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芒鞋女
时间:2020-05-15 09:45:31

 
第37章 
  桌上寂静,谭盛礼给陈山夹菜,看都懒得看他,但他的忽视在谭振兴看来就是默认,他无比亢奋地挺起胸脯,“父亲放心罢,我定会维护好谭家的名声!”
  再有人上门闹事,他要骂得她们后悔来人世!
  见他抬着下巴,目光坚定,其余人默契地不接话,心想,冲着谭振兴动不动就痛哭流涕的性子,谭家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啊。
  “大哥……”谭振业最怕谭振兴突如其来的自信,“你还是认真读书吧,再有几个月就府试了,别为鸡毛蒜皮的事耽误了正事。”真由着谭振兴抛头露面,谭家就真的不得安宁了。
  谭盛礼处理事不吵不闹落落大方,谭振兴处理事,恐怕又是暴跳如雷又是鬼哭狼嚎的,能从早闹到晚,还要不要看书了?
  “大哥,凡事以府试为重。”
  提到府试,谭振兴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了无生气道,“府试啊……你们说我府试能过吗?”除了诗文他没啥信心,但诗文在府试占的比重不高,真是时不待人。
  这次,谭盛礼抬眸扫了他眼,谭振兴嘴角僵硬地扬起抹笑,讨好道,“父亲,你说呢?”
  谭盛礼有真知灼见,他说能过就绝对没问题。
  谭盛礼掀了掀眼皮,漫应道,“希望不大。”
  那就是考不上了,他就说嘛,像他这样的人都能过府试,其他人得差劲成什么样子啊,好在其他人没有让他失望,担得起童生的资格,他又问,“那我要报考吗?”
  谭盛礼惜字如金,“嗯。”
  考就考吧,反正也考不上,不怕考差了回家挨骂,谭振兴如释重负地举起酒杯,“我是考不上了,就看你们了,父亲,三弟,生隐弟,你们好好考啊。”
  振兴家业不分你我,为谭家的未来奋斗吧!
  谭盛礼:“……”
  “大公子还真是……”陈山失笑出声,后边的话没说谭盛礼却能领会他的意思,摇头道,“甭管他,尝尝这猪肚鸡汤,佩玉从外地人听来的食谱……”
  谭佩玉心灵手巧,听旁人说什么补身体就买什么,三餐花样百出,全家人都喜欢吃她煮的饭菜。
  在客栈时陈山不了解谭家的情况,得知谭佩玉被夫家休回家,他心里惋惜,忍不住又劝谭盛礼再娶,娶个妻子回家,有她帮忙张罗子女的亲事轻松得多,否则事事都要谭盛礼亲力亲为不说,以谭盛礼正直磊落的性子,被人糊弄连累子女终生就惨了。
  聊到这个话题,谭振兴脸色就沉了下来,如临大敌地瞪着陈山,语气略有不满,“陈伯,话题不是揭过去了吗?”以前看陈山只觉得他可怜,如今再看,真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妻子去世不肯再娶,劝别人续弦倒是头头是道。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
  谭振兴不想听,扬声打断他,“陈伯啊,我父亲有儿有女,续弦再娶没什么用处,倒是陈伯你啊,没个伴儿多孤独啊,你才是应该续弦的,百行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让陈家后继无人啊。”
  谭振兴学陈山的口吻,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陈山先是愣住,随即失落地摇摇头,“是我越矩了。”
  眼看谭盛礼脸色不对,谭振兴立刻怂了,“没没没,陈伯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纯属关心你而已。”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是千万不能认的,他就是嫌陈山多管闲事了,自家的事没拎清来劝别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要娶自己娶去,别祸害他父亲。
  陈山知道他怕谭盛礼,为其说话道,“谭老爷,你也别怪大公子,他说的实话,他日我到地下,既没脸面见我妻子,更没脸面见陈家的列祖列宗。”他做不到的事有什么资格劝别人,确实是他越矩了。
  “我知道你是为谭家好,至于他……”谭盛礼斜眼冷瞪,吓得谭振兴打了个哆嗦,忙倒酒向陈山赔罪,“大人不计小人过,陈伯别和我计较啊,我嘴拙,有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啊。”
  “你说的有理有据。”陈山苦笑,“我如何会计较,大过年的,不提那些糟心事了,聊点开心的吧。”
  谭振兴脸上赔着笑,眼角忐忑不安地望着谭盛礼,察觉他没有要拿木棍打人的意思方把悬着的心落回实处,倒完酒,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回位置坐好。
