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那双美眸正笑意不达眼底地觑向贺兰昭,“本宫让御膳房煮了碗鸡汤,特地送来给太子补补身体。”
“这个时候,身体最打紧。”
姜氏不恼贺兰昭淡漠的态度,正寻了处位置坐下,就觉有渗人的视线直盯着她。
她正转头,冷不丁对上正趴在长榻上,那双反光的猫眼,险些吓出声,以笑掩饰那瞬的惊慌,“哟,原来是只猫。”
虽然姜氏脸上是笑着的,但她的神情愈发变得难看了,正暗中心想当时宝儿就该将这只猫给打死。
姜氏不仅避而不谈来意,更是悠闲地坐着饮茶,仿佛现在不是深夜,而是白日。
皇后身边的侍女正提着食盒上前。
她欲要放在太子案桌上为其盛汤,就见太子冷冷地瞥向她,冰冷的视线犹如在盯死人,“不准放孤案桌上。”
侍女不明所以,案桌上分明就只有几本奏折和几颗小饴糖,怎么就容不得下这食盒了。
陡然一听太子的冷语,她只好提着食盒朝后退了几小步,扭头求救性地看向皇后。
“太子未免太不怜香惜玉了。”
姜氏冷下声,“既然太子不让放案桌,那就搁地上!”
婉月闻言,顶着太子摄人的气魄下,低头弯下身将食盒搁于太子案桌前的地上,再低眉顺目地安静退回皇后的身边站着。
沈芙咬唇看了一眼贺兰昭,他的眼底无波无澜,皇后的挑衅并未能影响到他的半分心神,他甚至还能视若无睹地继续垂眸提笔。
沈芙轻轻附在贺兰昭的耳边说道,“我们不理她。”
“不要给她眼神。”
“她说话好吵,雪球都翻白眼了。”
“听我跟你说话就好。”
“……”
沈芙不确定贺兰昭的情绪会不会受皇后影响,一直附在男人的耳边小声说话。
有夸他字好看的,有小声说皇后坏话的,沈芙很少说这么多话,但她现在正不停地在男人的耳廓处说着话,偶尔心神一动,还会伸出手指戳弄男人的侧脸,小动作不断。
贺兰昭的侧脸线条冷硬分明,细密的睫毛在男人眼底微微投落下弧状阴影。
沈芙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贺兰昭为什么突然搁下笔。
她分明看见那本奏折上的批注只差几笔笔画就能批注完了,却见贺兰昭突然生硬顿住笔尖,沈芙迷茫问道,“为什么不继续写了?”
难道是这奏折内容气到贺兰昭了?批注到一半没能心平气和,只能生硬停下?
沈芙抿了抿唇,思来想去,都不觉得会是她在贺兰昭耳边说话,让他心浮气躁。
贺兰昭漆黑的眼眸暗了暗,他耳边似是有人在吹气,微有羽毛拂过,泛起若有若无的酥痒之意。
姜氏心里对贺兰昭的油盐不进而激起火气,若不是宝儿让她来盯着贺兰昭,姜氏多看贺兰昭一眼都嫌晦气。
见他终于搁下笔,漆黑的眼眸隐有波澜,姜氏嘴角正要扯出的讥诮笑意陡然一僵,脸色变幻 不明。
所以,她送来的鸡汤,说的这么多,都远不如那几颗上不得台面的饴糖能让贺兰昭开个尊口?!
沈芙的目光跟着贺兰昭的动作下滑。
贺兰昭伸手取了一颗饴糖,男人修长的手指正剥了糯米纸,神情平静地将饴糖含进嘴里,而后淡淡撩眼看向姜氏。
他说,“母后您都说什么了?”
姜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气到尖细的手指紧紧掐进掌心,咬牙愤懑,“太子你究竟有没有将本宫当母后来看?!”
沈芙没有受皇后的愤怒影响。
她离贺兰昭近,隐约能听见男人微一用力,将饴糖咬碎的细微动静,不由小小声道,“太子你今天吃了四颗饴糖,糖分摄入快超标了。”
沈芙心想,还是不能将她的整个饴糖罐子都给贺兰昭。
贺兰昭的舌尖微微抵住上颚,对上姜氏逼问的晦暗眼底未有半分温度,直直看向姜氏,“母后又有将孤当儿臣来看?”
姜氏见夜色已深,没再跟贺兰昭虚与委蛇,搁下的茶盏发出清脆动静,怒声道,“这一切都是太子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宝宝们明早睡起来看肯定有,今晚还是不要等比较好(…因为我还没开始码,没底说几点or2
第68章 、六十八只喵
咎由自取?
