汞中毒是因汞离子与人体内细胞膜或酶蛋白内的巯基等结合蓄积,像这道士所说的什么通过配伍消除毒性——要令汞离子失效,必须使之与别的物质结合后不与人体发生反应,随后直接从身体内排出去,那这汞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了吗?那最初还加什么汞!
汞中毒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显现,而陈榕知道的现代知识对他们说了也没用,她想了想便现编了个故事:“胡说八道!我的一位远房叔叔就曾经沉迷炼丹之道,不但自己吃,还让怀孕的妻子吃,全家都吃,你猜怎么着?孩子生下来便是个畸形,没活几天,后来全家吃着吃着都死光了。”
道士:“……”
他咽了下口水道:“姑娘,贫道觉得吧,您这位叔叔,他并非是真正的炼丹之人,怕是学艺不精才……”
“我的一位远房大伯也是全家死于吃丹药。”陈榕道。
道士:“……”
“你还要吗?还有我一位远房姑姑全家,远房表哥全家。”陈榕道,“你要多少死全家的故事,我可以给你多少。”
个例嘛,嘴巴一张,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明知对方在胡说八道,道士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他往常骗人时,也总说“贫道的一位族叔就是靠着三清道尊显灵才治好了积年不愈的顽疾”“贫道的一位表弟正是靠着贫道的符水才恢复神智,后来还考上了秀才”……
他往常虽然有被人拆穿,被人暴打一顿的经历,但从未有一人像今日一样令他无法反驳。
这道士以行骗为生,脑子自然够用的,但论讲理,他几乎肯定自己说不过这姑娘。且他虽知丹药根本没有长生之用,却一直认为经过炼制之后已无毒,而如今这姑娘却非常肯定地说有毒……
虽说她说的一系列“死全家”的故事肯定都是编的,可他却总觉得,她一定知道些什么。最初他装神弄鬼时她也并未有丝毫惊奇,似乎早知道他的底细。
道士想了好一会儿,突然作揖道:“贫道才疏学浅,还请姑娘赐教。”
陈榕笑道:“干嘛?我教你,然后你改进骗术好去骗更多的人?”
道士连忙摆手:“贫道并非有此意……”
他想了想,凑上前来道:“贫道观姑娘有大志向,可光有人,没有趁手的利器,是护不住自身的。恰好贫道有一种名为霹雳火的神器配方,只要丢出去便可炸开,无人敢来此挑衅于您。”
他看此地十分偏僻,只怕不在那些官老爷的管理之下,又有偌大的地堡,那么多人干得热火朝天,这姑娘还有那么多物资……若说她没有大志向,他是不信的。
“哦?”陈榕挑眉道,“道长所说的霹雳火,可是炎药中加点易爆的材料?”
炎药确实易燃,但不会撞一下就烧起来。里头应当加了撞击后易燃或易爆的材料,从而引燃炎药。
道士:“……”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至少她不知道具体配比!
随后他便听陈榕道:“硝七硫三,佐以木炭。若是作为鸟铳之用,则硝九硫一,可对?”
陈榕没学过军工,也没特别仔细研究过炎药,她就是看过《天工开物》,里面写着呢,“直击者硝九硫一”,“爆击者硝七硫三”。后者跟现代炎药的配比已经很接近了。
那道士彻底呆愣。这配方他可没写在那本册子上,方才她确实翻过,却不可能看到。
他沉默了半天道:“鸟铳是何物?”
陈榕眨眨眼道:“不知道就算了。”
她虽从小莲嘴里问出来不少关于这时代的事,但这时代的军事水平她是不清楚的,从这道士的反应来看,要么是他孤陋寡闻,不知道鸟铳或不知道鸟铳指的就是最早的枪,要么是最早版本的鸟铳还未发明或未普及开来。
道士:“……”
他犹豫许久,终于问道:“不知这儿可缺个大夫?贫道也懂一些医术,有个头痛脑热,贫道可医治。”
陈榕笑道:“用朱砂炼制的药丸来治吗?”
