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玉很快端了茶水进来,目中虽有隐忧,却什么也不问。小暖接了茶,“母妃的手指受了些伤,姑姑准备好伤药,一会儿母妃回来了,好给她上药。”
华玉身份低,进不去宜寿宫。她只能从哭声中得知建隆帝死了,从山呼万岁中得知有皇子登基了,从被捂住嘴拖出来的郑春凤眼里知道出事了,却不知贵妃娘娘现在如何。此时听了晟王妃之言,不由落下眼泪。
小暖拍了拍她的手,“去告诉青信吧。”
华玉给小暖屈膝行礼,擦着眼泪快步出去给青信报信。小暖躺在美人婆婆的床上,听着窗外不间断的哭声和嘈杂,沉沉睡了。
待她睡醒时,天已经黑透了,屋外依旧哭声不断,屋内烛火昏黄,她的美人婆婆静静坐在烛火读书,简简单单的白色孝衣,硬是让她传出了神仙的气质。
“母妃在读什么?”
华淑声音轻柔,“这是上次安歌送来的,我十几岁时写的打油诗,如今读来稚嫩得很。”
小暖侧卧着,用手撑头,“云清先生说,做诗词不必讲究技巧,困于音律,能得一个‘真’字,直抒胸意,就是好诗。”
华淑笑了,“云清先生高才,字字珠玑。能得他教诲,是你和小草的福气。”
小暖笑弯了眼睛,“等咱们回了南山坳,闲着没事儿时母妃可以去云开书院与云清先生论诗,我和小草在旁边聆听受教。”
华淑听后含笑点头,小暖正被这美若天仙的笑颜震得三魂出窍时,美人婆婆又哭了。她抬起包裹着层层白布的十指捂住脸,泣不成声。
美人婆婆在小暖面前一直是冷静慧智的,她忽然哭成这样,小暖忍不住了。
华淑十五岁被建隆帝掳进皇宫后便被困于这方寸之间,至今已有二十六年。这二十六年中,她被人骂妖妃,被建隆帝欺辱,儿子被夺走,女儿被害死,其中心酸难以尽述。
小暖安静地陪着母妃哭,想让她把心底压抑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华玉抱膝坐在屋门外,哭得稀里哗啦;青信却已回复平静,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另一侧,与之前无异。
华淑哭得嗓子都哑了,才擦净脸,笑意浓浓地望着小暖说,“好。”
美人婆婆现在眼睛时红的,眼角是红的,鼻子头是红的,小暖却觉得她现在美极了,忍不住花痴道,“母妃笑起来真好看。”
华淑小心扶着她起身,“我的容颜已无用处,也该老了,饿了吧?咱们准备用膳。”
什么叫容颜已无用处!小暖心酸,非常认真地道,“有用处!自此之后,母妃尽管踏踏实实地美,美给自己看!咱们家有的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母妃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想怎么戴就怎么戴,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第1285章 去还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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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听小暖的语气,似是把自己当成小草了,华淑缓缓笑了。
小暖以为母妃不信,拉着她的手道,“父皇已经走了,七弟登基必定大赦天下,三爷一定有办法把您接出去的。”
建隆帝死后并未留下大行遗诏,所以众人依照祖制向太子柴严景称臣,不过真正的登基大典将在建隆帝死后一个月内则吉日举行。
届时,百官叩拜,八方来贺。新皇将在那时颁布他登记后第一道诏书:登基恩诏。借此诏书,新皇将订帝号、年号,再大赦天下,最后是一顿关于他当皇帝将如之何的鸡血。
后宫内先帝妃嫔的安排也会在这道诏书中言明。等这道诏书颁布,三爷就能接母妃回宫了。
许是新皇忙得忘记了,也许是故意的,小暖没有得到出宫许可,便留在重华宫中过了夜。
建隆帝崩,素服素斋。三爷第二日回来用早膳时,已经换上了素服黑角带,小暖和华淑也是两身白,桌上更无一点荤腥。
小暖见三爷的衣袍全换了,才明白为何他昨日将那件重要的东西交到自己手中。非常默契的,两人都未提起此事,不是怕被母妃听去,而是隔墙有耳。
饭后,三爷与母妃和小暖说着这一段的安排,“礼部已拟出葬仪单,父皇明日午时入敛,七日后出宫葬入皇陵,十八日后也就是四月初一,新皇登基。先让小暖在您这里住两日,待父皇入殓后,我再送回王府。”
四月初一?小暖忍不住想笑,这日子是谁选的,真吉利。
华淑问道,“这是圣上的意思?”