  小心翼翼的神色看得陈山哭笑不得,他朝谭盛礼碰杯,“几位公子性格各有千秋,兄弟互相帮衬,谭家会蒸蒸日上的。”
  “借你吉言了。”谭盛礼举杯,随后轻轻抿了小口,他不是贪杯之人,酒都是小口小口的喝。
  动作优雅高贵,看得谭振兴羡慕,便模仿他的动作端起酒杯,缓缓抿。
  一口,两口,三口……
  越喝兴致越高,到最后,面前人影重重,他甩了甩头,舌头打结,“不能喝了,再喝就醉了。”
  看他脸颊酡红,双眼飘忽不定,谭盛礼正要收走他的酒杯,这时,谭振兴噗通声跪了下去,抱住他的腿,“呜呜呜,父亲啊,儿子不孝啊,儿子对不起你的栽培,担不起振兴家业的责任啊,呜呜呜,父亲啊,儿子不用,没能为谭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父亲,你打我吧,呜呜呜……”
  谭盛礼:“……”
  “父亲,你打我吧,求求你打我……”
  谭振兴:“……”
  父子两还真是像,沾酒就醉,醉了就发疯,谭盛礼踹开他,“振学,扶他下去。”
  谭振兴抱得死死的,耍赖,“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父亲打我,父亲不打我我浑身不痛快。”说着,拿脸蹭了蹭谭盛礼小腿,“呜呜呜,父亲,你打我吧,我不想读书,我讨厌读书,读书太难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呜呜呜……”
  谭盛礼火大,“振学,把我的木棍拿来。”
  就没见过上赶着找打的,谭盛礼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握着棍子,刚落到谭振兴背上,就听他嗷呜声,闭着眼哭得惊天动地,陈山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筷子都滑到了桌上,谭振业小声解释,“大哥生性如此,还望陈伯见谅。”
  以前没和谭振兴喝过酒,不知道他醉后竟然这副模样,谭振业说这话脸上都臊得慌。
  丢脸,太丢脸了。
  谭盛礼狠狠揍了好几下,到后边谭振兴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睡着后肩膀抽抽搭搭的,好不委屈,谭振业忙给谭振学挤眼色,兄弟两拖着谭振兴回屋,毫不客气的将其丢在床上,掉头就走,谭振学担心,“会不会着凉啊。”
  “皮糙肉厚的应该不会。”谭振业回道。
  三兄弟里,谭振兴挨打的次数是最多的,但从没听谭振兴抱怨哪儿痛过,愈合力惊人。
  这样的人,天生是挨打的命。
  谭盛礼甚少在外人面前动过粗,而是谭振兴让他想起了花言巧语的谭辰清,火气压不住,不揍他几下难消心头之恨。
  上梁不正下梁歪,谭振兴很好的诠释了这句话的含义。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大公子不胜酒力说胡话而已,犯不着大动干戈。”陈山劝他。
  谭盛礼收了棍子,“无事,新年新气象,当给他松松筋骨了。”
  父子两的事陈山也不好多说,吃过饭他就要回客栈,谭盛礼怎么挽留都没用,邀请他元宵过来,陈山摇头,“你们事情多,我就不来打扰了,在这祝你们诸事顺遂,轻松考过府试……”
  谭盛礼拱手,客气地送他出门,巷子两旁的门口挂着灯笼,照得青石板的地面红扑扑的,走到挂莲花灯笼的门前,陈山驻足,小声道,“心知你心胸宽阔,但我还是得和你说声,拿你们写的对联去街上卖的就是这户人家,你端方雅正,难免被人利用,日后多留个心眼吧。”
  院门两侧贴着对联,字迹飘逸,谭盛礼点头,“多谢了。”
  送走陈山,谭盛礼回屋陪谭振学他们守岁,这两日免了晚课,谭盛礼就拿了纸和笔教他们作画,画院子里的桂花树,屋檐下亮着灯笼,照得桂花树朦朦胧胧的,谭盛礼让他们先画,画完再指点,桂花树就剩下枝干,描出树干形状,强调光影明暗就行。
  不止谭振学他们,便是谭佩玉谭佩珠都来了精神,谭盛礼把笔给她们,让她们试试。
  谭佩玉连连后退,“不用,我听听就行,父亲接着说罢。”
  “试试吧,琴棋书画,你们要喜欢我都能教你们。”谭盛礼骨子里就不是重男轻女的,就别说见过谭家姑娘为家族牺牲的下场后,他待谭佩玉她们比谭振兴他们要好。
  谭佩玉侧开身,示意谭佩珠去,“小妹试试吧,我去灶房看看烧的水。”
  家里并不富裕,哪儿有闲钱供她们培养兴趣爱好,谭佩玉转身去了灶房,后边,大丫头跟着,“大姑,学画画不好吗?祖父画的大丫头很好看的。”
  谭佩玉回眸,弯腰抱起她,“好,但大姑手笨,学不会。”
  学不会就浪费纸墨了。
  “大姑厉害,会学会的。”
  谭佩玉摸摸她的头,并未当真。
  堂屋里,谭佩珠也不肯拿笔,“父亲,我手笨,找树枝在地上画就成。”幼时,父亲教她们读书认字,担心她们浪费纸笔,就是让她们找树枝在地上写字的。
