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阿玛要出门吗?弘晙和阿玛一起。”
“你出去做什么在?”这是也让钟声惊醒的四福晋冲进来,脱口而出的话。
弘晙……看看他阿玛。
看看他额涅。
站在床上,作势就要大声哭嚎。
四爷小小的无奈。
四福晋则是板着脸,丝毫不妥协。
“哇——哇——弘晙要出去——哇——”弘晙阿哥挺起胸膛就开始干嚎,手上还攥着他阿玛的衣襟不放开。
气得四福晋,无语地看着耍赖皮的儿子。
四爷更是无奈。
钟声响起,他必须出去。
而他儿子拉开架势,不让他出去就偷跑。
“弘晙和阿玛出去,但要答应阿玛,不能离开阿玛身边,不能动手。”对于这一点,四爷格外坚持。
弘晙刚要哭几声,继续提要求,听到他额涅阻止的声音。
“爷——弘晙如何能出去?”四福晋面寒如霜,难得的,和四爷呛声,还是在儿子面前。
弘晙生怕他阿玛反悔,赶紧答应下来。
“弘晙答应阿玛。”
“弘晙保证不离开阿玛的身边。”
弘晙阿哥耍了一个小心眼,没说他不动手。
四爷捏捏儿子的小耳朵,装作没听出来。
“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说着话,弘晙阿哥就开始自己穿袜子,穿衣服。
四爷示意四福晋一眼,自己出来,听各方人送来的消息。
四福晋也捏捏儿子的小耳朵,一边帮着给儿子穿衣服鞋袜,一边不放心地念叨,“和你阿玛出门,一定要跟紧你阿玛,知道吗?”
“额涅放心,弘晙一定保护阿玛。”弘晙阿哥的回答清晰有力,找到自己的暗器,小火铳,挨样朝身上穿戴,看得四福晋眼花缭乱,胆战心惊。
“记得不要伤人。额涅怕现在伤人会因为民心变化。”四福晋侧面说服儿子。
“……弘晙明白。”老百姓总是同情弱者,对朝廷有天然的对立抵触心理,暂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之一。
母子两个快速简短地说着话,四爷和儿子都出门,四福晋就想要留下来守在行馆,但是弘晙不放心他额涅的安危。
“额涅和我们一起出去。”弘晙阿哥特坚持,阿玛和额涅都在他身边,他才好放心。
四福晋犹豫,行馆里总要有人。
但是四爷也觉得儿子的担心很有道理。
“福晋和我们一起出去。”
四爷都发话了,四福晋自然是答应,一家人快速收拾妥当出门,直奔海边。
此时的海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还有很多不断地赶来,都是听到钟声的人。
朝夜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火把的光亮冲天而起,照耀的广州城黑夜如白昼,赵弘灿、年希尧、广州知府等人,也都打马朝海边来。
海边,有大港口,有金丝行,有十三行,有广东省的潘、卢、伍、叶等等多家买办豪门一起兴建的十三座鼓楼。
最后一座鼓楼的不远处,乱石林立,海浪涛涛。陈都司衣衫凌乱,身上都是伤口,浑身是血,长剑架在一位老人家的脖子上,神色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和疯狂。
“我们记得天地会的教义,也记得老舵主留下的教诲。”
“但我们也记得,老舵主是怎么死的。”
老人一身无人短打,此刻也是浑身浴血,本来他毫不畏惧死亡,本来他认为钟声敲响,死而无憾,听到陈都司这句话,感受到陈都司话里的那份“恨意”,还是动容。
“平生不见陈近南,再称英雄也枉然。”陈近南,或者叫,陈永华,字复甫。曾经在小琉球成立天地会,自任东宁总制使,六年后却在反清势头正好的时候,自请解除兵权,忧悒成疾,当年病逝。
虽有郑经亲临吊丧,谥文正,可天地会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老舵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当年清军攻陷老舵主的家乡,老舵主的父亲陈鼎在明伦堂自杀,老舵主年方十五六岁,逃到小琉球见到郑成功,郑成功大喜过望地说,“复甫,你是当今的卧龙先生。”
老舵主平时不善言谈,只在部分政见等政治方面的谈论才能发挥,只是因为郑成功的礼遇和信任,一直以“死而后已”的诸葛亮为榜样要求自己。
郑成功北征,派他留守厦门,并辅佐世子郑经……他为建设小琉球,建设起来反攻北上的据点,力主“足民食,兴教育,教导当地人煮糖晒盐,烧砖盖房,以利民生……”
老人想起他们的老舵主,泪水潸然而下。小琉球能有今天的繁荣,当地民众安居乐业,最大的功臣是老舵主……
陈都司眼见他的泪水,嘴角扬起一丝冷笑。老舵主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眼里的恨意更为清晰。
面颊上流下的血迹缓缓流下,发现老人不说话,闭上眼睛摆出来一副等死的模样,笑容更是狰狞和疯狂。
“老舵主为了郑家,鞠躬尽瘁,可是郑成功去世后,郑家子弟内斗不断,郑经丢了厦门,退回小琉球后更是纵情酒色,怠闻军政,私德让人诟病……”
“南方人说,老舵主‘抱王佐之才,逢世季之乱,君臣比德……器识功业与武侯等,而不能一展抱负,彷徨于绝海之上……’”
“李光地听说老舵主病逝,向当今皇上上疏祝贺说:‘小琉球长久以来没有被收复,主要是由于陈永华经营有方。今上天讨厌战乱,让他殒命……’”
“别说了。”老人终于听不下去。
老人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流淌。想当年,他们异姓结盟,拜天为父,拜地为母,从事反清复明的行动,是大清朝廷最为头疼的组织,多么意气风发……可是,天也!地也!
