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芒鞋女
时间:2020-05-15 09:45:31

  他给谭振兴他们讲课时,多以文为重,天文地理想到哪儿讲到哪儿,布置的功课浅显易答,但往年的明算考卷给了他暗示:讲课的重点得倾向于明算了。
  “以后除了背书写文章,明算这门课我会加大难度。”谭盛礼直言,“铺子里没有《九章算术》和《孙子算经》两本书卖,我托老板去外地问问,得好好学着两本。”
  明算太差了,这不,谭盛礼给他们看的是明算的考卷,20道题,案首错了5道,其中鸡兔同笼的题有难度,鸡兔同笼,头四十,足一百,问鸡兔各几只,谭振兴拿草纸算了算,能做,又看下题,老翁买鸡,母鸡每只二十文,公鸡十八文,小八九文,老翁卖得银钱百文,母鸡公鸡小鸡各几只,这题也好答,接着往下看,越往下难度越大,谭振兴坚持到第八题就答不上来了,“父亲,会不会太难了?”
  照这种难度,别说他过不了府试,下次恐怕都没希望。
  哪怕明算占的比重不高,答对七题太差劲了。
  谭盛礼皱眉,示意他闭嘴,谭振业和谭生隐看得津津有味,两人直接拿了纸,在纸上重新答题,谭振兴坐不住,把椅子搬过去挨着谭振业,越往下题目越复杂,日食月食的问题都有,脑子晕头转向的不知怎么办,以为谭振业和他差不多,结果谭振业奋笔疾书,答完这题答下题,聚精会神得连身边坐了人恐怕都不知道,谭振兴有点不是滋味,同爹同娘生的,谭振业是不是太聪明了点吧,他将脑袋凑过去,结合题看谭振业的解法,不得不承认,看谭振业列出解法后整个人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忍不住拍手叫好,“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好像是谭盛礼以前讲过的啊。
  看来不能熬通宵,熬通宵脑子转不过弯来。
  谭盛礼站在桌边,垂眸看谭振业解题,看完谭振业又看谭生隐,像个考官在两人之间走来走去,谭振兴学他,前倾着身体去看谭生隐的,谭生隐比他强,答了十一道,正在答第十二道,见他杵着笔迟迟没动静,谭振兴感同身受地拍拍他胳膊,“生隐弟,答不出来就算了,案首才答对十五题,咱们不差了。”
  至于答完十六题的谭振业,谭振兴表示完全不羡慕他,谭振业从小就机灵,算数方面有点天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毕竟都是帝师后人,再优秀都理所应当。
  谭生隐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肯放弃,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看题好像懂,好像又不懂,懵懵懂懂的很奇妙,重要的是无从下笔,思考片刻,谭生隐真不知怎么解,索性放弃,歪头去看谭振业,谭振业也给难住了,利落的搁下笔,“太难了,剩下的四道题不会了。”
  受他们影响,谭振学也好奇地围了过去,惊呼,“明算的题好像难了很多。”他记得他参加府试那年,最后门是明算,20道题,最后道最难的题都没这么难。
  谭盛礼不动声色,“振学,你试试会多少,振业他们正着解,你就接着他们的顺序来吧。”
  “是。”谭振学毕恭毕敬地拿过考卷,从第十七题开始,解到二十题就无能为力了,第二十题考的是天文,尽管谭盛礼有讲过,但并没往深讲,亦或者谭盛礼讲了他没细听,不好意思道,“父亲,最后这道题我也不会。”
  “那也不错了。”谭盛礼不吝啬夸奖他们任何人,谭振学在几人里边是最博学的,能答对十九题算不错的了。
  谭振业看得双眼放光,“父亲能否讲讲?”
  “最后这道题出自《周髀算经》,是本很古老的书了……”要不是看到题,谭盛礼都不知府试题目这般难,针对这道题,他讲了解法,看四人似懂非懂,谭盛礼又换其他解法讲了遍,谭振业最先反应过来,“想不到明算还考这些?”