三爷摇头,“小暖身子重了,不宜来回走动。”
华淑又问,“秦安人那边可派人送信了?”
“送了。”
然后,这母子俩就不说话了。
小暖看得出来他们都想表达一下对对方的关心,可又不知表达,不禁心酸。
三爷满月便被太后抱走,这些年来母妃为了儿子的前途疏远他。三爷在太后、建隆帝和母妃之间行走,也需把握分寸,不能太近亲,时间长了两人之间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现在无需顾忌了,华淑想让儿子当心身体,莫太操劳累病了,说出口的却是,“我会照顾好小暖的。”
三爷点头,“您也好生歇着,莫想太多。”
华淑点头,母子俩相视一笑后,三爷神情轻松地走出重华宫。随后,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太监自宫门前快速经过,往小暖她们这里看了一眼。
小暖回屋会问,“那个小太监是谁?”
青信道,“他是淑太妃宫内伺候圣上的,名叫来福。除了来福外,得圣上信任的太监还有三人:淑太妃所在挽春宫的管事太监杨安喜、伺候圣上多年的小太监来宁、来寿。”
小暖听明白了,这来福就是柴严景的心腹,监视三爷行动的。他这名字起得真是很,狗腿。
柴严景这做法真的是很小气,或者说很小孩子气。小暖摇头,慢慢来吧,这也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
三爷走了不久,淑太妃便到了重华宫中。七皇子继位,淑太妃虽顶着太妃的名头,实则已是皇宫内的一把手大BOSS了。
李太后?
那么大的把柄被淑太妃母子手里握着,她哪还敢摆太后的谱。在众人面前宣读了建隆帝的“遗诏”后,她就战战兢兢地躲进宜寿宫,不敢出门了。
淑太妃是打着给贵太妃送伤药的名头来的。华淑鲜血淋漓的十指,昨日在宜寿宫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姐姐伤成这样,真叫人看着心疼。”淑太妃微微皱头,不明白建隆帝为何如此残忍,他不是一直将华淑当心头肉宠着么?
华淑则道,“为先帝抚琴解忧,是我应尽的本分。”
“宜寿宫的若拙留遗书为先帝殉葬,悬梁自尽了。”淑太妃轻声道,“难为她有如此情意,昨日我还问她日后要不要来我宫里做事呢。”
华淑微愣,“我以为,她会等到先帝下葬之日才会……”
虽说大周不提倡活人殉葬,但帝王或太后殡天,其宫内的管事太监和宫女一般都会跟着去,以示忠心。太后去世时,慈宁宫的安顺和采珍便是如此。
淑太妃又压低声音道,“姐姐,有件事妹妹不知当问不当问。”
华淑抬眸,看进淑太妃的眼里,“妹妹想知道先帝为何会从龙床摔下来?”
华淑如此坦荡,淑太妃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兹事体大,昨日在侧殿内严景不好问,才让我今日过来……”
先帝的死来得太快,柴严景需尽快查明他的“死因”,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华淑讲道,“昨日我为先帝抚琴几曲后,先帝忽变得极为激动,让我服侍他宽衣。因先帝有伤在身不宜多动,我便规劝了几句。先帝仍一意孤行,我上前正要为他宽衣,他却忽然坐起喷血摔到地上,疼痛难忍。我立刻唤若拙进殿伺候先帝更衣,之后的事妹妹便知道了。”
建隆帝有伤在身还有心思行房?淑太妃的眉毛忍不住跳了几下,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只挑关键的问,“先帝是先吐血才摔下龙床的?”
这就对了!
淑太妃压低声音,“姐姐有所不知,御医查验先帝服用的丹药,发现丹药被人动了手脚。”
华淑装着诧异,“何人如此大胆?”
淑太妃低声道,“丹药只经了德喜和玄孚之手,琴鸣山的守将今早送来消息,玄孚逃了。”
两人对视半晌,华淑才道,“妹妹当劝着圣上以此为戒。”
淑太妃轻轻拉住华淑的手掌,感慨道,“现在宫中还能如此为我和严景考虑的也只有姐姐了,姐姐与我一起留在宫中享福,可好?”
华淑面带苦涩,“太后怎能容我在此。”
李太后肯定愿意把华淑留在宫里折磨着,而非放她出去跟着儿子享福。不过透过这句话,淑太妃便明白了华淑的意思,“姐姐出宫也好,只是日后你我姐妹若想一起谈诗论画,就难了。”
华淑见她不拦着自己出宫,便安了心,“你我都在京城,想见也不难的。”
淑太妃回到挽春宫时,有些郁郁寡欢。
柴严景回来时,见母妃这样,小脸一绷,“谁惹母妃不高兴了,告诉朕,朕给您出气!”