  多年习惯,她改不了。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谭盛礼没有再劝,搁下笔,回屋找了两支粗糙的竹筒笔出来,递给谭佩珠,“这笔没法用了,你要担心浪费纸笔,就用这支试试吧。”
  笔尖毛毛的,谭佩珠仔细看了几眼,嗫喏地拿过手,谭盛礼将桌上的纸推给她,“试试吧,按照我刚刚讲的画。”
  太懂事的人招人疼,谭盛礼守着谭佩珠画,待她画完又去喊谭佩玉,谭佩玉说什么都不肯,打热水给大丫头洗脸洗脚,完了抱着她坐在椅子上给她做绢花,谭佩玉针线活好,什么样式的绢花都会,谭盛礼看她安安静静坐在那,心里不是滋味,谭佩玉的成熟,是子女中之最。
  这天过后,谭盛礼给所有人都布置了抄书的任务,没有拜访的亲戚,大年初他们哪儿都不去,专专心心在家读书抄书,多四个人抄书,效果事半功倍,元宵过后,谭盛礼去书铺兑换银子,共挣了近二两,谭盛礼全给谭佩玉,看得谭佩玉受宠若惊,“父亲,用不着这么多的。”
  郡城物价比安乐镇高,但不是顿顿大鱼大肉,这些银钱够全家三四个多月的开销了。
  “拿着吧,出门遇到喜欢的就买,以前……父亲待你们不好,往后会弥补回来的,你犯不着处处为弟弟妹妹们着想。”活得太明白的人大半都不开心,谭盛礼不希望谭佩玉成为那样的人。
  “父亲。”谭佩玉低下头,捏着衣角,声音很轻,“父亲待我们很好了。”
  没人爹娘会容忍被休的女儿在家白吃白住,但父亲做到了,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感动。
  “还不够。”谭盛礼把钱给谭佩玉,“亏欠了你们太多……”
  比起谭家女为谭家做的牺牲,他又为她们做了什么呢?
  “父亲只希望你们活得轻松点,不用为了迁就振兴他们委屈自己,身为男儿,他们理应承受些风风雨雨的。”而不是让女人扛起所有风霜,谭盛礼望向角落里握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谭佩珠,眼底蒙上了暖意,“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书房里的谭振兴起身喝水,无意瞥到院子里说话的父女两,抵了抵谭振学胳膊,“父亲和长姐在说话。”
  谭振学头也不抬,“说话就说话,大哥,父亲要你背的书背完了?”
  年前,谭盛礼在书铺拿了好几本要抄的书回来,谭振兴唧唧歪歪爱抱怨,惹怒谭盛礼,命他两天把整本书背下,少几个字就挨几棍子,据他所知,谭振兴昨晚背了通宵,还剩下两页纸的内容呢。
  “没呢。”谭振兴苦不堪言,探出头瞅了两眼,在谭盛礼察觉前缩了回去,问了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你们说父亲是不是不待见我啊。”
  挨打的是他,被罚背书的还是他,长子不该是这样的待遇啊。
  “大哥。”谭振学顿笔,“你踏踏实实温习功课父亲就不会打你了。”
  父亲眼里揉不得沙子,谭振兴端正态度,勤勤恳恳做文章就不会挨打,挨了打,只能说谭振兴罪有应得。
  谭振兴:“……”天知道他多不想读书!
  读书不如砍柴。
 
 
第38章 
  “就没其他办法吗?”望着书页密密麻麻的字,脑袋又胀又痛,真是背书背得想吐了,谭振兴锤了捶脑袋,“父亲什么时候允许我们再出城砍柴啊。”
  “想去砍柴?”不知何时,谭盛礼站在门口,脸上喜怒不明,“既想砍柴明天就去山里……”
  谭振兴诚惶诚恐,揉了揉疲倦肿胀的双眼,惊喜道,“真的能去山里吗?”
  山里环境清幽,心无杂念,别说砍柴,做什么他都乐意。
  谭盛礼略过此话题不提,“书背得怎么样了?”
  “剩下两页了。”谭振兴喜出望外的拍了拍书页,向谭盛礼保证,“半个时辰没问题。”
  谭盛礼要他背的是《孝经》,这书幼时他就会背了,后来成亲荒废几年给忘了,重新拾起来不难,他全神贯注地背后面的内容,谭盛礼在旁边守着,待他阖上书,谭盛礼递给他两张往年府试案首的考卷,这是书铺老板借他的,说起来,还得感谢老板提醒,起先他关注的多是文人墨客的文章和诗集,京都文风鼎盛,流行以诗会友,科举也以策论诗文为重,他便没在意其他。
  问老板借阅往年府试案首的考卷,不曾想老板将各门的考卷都找了出来。
  他要把明算的考卷退回去,无意瞥到两张考卷的题,发现不对劲,就多翻了几张。
  府试和县试考的内容稍有不同,除去贴经墨义增添了门明算,不比较不知,明算这门的难度在渐渐增大,科举的任何动静有与朝堂选拔人才息息相关,府试由学政大人出题,虽说题目会涉及学政大人的个人喜好,但连续几年,每次出题的学政大人都不同,明算这门却越来越难,定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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