  谭盛礼也诧异,“是啊。”
  关于算数,民间流传的书籍最为著名的乃《九章算术》和《孙子算经》,内容深奥隐晦,读起来费劲,少有人仔细钻研此书的,便是掌管国库的户部,将此书研究透彻的人也寥寥无几。
  然而府试的考题都是出自书里的内容,对学了点皮毛的谭振兴和谭生隐来说,吃力是正常的。
  至于谭振业,虽说有点超乎他的意料,但不是无迹可寻。
  “明算这门复杂难懂,接下来几个月,要好好补补这门课。”谭盛礼挑了其他地方府试的考卷看,明算这门都在增大难度,想来是接下来几年,朝廷科举会有变革。
  本以为背书写文章就要人命了,如今添了门算数,谭振兴痛苦不堪,“父亲,明算这门比重不大,成绩差点没什么吧?”
  案首不也错了五道题吗?
  “皮又痒了是不是?好好听,听完我要布置功课的。”院试不考明算,府试突然增大难度必然有其用意,而极有可能就是乡试和会试会增加明算这门,谭盛礼毫不怀疑这点。
  在屋里站了会儿,确认谭振兴没有小动作后他才回了房间,翻出默的书,里边有本古籍《五曹算经》,不知编撰者是哪个年代的,有次组织翰林院晒书,无意翻到这本发霉的书,觉得有趣就多翻了几遍,不曾想会有派上用场的这天。
  因为手里没有《九章算术》,谭盛礼就先给他们讲《五曹算经》,布置的功课也多了起来。
  加之谭振兴他们早上要出城砍柴,下午和晚上才有时间,平时晚上他们各自温习,不懂的单独请教谭盛礼,添了算数后,自己看书的时间没了,下午讲算数,晚上讲文章和诗文,加上谭盛礼意识到科举会有变革,除去科举类的相关书籍,还会涉猎其他,什么都讲,讲了便会布置功课,难易程度不同。
  便是学业最扎实的谭振学都觉得吃力起来。
  不过众人也算见识到了谭盛礼的渊博,天文地理就没他不知道的,简直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不敢懈怠,迎着晨雾出门在背书,卖了柴回家也在背书,街坊邻里看在眼里,笃定他们大有出息,巴结要趁早,于是,有老太太坐不住了,趁着谭家兄弟出门,叩响了谭家大门。
  谭佩玉出门买菜不在家,汪氏去河边洗衣服了,家里就剩下谭佩珠照顾两个孩子,谭盛礼则在书房里检查他们功课,以及记录讲过的内容,听到敲门声,谭佩珠先是问了句谁啊,听出是老太太的声音才开了门,看人面熟,她试探地唤了声,“玲婶?”
  “诶诶,佩珠还记得玲婶啊,你父亲可在家?”她是看着谭家兄弟和谭佩玉姑嫂出门的,笃定家里没其他人了,这般问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
  “在呢。”谭佩珠侧目请她进门,前两日谭佩玉在街上买了两只小鸡,毛绒绒的,不太听话,在院子里乱跑,谭佩珠但心她们跑出去,不敢敞开门。
  谭家搬来郡城将家里的四只鸡带来了,过年杀了三只,剩下只公鸡清晨打鸣用的,鸡打鸣两声谭振兴他们就得出门,早先有邻里抱怨太吵,谭盛礼又赔礼又道歉的,今天看老太太来,谭佩珠以为又是因为公鸡之事,“玲婶,去堂屋坐吧,父亲在书房,我喊他去。”
  老太太又重重地诶了声,说起来,自年前在门口那见过谭老爷,差不多快三个月没见过他了,他好像特别不爱出门,想到即将看到那个俊美不凡的男子,老太太顺了顺发髻,又低头整理衣衫,恨不得有张镜子能让自己照照。
  女为悦己者容,没有人不爱美了,尤其在长相俊美的男子面前。
  四十多岁的老太太,进了这扇门竟生出心花怒放满面娇羞的情绪来,老太太揉了揉滚烫的脸颊,惊觉不妥当,叫住要去书房喊人的谭佩珠,“佩珠啊,我想起来有点事,等我啊,我回家一趟。”
  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不太好,得回家把儿媳妇捎上!
