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芒鞋女
时间:2020-05-15 09:45:31

  听到谭振兴声音,撑着喉咙应了声,加快脚步走向车旁,待放下麻袋后急忙走向谭振兴……
  谭振兴这人耐心不好,动不动就挥棍子揍人,卢状自认见过很多读书人,从没像谭振兴脾气这般急躁火爆的,他揉揉酸疼的肩,低头道,“见过老师……”
  “抬起头来。”
  卢状:“……”
  缓缓抬起头,只见面前除了谭振兴,还站着个容貌俊朗的少爷,衣服是上等绸缎,腰间玉佩价值连城,他顿时两眼放光,热络的拱手见礼,“见过少爷。”
  语调哀婉,像极了遇到心上人的少女,谄媚劲儿看得谭振兴毫不犹豫拍他后背,“说话跟个娘们似的,干啥啊。”
  卢状;“……”
  杨严谨也有些尴尬,笑着颔首,他来码头办事的,看到谭振兴随意聊聊而已,不成想谭振兴转身就把学生唤到跟前,观卢状容色,不像个简单人,不知谭振兴怎么收了这样的学生,礼貌的寒暄两句,哪晓得卢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目光炙热,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最后,还是谭振兴板着脸呵斥卢状,“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扛麻袋……”
  卢状看得津津有味,猛地听到谭振兴的话,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惊慌失措的掉头就跑,跑出去几步想起自己忘记行礼乐,又转身拱手作揖,慌慌张张的模样看得杨严谨“大公子的这个学生倒是有趣。”
  “什么有趣啊,我看他是皮痒了。”
  谭振兴不喜欢卢状这个人,但不碍他收卢状为学生,有个学生在身边听候差遣的感觉真的不要太爽,任何时候,扯着嗓门使唤两句就有人屁颠屁颠的帮忙做事,难怪江南书香世家的公子走到哪儿身侧都跟着学生,他算领会到内里的好了,问杨严谨,“杨少爷可有收学生的打算?”
  杨严谨这次虽落了榜,可有个做尚书的父亲,何愁他日不能高中,收学生是早晚的事儿,谭振兴嘿嘿挑着眉说,“我和你说啊,收学生真不错……”
  找人伺候还需花钱,收学生就不同了,学生要交束脩,相当于他既拿了钱还找了个伺候他的小厮,两全其美啊,谭振兴喜滋滋的分享自己的经验,“学生胜不在多,听话就行,不听话就打,打得他不敢不听,不过我收这个学生纯属无奈,你是杨府少爷,收学生的话眼光需放长远些,最好挑那身形壮硕体力好的……”
  卢状年轻是年轻,就是体力太差了,扛麻袋不行,挑水劈柴不行,连端茶倒水都差强人意,要不是念卢叔的情分,谭振兴早和他断绝关系了,怎么说求着拜入自己门下的读书人不在少数,犯不着非逮着卢状不放,世间求他拿棍子打的人多的是,卢状不懂珍惜自有人珍惜。
  杨严谨:“……”
  他没有功名在身,收学生不免有欺世盗名之嫌,如实和谭振兴道,“我学识不够,收学生不妥。”
  “没关系,有读书人愿意就行。”谭振兴说,“杨少爷生得英俊,才华斐然,你若肯收学生,读书人挤破头也要拜你为师。”
  杨严谨嘴角抽搐,“大公子见笑了。”
  京里极少有人收学生,便是国子监那群同窗也是如此,平日身边跟着书童小厮,学生却是少见,收学生的习俗也就江南鲁州两地有,他是万万不敢的,和谭振兴说了两句,逢管事来找,和谭振兴拱手告辞,谭振兴笑盈盈送他离开,拍拍衣服也准备去货船扛麻袋了,就在这时,有亮哥穿着青衫扛着包袱的读书人走了过来,看五官像是父子,谭振兴颔首打招呼,两人怔住,脸露激动之色,“可是谭家大公子?”
  刚刚父子两已问过码头的摊贩,知晓谭振兴身份,此番询问不过害怕发生乌龙。
  谭振兴上下打量他们眼,平平无奇的穿着打扮,了然于心道,“恐怕要让两位失望了,谭某不收学生了。”
  收了卢状后,很多读书人想拜他为师,于他而言,收一个是收,收几个还是收,多个学生多点束脩,不吃亏,奈何谭振学劝他三思而后行,卢状尚且没教好收其他学生不是不负责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假如那些人被卢状带坏了,传出去丢脸的还是他。
  谭振兴觉得有理,故而无论何人张口,他通通拒绝了。
  眼前的这两人注定要失望了。
  结果,年纪大的人说,“我们来是想见见谭老爷,不知大公子能否通传。”
  谭振兴:“……”得,他自作多情了,“父亲这几日在大学楼,两位如果想见的话,不妨去那边……排队。”
  想目睹帝师后人风采的读书人不胜枚举,谭盛礼日日早出晚归,清晨送大丫头她们出门,傍晚接她们共同回家,忙碌不已,没空单独见客。
 
 
第141章 
  谭振兴和他们解释清楚缘由顺便为他们指路,不知是不是害怕走丢,父子两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哪儿也不去,说来也怪,谭振学和谭生隐就在旁边,父子两偏偏粘着自己,以致于谭振兴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冒冒失失招惹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偷偷问谭振学,“你看他们如何?”