老人心里沉痛,看向面前要杀他的年轻人,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昏花的眼睛透过眼泪,有无限期许,还有坚持。
“开物成务,体仁长人。小琉球……”不光是小琉球,还有他们,以及这些孩子们,“至今犹受其赐,也是不枉老舵主一番心血。”
“至于郑家,老舵主生前就叹息过,‘郑氏之祚不永矣。’郑家……”
一世英雄的郑成功不在了,郑家也早已投降朝廷了。老人说到这里,心里终于生出一丝丝后悔。
他恍然发现,自己无权苛责这些受到老舵主的恩荫长大的孩子们。
罢了,能死在这小子的手里,也是不枉此生。
“事已至此。钟声敲响,你……既然已经投奔朝廷,就好生的……”不要做世人唾骂的“吴三桂”。
老人说出最后的嘱咐,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陈都司听到他的话,心里的怒火更旺。
突然仰天大笑。
笑声里有多少压抑,就有多少痛快。
“黎叔认为,你敲响这个十三座钟,就是死而无憾了吗?”
“不知黎叔有没有听到一句话?”短暂的停顿,陈都司一字一顿的说出八个字,“浴火重生,不破不立。”
老人蓦地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却是猛然推开身前的陈都司。
第171章
“小阿哥快躲过来。”
“阿哥你怎么来了?”
两句不同的话出来, 条件反射却是一样, 奔到小阿哥的身前, 生怕有人朝小阿哥下手。
小阿哥·小弘晙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致的动作,眉眼弯弯。
“阿玛派人来接应陈都司,一时没找到人,弘晙来这里听到声音。老人家, 陈都司,侍卫们去追坏人了, 这是麒麟血竭丹, 快服下。”
老人呆呆地看着小阿哥没动作,陈都司却是一手接过来这瓶珍贵的丹药,赶紧给自己服下一颗,一个小瓶子里恰好两粒, 他又直接塞一颗到老人家的口中。
南方独有的疗伤圣物血竭中的上上品麒麟竭,止血、破积血, 宫廷制作出来的麒麟血竭丹还有解百毒的功效,恰是陈都司和老人此刻最需要的药物。
陈都司知道他们下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此刻自然是顾不得什么客套寒暄之语。
丹丸下肚,老人只觉得浑身一轻, 待要说话,发现那小子已经盘膝坐下打坐……
弘晙对陈都司的做法非常欣赏,笑眯眯的小模样特别乖巧。
“老人家你也坐下,运功化开药力。弘晙给你们护法。”
说着话,他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包包, 打开来居然是包扎用的纱布。就见弘晙速度极快地给老人家包好胳膊还在流血的地方,口中说道:“待会儿我们去里面清洗伤口,重新包扎。”
老人望着他每次都远远看一眼的小阿哥,嘴唇抖动,眼泪又出来。
可他刚要说话阻止,又听到一句。
“弘晙知道这件事有日本人插手,老人家对这件事情最为熟悉,还要仰仗老人家出力。”
刚刚射出那把飞刀的人应该是日本武士,老人家自然知道日本人的算计,听到这句话,他虽然不知道“浴火重生、不破不立”怎么回事,却直觉会有好一番争斗厮杀。
老人嘴唇哆嗦着,终于吐出来一句话,“阿哥放心——”
这般老骨头还有用,还不能去死……老人家闭闭眼,咽回去胸腔里不断上涌的泪水,盘膝坐下。
夜空中星星一闪一闪,月牙一样的月亮弯弯,海面上波涛汹涌,一阵阵浪花拍打礁石,这方乱石堆中的三个人影隐夜色里,不是武人的好眼力,却是很难发现。