  谭佩珠:“……”
 
 
第39章 
  不等谭佩珠问明情况,她风风火火就跑了出去,脚步声大,惊动了书房里的谭盛礼,他推开窗户问,“有人来了?”
  小鸡在墙角啄食,眼看顺着半敞开的门去,谭佩珠忙将门关上,回谭盛礼道,“是玲婶,好像专程来找父亲的,突然说有事又回去了。”
  家里有读书人,邻里不怎么过来串门,上门即有事说,谭佩珠瞥了眼角落里的鸡笼,想说点什么,叩门声再次响起,她顺手拉开了门。
  玲婶站在门外,身侧还站着两位年纪相仿的老太太,面容慈祥,眉开眼笑的,笑得谭佩珠心里发毛,“几位婶子来有事?”
  玲婶斜着眼冷哼了哼,极为不满,她回家找儿媳妇的,谁知出门就碰到两个老不死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过来,早先嫌人家闺女克夫,畏畏缩缩不敢靠近,如今看谭家几位公子仪表堂堂又勤奋好学,想趁早沾亲带故攀上高枝就不怕克死自家儿子侄子了,什么人哪,她顺了顺鬓角的碎发,故作亲昵地握住谭佩珠葱白般的手,“她们在家闲得慌,陪我老婆子来坐坐的,佩珠啊,你别搭理她们,咱进屋说去。”
  谭佩玉是她给娘家侄子看好的媳妇,万万不能被两个死老太婆抢了。
  语声未落,就被身边浓妆艳抹的老婆子挤开了,“哎呀佩珠,可别听你玲婶乱说,我来是有正事要说的。”说着,挽上谭佩珠胳膊,喜笑颜开地进了门。
  被挤到门框边的玲婶差点摔倒,咬牙切齿道,“老肖氏……”
  谭盛礼就站在屋檐下,看来人似有不和,拧眉未作声,玲婶注意到他,噎了下,随即微笑着颔首,谭盛礼颔首回礼,清隽俊美的五官看得玲婶心跳如鼓,她屏住呼吸,难得没和老肖氏叫板,而是捏着嗓子轻轻与谭盛礼道,“谭老爷在家呢,没有打扰你吧?”
  几十岁的人,两句话羞红了脸。
  挽着谭佩珠手臂的老肖氏心头骂娘,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人老珠黄的了,还以为是少女呢,动不动娇羞脸红,我呸!
  心里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笑盈盈的,话里直放冷箭,“玲嫂子说的什么话,谭老爷整日在屋里看书,说不打扰可能吗?”
  老肖氏性格泼辣,几个儿媳妇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不好惹,玲婶不想失了仪态,皮笑肉不笑的咧嘴,“你说的是,还望谭老爷见谅。”
  谭盛礼少有和妇人打过交道,但两人的刀光剑影自是看得明白,请她们去堂屋,吩咐谭佩珠倒茶,开门见山道,“不知几位来有何事?”