  父子两风尘仆仆,脸上难掩倦色,谭振学道,“约莫真的有事相求吧。”
  得到这话,谭振兴心下稍安,照往常领了工钱就该回家的,于心不忍,领着他们去大学楼找谭盛礼。
  作为学生,卢状义不容辞的要跟上帮忙端茶倒水,那跃跃欲试的神色看得谭振兴手伸向腰间别着的黄荆条,后者立刻噤若寒蝉,规规矩矩跟着谭振学和谭生隐走了。
  到家后,逮着机会在卢老头跟前告状,说谭振兴的坏话,卢老头不附和,只苦口婆心的劝他,“大公子学识过人,打你是为你好,你好好听他的话,将来不愁没有出息。”
  卢壮气噎,换了身干爽的衣衫后就躺床上睡觉,卢老头督促他去书房温习功课,卢状烦不胜烦,直接盖起被子不搭理人,卢老头瞅了瞅外边的天,“再有会儿就吃午饭了,你再不读书就只有等下午了。”
  卢老头不懂孙子的想法,那时费尽心思的想做谭家人的学生,如今得偿所愿却不懂珍惜,卢老头觉得愧对谭家人的教诲,正欲再劝两句,却看卢状突然坐起,目光炯炯地问他,“午饭做好了?”
  “还得等会吧。”估摸着时辰,还得有会儿时间,卢老头想问他是不是饿了,又看卢状下床往外边走,面带喜色,“爷,我去灶房帮师娘和谭小姐做饭吧……”
  起初卢老头没反应过来,追着他出去,见他脚步轻快,边走边整理身上的衣衫,眉头紧蹙,提醒卢状,“男女有别,不妥吧。”
  家里准备午膳的是汪氏和谭佩珠,卢状是个外男,去灶房不太好,卢老头想劝他两句,谁知卢状脚底抹油的跑了,卢老头担心出事,愁眉不展地跟去灶房,汪氏生火,谭佩珠炒菜,谭盛礼他们不在,午饭有肉但不丰盛,卢状站在灶门边,嘴里像抹了蜜,卢老头当即冷了脸,欲呵斥卢状两句,但听汪氏说,“小妹,你去书房看看二弟他们,剩下的菜我来弄吧。”
  汪氏已不再是惠明村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妇人,谭佩珠还没说亲,和男子走太近不好,卢状自来谭家,谭佩珠就没和他同桌吃过饭,谭盛礼也默许谭佩珠的行为,想来是不太好的,汪氏找借口支走谭佩珠,谁知卢状似乎不懂,和谭佩珠说,“佩珠小姐,跑腿的活我去吧。”
  谭佩珠垂着眸,默不吱声,直至发现卢老头在院子里,这才小声说好,卢状眉开眼笑的走人,走出去几步,又回眸看谭佩珠,眼底闪过抹异色,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卢老头担心孙子做错事,特意跟着耳提面命的叮嘱他安分守己,谭家人善良,不能辱了谭家名声,卢状嘴上漫不经心应着,明显没把这话放心里,卢老头心下无奈,又不好多说,女儿家的名声重要,别没什么被他说得有什么似的……
  卢状自认将心思藏得好,不知谭佩珠将他看了个透,吃过午饭他就去书房温习功课,等谭振兴回来想着不至于又挨顿打吧,结果乐极生悲,不但挨了打,还挨得特别重,谭振兴像在揍杀父仇人似的,卢状痛得嗷嗷直叫,翻下长凳就要逃……
  逃是逃不掉的,只会被揍得更惨……等谭振兴收手时,卢状明显能闻到身上的血腥味。
  卢状:“……”
  谭振兴揍人没有任何理由,卢状又恨又气,执拗的在院子里等谭盛礼回家要个说法,谭盛礼帮人看文章,累了整日,精神不如出门时好,卢状又哭哭啼啼的跪着告状,他弯腰扶起他,“振兴打你,你若不甘心,问他要个理由有何难啊?”
  卢状疼得睚眦欲裂,哽咽道,“我问了,老师不肯说。”
  “好好想想,可是哪儿做错了犹不自知?”谭盛礼叹气。
  卢状:“……”
  谭盛礼扶他站好,“上过药没?”