道士:“……”
她又道:“我们这儿已有个大夫了,不缺。”
道士微微皱眉,拼命想着该如何才能留下。他平日虽确实在骗吃骗喝,但他也是真的想知道这位姑娘有多少他还不知道的事……可惜啊!先前他太过匆忙,否则若没有装神弄鬼一事,此刻想留下只怕不难。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道士正在犯难,便听陈榕道:“不过,我倒是缺个实验员。”
“实验员?”这个完全陌生的词令道士打起了精神,但他没等陈榕解释便立即道,“贫道愿意。”
这可不是他骗吃骗喝,而是对方明知他是个骗子而愿意留下他,那就不能算他骗了。
陈榕不意外他会答应下来,笑道:“那就跟我来。”
道士心中一喜,刚要跟上,却发觉身边有人依然在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不禁想起了曾经被愤怒的村民暴打的痛苦,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陈榕笑看徐强:“徐强,别瞪他了,他如今是自己人。”
徐强这才重重地冲道士哼了一声,收回视线。
“道长如何称呼呀?”陈榕问道。
道士道:“贫道相广成。”
“相道长。”陈榕点点头,后来在小莲登记相广成的名字时才知道怎么写。
面对卫承那输入掌纹的示范,相广成迟疑了会儿,还是照做了。
陈榕笑道:“恭喜相道长成为我陈家堡科研部的第二位成员,现如今条件有限,但我相信今后相道长一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她是在看到相广成的那本手写小册子时就想着要将他留下了。那本小册子上写的内容若翻译成现代的文字,根本就是本实验报告本啊!实验目的、方法、过程和结果,一个都不缺——当然实验过程有没有疏漏、结果对不对就不去说他了,那是在欺负古人。他方才一见她就萎了,可见知道她惹不起,脑子还是挺好用的,当个实验员足够了。虽说他之前骗人是不对,可她连周大义都收下了,还怕收个相广成么?
不知不觉成为陈家堡收人底线的周大义突然打了个喷嚏。
作为兼职科研总管,陈榕亲自领着相广成参观陈家堡。她边走边亲切友好地与他交流:“不知相道长从前都在哪儿行骗呀?”
相广成:“……”这话怎么接!
好在他的骗术时有被戳穿的,抗击打能力依然不行,脸皮倒是足够厚,哈哈笑道:“陈姑娘说的是哪里话。贫道四海为家,这一路由北边而来,本打算往南边去看看。可既然陈姑娘热情相邀,贫道哪能拂了陈姑娘的好意,在陈家堡安家便是。”
陈榕笑道:“有相道长相助,我也能省心不少。不知相道长从前行骗都骗些什么?可曾杀伤过人?”
相广成心头一跳,脸色一拉道:“出家人怎会伤人!陈姑娘休得说这种话!”
“哦?”陈榕像是有些意外,“相道长真是位道士啊?我还以为相道长是扮成道士的模样好骗人呢。”
相广成呵呵一笑:“贫道自然是真道士。虽说贫道有些小小的喜好,却只为了糊口饭吃,哪会伤人?”
陈榕手一摊:“度牒我看看?”
相广成:“……”
他从怀里掏出用布仔细包好的度牒,递过去。
陈榕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相广成拿不出度牒。度牒是官方发放的文书,证明他是真的出家人。
她接过,细细看了看,只觉得制作精良,不像假的。
她重新包好,没还给他,笑道:“那这个我暂且收着了,替相道长保管。”
度牒很重要,再加上相广成那个宝贝样子,可见他确实十分看重这个度牒,因此这就算是个抵押品,在他真的能让她安心前暂时存放在她这里。
相广成:“……”哪有这样的!不是说只是看看吗?
他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榕将自己那珍惜无比的度牒收好。要知道,正是因为有这份度牒,他才能顺利从北方通过一道道关卡来到南方,才能在被愤怒的老百姓打个半死时找到一间道观养伤。
算了,如今既已决定留下,他不用担心再被人打,也就用不上这度牒了。
相广成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正暗暗叹息呢,便听陈榕又道:“在我陈家堡做事都有工钱,相道长这实验员一职有一定危险性,工钱少不了的,不如就一个月三两吧。”
一个月三两?他没听错吧!
相广成本以为自己留下来就是个苦力,包吃包住顶天了,可这位陈姑娘却说一个月三两?想他行骗时,一个月能骗个一两算多了,只刚好够混口饭吃罢了,还得冒着被人打个半死的风险,此刻他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如今不用担心被打,还能有一个月三两工钱?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相广成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妥之处,他忍不住猜想,这所谓的实验员,该不会是拿他当药人吧?