  他态度和善,说话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玲婶再次红了脸,先道,“我来是想问问佩玉这孩子。”
  谭佩玉贞静温婉,谈吐不俗,周围老太太没有不喜欢她的,要不是担心谭老爷眼光高,不敢轻易为儿子求娶谭佩玉,早就开口了。
  三人都是为谭佩玉的亲事来,且都是为娘家侄子,看她们态度真诚,谭盛礼亦没有隐瞒,把谭佩玉被休之事说了出来,谁知,听完她们就面色微变,神色犹犹豫豫好不明显,谭盛礼面别开脸,端起茶杯晃了晃,如实道,“你们的好意谭某心领了,佩玉那孩子吃了许多苦,亲事上我得慎重考虑,府试在即,怕没时间琢磨这些,真有心的话,不若等入秋后再说吧。”
  他希望院试过后再提谭佩玉的亲事,他有了功名,谭佩玉地位水涨船高,嫁人容易得多。
  有刘明章的例子在前,谭盛礼万不会将其嫁到婆母厉害又蛮不讲理的人家了。
  “入秋后啊……”玲婶脸上的娇羞褪得干干净净,随之而起的是尴尬,被休回家的女子多是犯了七出之条的,谁敢娶啊,她也是做婆婆的人,儿子如果休妻,必然是儿媳妇不对,但这种话不好当着谭盛礼的面说,只感慨了句,“佩玉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遇人不淑了呢?”
  谭盛礼做不出背后说人闲话的事,因此礼貌的笑了笑,没有聊刘家的事。
  被休的身份,再想巴结谭家都得好好想想,坐了约莫两刻钟,她们就回去了,谭佩珠送其出门,隐隐感觉她们情绪不高,回屋收拾茶杯时,便问谭盛礼,“父亲与玲婶说什么了?我看她唉声叹气的。”
  “她们想给你长姐说亲,我提了两句你长姐的情况……”
  谭佩玉自小就听话懂事,很照顾弟弟妹妹,嫁到刘家孝顺公婆,被休纯属刘家人无理,想到玲婶出门时复杂莫辩的眼神,她心里不是滋味,“都是刘家人给害的。”
  真是白白便宜了刘家人。
  “过去的就莫再提了,等院试后再说吧。”好与不好,有眼睛的自己会看。
  街坊邻里没什么秘密,不消半日,谭佩玉被休的事情就传开了,无不为其惋惜,多善良孝顺的姑娘,怎么就遇到这种事情了呢,惋惜归惋惜,却没人再上门给谭佩玉张罗亲事了。
  那扇斑驳的院门,除了谭家人,再无外人踏足过。
  眨眼,就到了四月,今年府试在清明后,过完二丫头周岁宴谭盛礼就准备带着谭振兴和谭生隐去府城了,临走前,他给谭振学和谭振业布置了许多功课,又从书铺借了好几本杂书给两人抄,防止两人离了他犹如脱缰的野马。
  天气乍暖还寒,到府城后碰上下雨,提供暖炉的客栈价格要比平时高几十文,思来想去,谭盛礼要了两间普通房,他和谭生隐睡,谭振兴单独睡。
  “父亲,还是我和生隐弟睡吧。”单独弄间房给他睡多不好意思啊,每晚一百文,离府试还有四天,算下来就是四百文,在他身上花四百文,谭振兴良心不安啊。
  谭盛礼没个好气,“让你自己睡就自己睡。”谭振兴睡觉打呼,鼾声大,为了不影响别人,他自己睡是最好的。
  谭振兴没这个觉悟,追在谭盛礼身后商量,“要不我打地铺吧。”他皮糙肉厚睡眠好,打地铺照样能睡得好,花那一百文太不值得了。
  “皮又痒了是不是?”谭盛礼举起手,吓得谭振兴连连后退,“行行行,我睡就我睡吧。”
  又不是富裕人家,他想省点钱而已,父亲怎么就不懂他的苦心!
  一百文啊,他们运气好砍柴要砍三四天,结果被他睡个觉就睡没了。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划算,夜里,估摸着隔壁的谭盛礼睡了后,他偷偷下楼找人拼房,客栈离考场近,为了照顾考生,优先满足赶考的人,以致于有些陪考的人没房间睡,因为这几天连柴房都抢手得很,故而大堂里好多人趴在桌上将就睡的,谭振兴问谁想拼房,给五十文就行。
  家境贫困些的陪考人自舍不得花五十文住宿,谭振兴询问的都是穿着好的男人。
  男人慷慨,舍得花钱,穿着好说明有钱,有钱没人不会对自己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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