当然,不是武人的功夫,也到不了这里。
弘晙望着安兴打坐的两个人,还是欢喜地笑。
他也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遥望远处全部融为一体的海面和夜空。
大海和夜空都睡着了,波涛和浪花是大海的呼噜,星星和月亮是夜空半睁的眼睛,而海面上慢慢飘着的船只,则是海天之间最为调皮的小生灵。
阿玛在海面上有布置,弘晙微微眯起眼睛,另有思考。
“万历年间,朝廷三大征。李如松平定蒙古人哱拜叛变的宁夏之役;李如松、麻贵抗击日本丰臣秀吉政权入侵的朝鲜之役;李化龙平定苗疆土司杨应龙叛变的播州之役。”
“巩固疆土,维护明朝在东亚的主导地位,以大国之力奠定东亚局势;明朝财力尽出,国力掏空,万历皇帝疲惫至极,再也无心理政……”
小系统悄悄出现。
“主人,缅甸之大患在前朝,其实比北方的蒙古还甚。明朝和蒙古打了十几辈子,彼此知己知彼,彼此都足够重视对方。”
“但是缅甸……缅甸人不断骚扰云南边境百姓,劫掠不停,前朝却始终抱有‘南蛮小夷’不值一提的态度,不重视,不去勘测敌情,结果打起来……硬生生拖垮自己。”
弘晙眉心一皱。
不光是前朝不重视,他玛法和阿玛,满朝文武,也都不重视。
前朝和缅甸的战争,好不容易要胜利的时候,日本的丰臣秀吉攻打朝鲜,前朝只得速度调兵协助朝鲜,导致前朝名义上胜利了,可勐养、木邦、陇川等地方被缅甸人占据。
“宁夏用兵,费帑金二百余万。其冬,朝鲜用兵,首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三大征踵接,国用大匮……”
弘晙回忆《明史》上的内容,细细琢磨。
目前来看,宁夏那边,不是大患。朝鲜,也不是大患。而南方,纵观前朝历史,一方面是地方官为祸边境激起民愤,一方面是苗疆土司联合缅甸人要北上……
还有一方面,日本、缅甸、交趾……各个不起眼的小国家,一拥而上。
弘晙伸手在虚空中画出南方的地图,标出来这些小国家的方位,细数明朝中后期的战事,宁夏叛乱、缅甸北上、四川叛乱、倭寇犯边、朝鲜危机,后金——大清和前朝的萨尔许之战……
跳出来他作为大清皇孙的天然身份,跳出来纵观整个大明王朝中后期的局势,就会发现,作为一个中原大国,一旦露出颓势,国内就会叛乱四起,国外的小国家就会一拥而上……
“现在我们挨边的敌人,有西边的准格尔、青海、还有北方的俄罗斯、不服气的朝鲜,蜗居小岛休养生息伺机而动的日本,还有想要北上的缅甸,需要彻底收复的交趾、苏禄群岛……”
小系统语气“沉痛”地接口:“不挨边的敌人,西洋各国。”
弘晙……
危机四伏,太难了。
战事四起,太兴奋了。
弘晙阿哥非常期待自己长大,一爪子一爪子拍下,打得他们溃不成军,穷不成民,三百年再往后也缓不过来气……一定是威风凛凛。
小系统……主人志气高远嗷嗷嗷。
“主人加油!主人加油!加油!”
小系统非常捧场地震声高呼,弘晙阿哥更为高兴,陈都司一刻钟打坐醒来,就看到小阿哥板着小胖脸,挺着小胸膛,一脸梦幻的模样……
紧跟着醒来的老人也是……
陈都司眼里露出一丝笑,老人家也笑。
“感谢阿哥的丹丸。”两个人一起行礼。
小阿哥·小弘晙发现他们都已经醒来,站起来兴奋地说道:“老人家,陈都司,我们去前面。”
陈都司和老人家还没答话,扎拉丰阿等侍卫押着一个武人过来。
“阿哥,抓到了偷袭之人,是日本武士。”
一身广州本地人的服饰,还留着大清国人的辫子头,却是日本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