他有些心惊地询问道:“不知这实验员一职,要做些什么?”
陈榕道:“跟你从前做的差不多。”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指的不是行骗,而是你那本小册子上写的那些。”
相广成闻言舒了口气,那样他倒是不怎么担心了。
想了想他又问道:“不知在陈家堡做工的其余人工钱如何?”
陈榕道:“我是堡主,没工钱。小莲是大总管,每月五两。其下是总管,每月二两。”
正好二人走到盖房子处,陈榕指了指正在奋力搬砖的男人道:“他们一日二十文。”
相广成登时听得心惊胆战。
他的工钱,居然只在大总管之下,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实验员”这一职相当危险,否则为何会给出如此高的工钱?
莫非是……天天把丹炉炸上天的那种危险?
回想起有一回炸毁丹炉时的恐怖景象,相广成脸都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道士骗术来自国产纪录片《巫师的骗术》,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但最后五分钟有大量真实尸体镜头,怕的注意规避。
Huo3药两个字会被和谐,我又不想加字符隔开——按照现在的审核机制很可能没用,会莫名被锁。所以文中出现一律换成炎药,大家明白这意思就好。包括pi1shuang1也是,不得不换成了鹤顶红。
第27章 这世界不一样了
陈榕一路领着相广成参观了陈家堡目前的设施, 当然其实也没多少。她还让相广成见了见姜老三。
姜老三目前依然在做木炭,过冬嘛, 自然是越多越好。在陈榕的理论指导以及姜老三自己的实践之下,木炭是越做越好。
在陈榕看来,姜老三是科研部的第一位成员,是相广成的同事, 也是前辈,自然要互相引见一下。
还沉浸在对未来危险性的想象和恐惧中的相广成很客气:“姜老汉。”
姜老三是个木讷的性子, 看看一旁微笑的陈榕,半天才出声:“相道长, 以后有事就来找老汉。”
相广成道:“贫道知道了。”
随后两人便开始大眼瞪小眼。
陈榕失笑:“姜老三,你去忙吧。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
姜老三点点头, 走的时候看出是松了口气的。
相广成看看陈榕,颇为不解。
陈榕道:“我们科研部呢,要研究的东西很多。如何将木头做成木炭, 也是我们的研究对象。我们不光要知其然, 还要知其所以然。”
相广成赞同道:“贫道也是如此认为。”
“那你知道木材为何会变成木炭?明明木材是被火烧过了,为何烧后留下的木炭, 却比木材更耐烧?”陈榕问。
相广成顿时一怔, 这他哪里想过啊?
不过他好歹是个靠着话术骗过不少人的前骗子, 微笑道:“火, 南方之行,炎之上,火焚木生土, 土以身养木,木干暖生火,生生不息,以合大道,天道合则万物生。”
陈榕看着他:“说人话。”
相广成:“……”
叹息着自己的学问无人欣赏,相广成道:“因这火与木暗合了天道,故才有了更耐烧的木炭。”
陈榕笑看他:“没烧过火?”
“贫道自是烧过的。”
“那平日里你就没发现,木材随便烧,最后会变成灰烬?”陈榕道,“不也是暗合了天道的火与木,怎么就没变成木炭?”
相广成无言以对。
陈榕道:“我告诉,因为木材若敞开了烧,外部是富氧状态,木材中的碳与氧气结合生成二氧化碳气体飘走,由外而内,最终所有的碳都变成二氧化碳气体,只剩下一些矿物质,即我们能看到的灰烬。而将木材点燃后隔绝氧气,木材便是不完全燃烧,木材表面迅速碳化,热量烘烤内部,使得水分和干馏物挥发出来,最终得到热值更高的木炭。”
听得目瞪口呆的相广成:“……”
若他并非寄人篱下,他也要冷冷地学她说上一句:说人话。
陈榕笑了笑,并不准备进一步解释,只道:“相道长,我知道你是希望探求‘所以然’的那种人,而这世界的真相,远超你想象。我所知的,也都是我老师传授于我,而如今我愿意将我所知都告诉你,那是另一个与你迄今所学截然不同的体系,你想学么?”
她所知的,也不过就是经典体系的一些知识。至于这世界真正的真相,什么波函数、量子世界的概率性……连她都看不懂记不住,那还是算了吧。
相广成忽觉心脏的跳动猛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