沈芙的注意力不由被皇后姜氏的话给吸引住, 余光见贺兰昭的神情不变, 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姜氏慢慢敛起脸上的怒意, 似笑非笑道, “你们都给本宫下去, 本宫有话要跟太子说。”
侍女们安静地退了下去,“嘎吱”的掩门声动静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颇为刺耳,书房里的气氛似是随着她们的退下, 而冷凝微滞了片刻。
姜氏望着太子那双肖似圣上的漆黑眸子, 仿佛又回到了那几年夜夜难眠, 成日担惊受怕的日子, “都这个时候了, 太子还在跟本宫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芙还未来得及思考姜氏口中的“都这个时候了”是何深意,就听贺兰昭淡淡出声道,“是孤咎由自取。”
沈芙抿起唇, 心疼地握住了贺兰昭的手, 闷声道, “不要难过。”
贺兰昭感觉似有什么在无声地碰了碰他的手, 男人手指不着痕迹地弯了弯。
姜氏见贺兰昭承认了,脸色却也未有过多高兴, 只觉多年来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能落下,长舒口气。
贺兰昭垂下漆黑的眼眸, 脸上看不出情绪地说道,“孤的出生,不就是个错误么?母后喜爱的, 一直都是跟国舅私通所生的贺兰宝,不是么?”
姜氏眼底微闪过复杂之色,心想太子果然心知肚明贺兰宝的身世,今日圣上抓了茂瑞,怕也是知晓了真相。
但……
姜氏攥紧手中的帕子,她要听的并不是这个。
姜氏眼角微挑,心知今夜不会平静,索性说开道,“太子三岁那年,偷趴在本宫的门外。就是你这双极为肖似贺兰胜的眼睛,黑漆漆的视线,撞见了本宫和兄长的私情,自此本宫每夜噩梦缠身。”
“不论本宫睁眼闭眼,都是太子你跟贺兰胜的那双漆黑眼眸。”
姜氏没有看贺兰昭的神情,只是似要将压在她心中多年的陈年旧事通通说清,“本宫怕你口无遮拦,嫌恶你的眼睛,恨你是贺兰胜的骨肉,也恨贺兰胜的变心。”
姜氏入宫后曾有瞬不想再跟姜茂瑞暗通款曲,但偏偏帝王无情,能独宠她一年两年三年,就能独宠其他人四年五年。
姜氏的眼里向来揉不得沙,恨透了贺兰胜,也恨透了三年前为他生下骨肉的自己,只有与兄长温存时,除了报复的快感,偷|情的刺激,还有被深深爱着的滋味。
贺兰昭总归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姜氏并非没有感情,但偏偏他撞见了一切,仅三岁就有着的漆黑冷漠的眼神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即使姜茂瑞多次试探贺兰昭,与她说贺兰昭仅三岁,哪里懂得什么男欢女爱,况且长大之后不记事,只要看住他不要在圣上面前胡言,一切都能粉饰。
但姜氏听不进去,顾自将对贺兰 胜的恨意和惧意全部算在了还只三岁的贺兰昭身上,每看一眼都无比生厌。
“母后怕是不相信,孤只记得那日,母后突然怒气汹汹推开门,将孤要送母后的墨兰折断扔地一事。”贺兰昭语气平平地说道。
“墨兰……”姜氏低喃,眼前微有恍惚。
当年贺兰昭还小,她逗弄过他,说在大德若喜欢一个人,要送花给对方,问昭昭喜不喜欢娘亲。
小贺兰昭奶气问她喜欢什么花,他要送给娘亲。
她说喜欢墨兰,小贺兰昭的眼睛里全是疑惑,莫拦是什么花?
姜氏眼前的画面陡然一转,变成了她面目可憎地打开门,一把扯走小贺兰昭手中的墨兰,用力跺脚踩碎,怒声责骂时,小贺兰昭忍着害怕想牵她手,却被她一把拍掉的场景。
沈芙怔了怔,突然想起她曾误打误撞咬断的东宫西圃里的那几株珍稀兰花。
当时她就在想,既然是珍稀兰花,为何只让人随意地栽在西圃一隅,没人看管,让她给轻松咬来。
以及借花献佛时,贺兰昭意味不明的那句:“一挑就挑了孤心爱的兰花。”
沈芙眼睫轻轻颤了颤,其实看似淡漠无情的贺兰昭,心底的最深处都是无比柔软的。
姜氏忽略心头突然涌起的酸涩之意,她们母子不可能再重修于好,多年来都是彼此心里的一根刺,扎得鲜血淋漓。
她只认贺兰宝是她的骨肉。
“多说无益。”姜氏朝上抬了抬头,欲要将眼底似在打转的泪水憋回去,面上仍旧冷着脸笑道,“本宫会让宝儿饶你一命,太子还请好自为之吧。”
贺兰昭沉默了许久,才撩起眼淡淡说道,“贺兰宝与孤作对多年,更重伤孤的雪球,孤从不是心软之人,不会饶他一命。”
姜氏面色骤然一变,“太子什么意思?!”
“嘭”的一声,左统领率禁卫军冲进太子书房,朝太子点头之后高声道,“皇后与二皇子密谋造反之事,证据确凿,圣上有旨,命末将押解皇后于暗牢供出罪行!”
