖口下那鼓囊囊成一小团, 还露了点蓬松尾巴尖的小东西,讶异挑眉:“太子养猫了?”
贺兰昭点头,“嗯。”
高鹤摇了摇头, 环抱起胸,身体朝后靠的同时脸上微撇嘴角,“太子这么吝啬,连给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本道长看眼都不可?”
“真不可?”
高鹤又夺声重复了一遍,试图打动眼前这个冷漠的狼崽子。
贺兰昭说,“不可。”
男人的语气平平,“她害羞。若不是你擅自开门,雪球能吓进孤的衣袖里?”
虽然事实是如此,但沈芙心知贺兰昭以为她是在难为情。
眼下贺兰昭这倒打一耙得无比坦坦荡荡,配上男人平静的声线,直接将他的言语坐实为板上钉钉的事实。
“……?”高鹤俨然无言,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林太医来过了?”
高鹤来时恰好看见了林太医背着他那祖传药箱的身影,步履匆匆,想必又吃了太子的闭门羹。
“孤这几日都是林太医来针灸。”贺兰昭余光落在他的衣袖边沿,唇线微动。
这小家伙还知道举爪掀高衣袖,不闷着气。
高鹤愕然得好半晌没说话,“太子,贫道真只是离开京城一个月?不是一年,两年?”
不然怎么他一回来整个东宫跟大变天似的,到处可见的黄梅全栽种成红梅,素来不养动物的东宫多了只通体雪白的猫,就连吃了数年闭门羹的林太医都频频上门。
贺兰昭淡淡地觑了一眼高鹤,并未言语。
高鹤看出了贺兰昭的懒于回答,并不在意,反而正色道:“即使引起他们注意, 总比将来病根真彻底落了,无法痊愈要好。”
贺兰昭的太子之位并不稳,眼下因他的腿疾,圣上不急于废掉,但想废时随时能以他的腿疾为由。
如若有风声言贺兰昭的双腿能痊愈,贺兰胜必定会担心痊愈之后的贺兰昭行事愈发滴水不漏,他的话柄难服众,只能抢先以腿疾为由下诏废太子。
高鹤想起前几年圣上和各宫的多方试探,太子行事如履薄冰。
贺兰昭一句“时候未到”的讳疾忌病背后,是硬生生看着那起初本是小病根,在有意漠视下,一天天愈发严重起来的折磨。
高鹤心底唏嘘不已,从胸口掏出一小本薄册子,轻仍掷在桌上,想起来便是气得拍腿:
“暗七跟殿下您说了吧,屁的洗髓草!说西疆蛮荒地出现过,贫道跑了西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说北域雪山出现过,贫道跑了北域那冻成人棍的地方,大江南北都奔走一遭,屁的洗髓草影子!”
贺兰昭淡淡蹙起眉,手指隔着衣袂轻轻摩挲雪球的耳朵轮廓,沉声道:“不要污了雪球耳朵。”
沈芙蜷缩在贺兰昭的衣袖下听着墙角,听神棍忽悠她命中有死劫就算了,现在还开始忽悠贺兰昭洗髓草,暗中点头附和贺兰昭的话,在宽大的玄色衣袂下凶凶地喵呜了一声,“喵!”
高鹤见贺兰昭皱起眉,正欣慰以为是在跟他一块儿义愤填膺,结果人下一句压根不是他所想的意思。
真是猫随主,一个脾气。
高鹤这趟来仅是亲自告知下贺兰昭他这把月来收获寥寥一事,话到了,天也晚了,高鹤打起哈欠,“贫道要回灵隐道观了,打坐上三五半月。”
高鹤口中的打坐,美名其曰是打坐,实际是闭门谢客,好生补觉的意思。
贺兰昭多少看得出高鹤身上的风尘仆仆,没有多留,只随口撩眼多问了一句,“沈霄最近不是在找你?”
高鹤困得眼皮子都快耷拉下来,闻言忍不住又打起了哈欠,声音随着哈欠声拉长,“有——是有,不……”不过刚又差人说不用了。
话说一半,最后半句话湮没在高鹤一个极为困倦的哈欠中,他边走边改口道:“贫道不行了,贫道撑不住了。”
走了不远,沈芙隐约听见高鹤仰天悲嚎,“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找贫道,炼丹的事儿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