  卢状恨得磨牙,他挨了打,还得对谭振兴感恩戴德,想想就窝火,别说上药,连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都说谭家人宽厚善良,铁石心肠还不多,连他爷爷也变了,冷漠无情,不管他死活,卢状再次忍痛跪下,“谭老爷,你得为我做主啊。”
  谭盛礼皱眉,无奈地让乞儿让乞儿把谭振兴唤来,卢状顿时脊背生寒,谭振兴生平最不喜告状的人,若知道自己在谭盛礼面前唧唧歪歪,不得把自己打死啊,当下也不敢让谭盛礼主持公道了,急忙拦住乞儿,支支吾吾道,“我……仔细想想,好像是我做得不对,从码头回来,看老师不在就偷懒不看书……老师……打我是应该的,爱之深责之切啊……”
  说到后边,他自己都快相信谭振兴是真为他好了。
  最后,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卢状恨谭振兴恨得要死,偏偏又拿他没法子,尊师重道,但凡谭振兴出去说他半句不好,他卢状这辈子就完了,以前的他到底何等浅薄啊,竟以为攀上谭家就前途无量,殊不知将自己推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卢状告状的事儿无疾而终,晚上,谭盛礼去书房检查谭振兴他们的批注,卢状乖巧的捧着书大声读,他屁股伤得太重不敢坐,只能站着读,声音粗哑,像染了风寒的病人,楚楚可怜,谭振兴还嫌卢状吵,打发他去外边走廊读……敢背着他跑到谭佩珠面前献殷勤,他要不打死卢状是他仁慈。
  卢状心知谭振兴不喜欢自己,巴不得避远点,阖上书,行礼后毕恭毕敬的离开,他屁股有伤,不敢走太大步,只能小步小步的挪,跨门槛时,明显听到他倒吸冷气的声音。
  罪有应得!谭振兴冷哼,日后再让他知道他往谭佩珠面前凑,揍得会更狠!
  哪怕背朝着谭振兴,卢状也能感受谭振兴眼里的痛恨,他是真的憋屈,无缘无故挨了打还遭谭振兴记恨上了,到底哪儿做错了啊……不得不说,谭振兴的态度让卢状反省自己了,可思来想去也不知错在哪儿,只能扯着大嗓门读书。
  声音洪亮,听得谭盛礼摇头,谭振兴这种性子教学生可想而知,他没有批评谭振兴做得不好,问他们这两日做批注做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他给的都是古籍,晦涩难懂,谭振兴他们虽是进士,免不了有些不理解的地方。
  谭振兴翻出做上记号的句子问谭盛礼,谭盛礼看了眼,没有像往常做详细的解答,“过不久就要入翰林了,天下藏书,丰富非翰林莫属,你们如有疑问,抄在纸条上,进翰林后多翻书为自己解惑。”
  谭振兴他们已经到独当一面的时候了,这种时候,不能再像往常为他们解惑,得让他们自己去书里找答案。
  兄弟两明白父亲的用意,认真道,“知道了父亲。”
  “翰林院的日子清闲无趣,但能学到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平时多看少说,切忌拉帮结派……”翰林院不像朝堂波涛汹涌,可不乏有些自作聪明的人爱算计钻营结交权贵,谭盛礼叮嘱他们做好自己的事儿,若有时间多读书,至于谭生隐,谭盛礼问他,“可想随我进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三个字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谭振兴皱眉,偏头瞅着屋外喊,“卢状,干什么呢,哑巴了是不是?”
  谭盛礼:“……”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读书声再次响起,谭振兴又嚎,“没吃晚饭是不是……”读个书都要他操心,还是揍轻了啊。
  夜里寂静,只听屋外传来振聋发聩声嘶力竭的喊叫,“子曰……”
  谭盛礼:“……”
  声音嘶哑浑身,谭振兴满意了,看向谭生隐,“国子监乃天下最高学府,有机会去就去吧。”
  谭生隐怔怔的,“我能去吗?”
  “你已过了会试,学识在很多人之上,有何不可?”
  谭生隐想了想,“振业呢?”
  “等他来京后再说吧。”谭盛礼沉吟。
  “国子监乃朝廷为官家子弟所设,我如果去了会不会给辰清叔惹麻烦。”术业有专攻,国子监的教书先生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可谓登峰造极,谭生隐去国子监参加四季试时就听很多人聊教书先生,崇拜不已,有生之年能入国子监求学是谭生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会不想呢,但害怕给谭盛礼招来话柄。
  谭盛礼道,“无碍,历任祭酒都有推荐学生入学的资格,你已是进士,入国子监没什么不妥。”
  “让辰清叔费心了。”
  “是你自己争气。”
  聊完翰林院和国子监的事儿,谭盛礼和他们说起白天的那对父子两,两人来自江南,那位父亲曾为江南书香世家的公子做了十多年的书童,奈何科举屡试不中,心生气馁,听闻他教出三个进士,抱着最后丝希望来京,聊了半个多时辰,谭盛礼只答应帮忙指点文章……
  谭盛礼道,“我看他们钱财不多,在京里住着开销大,恐怕会去码头找活,你们要是遇到了,能帮衬的就帮衬点吧。”
  谭振兴他们高中后,去码头的读书人多了起来,扛麻袋挣不了什么钱,读书人更多是想感受谭振兴他们扛麻袋的心情,真正维持生计的不多,那对父子两衣衫朴素,能为谭盛礼背井离乡也算可敬之人,谭振兴他们没理由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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