这只是由头,圣上真正的意思,是让他们暗中处死皇后,再对外宣称皇后密谋造反,死于宫变的混乱之中。
“那宝儿…宝儿他现在……”姜氏慌得话都未能说完,心知她在外头的贴身侍卫已经被禁卫军悄无声息地解决,眼下再如何挣扎都挣扎不了,心死如灰。
“二皇子已被太子的精兵拿下。”
左统领见太子没有阻止,便将话说明白,“二皇子胆大包天,起私兵造反,持刀要挟圣上,被末将和沈将军擒下,紫宸殿有太子暗中安排的精兵,圣上安然得救。”
父亲也在?
沈芙眼里微有讶色,只觉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看似平静的皇宫之下实则危机四伏,满是汹涌诡谲的风云变幻。
“喵呜!”
雪球轻轻晃了晃蓬松的白色尾巴,并不知发生了什么,胆小的神色中满是警惕地盯着那些突然闯进来的禁卫军,正犹豫着要不要藏进长榻之下。
贺兰昭抬手捏了捏眉心,平静地看着左统领将皇后押解离开,冰冷的漆黑眼眸在烛光下,仍未能染有几分温度。
王公公没再多言,只静静出声道,“殿下,都处理和安排好了。”
贺兰昭站起身,他颀长的身上仍是白日的暗红金纹冠服,男人侧眸问道,“几时了?”
王公公低头回答,“丑时一刻。”
※
沈芙不明白为什么魂体状态下,她仍会产生睡意,并且精神还远不如批阅一日了奏折,并不动声色地运筹帷幄,直至深夜的贺兰昭。
怕不小心走着走着睡着,沈芙伸手牵住贺兰昭的衣袂一角,加深他们间的羁绊,这样她闭上眼都有似吸铁磁的力量吸引她,不会因为落下太远而在无形的墙里打转,得在原地等着贺兰昭的再接近。
最开始,沈芙在重华宫就是落了贺兰昭几步,被困在原地打转,最后还是贺兰昭恰好走动至她身边,她牵住了男人的手,跟着他走出那无形的墙。
东宫外的月色动人。
月影的光辉越过贺兰昭挺括的肩线,投落在地的那道阴影颀长笔直。
旁侧经过的高大树木上的叶片阴影有瞬与男人地面的影子交叠,随风虚晃中,仿佛他正牵住身后一位身形纤弱的女子。
扶疏被夜风吹得簌簌发响。
沈芙从最初的勉强睁开眼走路,到慢慢闭上眼走路。
偶尔她会受惊地睁开眼,但一眼就能见月色下,贺兰昭宽阔,给人以安全感的后背,沈芙不由安心地弯了弯唇,心安理得地继续时不时低头打小瞌睡。
“沈将军!你分明在前几日与我说你不在太子阵营,要与太子说清事情!”吴骠骑怒目而视,即使被沈家军牢牢钳制,怒火仍高涨,梗着脖子质问道,“今夜又为何在这!”
沈霄常抱着的腰刀已出鞘,刀尖沾满了血,他的面容冷肃,“你造反,与我在不在太子的阵营有何干系?”
是父亲的声音。
沈芙睁开眼,远远就见到父亲一身铠甲,刀尖抵地的高大身影。
“再说了,吴骠骑你帮女婿二皇子,我怎么也得帮我的女婿不是?”
沈霄这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他们所有人的脑子嗡嗡作响。
女、女婿?!
吴骠骑惊住了,不止是他,其他看似淡定的禁卫军心下也惊疑不定。
将军何意?难不成太子……是将军的女婿?!
沈霄还不知贺兰昭已经静静走到了他的身后不远处,更不知芙芙其实也在,正说得起劲,“早烦你们成日算计,野心不用在正道上,不尽保家护国之责,眼下落得诛族下场毫无悔恨之心,还质问老 子为何帮他不帮我,吴骠骑你心智齐全了?”
“……”沈芙心想父亲的嘴有时候还挺毒。
等,等等!
……女婿?!
沈芙睡意瞬间醒了一大半,怔圆了眼睛看向面容平静的贺兰昭,耳根红了起来,只希望贺兰昭能不要将父亲的话听进心里。
他们都还未订亲,父亲说他是女婿,似乎还为时尚早。
“见过太子殿下。”
禁卫军们正对着沈霄,一眼就见暗红冠服的太子,急忙低头行礼,沈霄愣了愣,问道,“几时了?”
沈芙漂亮的杏仁眼里微有迷茫之色,怎么父亲跟贺兰昭都问了同样的问题,几时了……很重要吗?
王公公说道,“丑时两刻。”
※
天光还未亮,但黑夜的尽头隐现白光。
京城的百姓起得早,听得一阵阵马蹄声。
有人在阁楼上探头一瞧,就见青石板的官道上,是一匹匹望不见尽头白色俊马,它们身后拖着一箱又一箱,堆满厚礼的紫檀木宝箱。
这虽令他们惊诧不已,但他们更惊诧不已的是……那紫檀木宝箱上,竟是东宫太子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