淑太妃摇头,“现在谁还敢给我气受,只是想到还要在皇宫里待上后半辈子,我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儿子当了皇帝后,淑太妃先是欢喜,现在却觉得空落落的。
第1286章 让贵母妃留在宫中陪您,如何?
一块住了十几二十年的一大群人,眼看着就要散了。能留下来的也就她和李太后,她们俩还处不来,这以后莫说摸叶子牌,连个说话的人都不好找了。
柴严景看了母妃一会儿,忽然道,“母妃如果觉得一个人呆在宫里闷,就让贵太妃留下来陪您吧。”
淑太妃愣了,“你说什么?”
“儿臣说,让贵母妃留在宫里陪您。”柴严景一字一顿地道,显然他是认真的。
淑妃吓得站了起来,将穿着黄袍的儿子拉到近前,严肃问道,“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柴严景的小眉头蹙了起来,“母妃,朕现在是皇上了。您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
淑妃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勺上,“能的你!说,谁给你出的主意,他这可不是想帮你,而是想害了你!”
柴严景还是不肯说,“父皇把贵母妃留在宫里,所以三哥才听他的话,认真为朝廷做事的。朕把贵母妃留在宫里又不会委屈了她,会像孝敬母妃一样孝敬她的。”
淑太妃气急,“将心比心,如果你三哥当了皇帝,把母妃留在宫里,你怎么想?”
柴严景固执道,“可现在朕是皇帝。”
淑太妃没想到儿子忽然变得这么固执,她非常严肃地教训道,“你三哥是阁老,是朝廷的股肱之臣,他没有争夺皇位之心,但可不代表他好欺负。你敢把贵太妃留在宫里,你三哥就敢跟你翻脸,让你这皇位做不稳当,你信不信?”
柴严景低下头,“我信,所以才在想办法让三哥听我的话。”
“制住?”淑太妃气笑了,“你父皇那么小心眼的人,还得装着大度呢!你拍着心口问问,这天下还有谁比你三哥更可靠?他是你亲哥,人品好又有本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太傅怎么跟你们讲的?”
柴严景低声道,“母妃,三哥能推我上位,就能推二哥、四哥上位,我怕……”
儿子还小,当皇帝这么大的事,哪是说做就能做的好的。她本以为儿子要当几年太子,由建隆帝手把手教会了才登基。现在他是有点心眼,怎么当皇帝都不懂啊。
“你都上来了,哪是他们说让你下去,就能让你下去的。”淑太妃安慰了他一番,又劝道,“我在宫里呆得久了没见识,你年纪又小,遇到不明白的事儿就跟你外公和你三哥商量,他们总不会害你的。”
“您说……儿子现在算是命定的天子了吗,儿心里一点也不踏实,这皇位来得太容易了……”柴严景得了皇位后,越发地不安了。
淑太妃非常肯定,“你坐在这个位子就是天之子,只要你不办违反祖制的事,就没人敢不服。”
听母妃说了这一番话,柴严景也觉得程无介给自己出这个主意是抱有私心的,便歇了将贵太妃扣在宫中的心思,“儿臣去找三哥他们,商量父皇的丧礼和朝事?”
“去吧。”淑太妃叮嘱道,“别打你贵母妃和三嫂的主意,你三哥把她们放在心坎里了,那是他的逆鳞,不是软肋。”
柴严景刚出挽春宫,小太监来宁便怒气冲冲地跟上来了,“万岁,易王和晟王在宜寿宫侧殿歇息,把太监宫女们都撵出来了!”
柴严景不高兴了,“他们要歇息,殿里留一群人做什么,小题大做!”
来宁急了,“可是万岁……”
柴严景小脸一沉,“朕让你干什么去?”
跟德喜公公学本事……来宁脖子一缩,可怜巴巴地道,“德喜公公死气沉沉地站着不吭声,小人学不到啊。”
柴严景想了想,便道,“把德喜请到宜寿宫侧殿来。”
“是!”来宁以为万岁要替他出气,立刻颠颠地跑去找德喜。
柴严景到了宜寿宫,先去灵堂哭泣一顿后,便去了侧殿见三位哥哥都在。
三人见老七来了,都站起来弯腰行礼。柴严景挺直了腰杆,客气道,“三位皇兄免礼,自家兄弟,无需见外。”
“圣上,咱们虽是兄弟更是君臣,该守的君臣之礼不可荒废。再说就算二哥三哥不行礼,我也要行的,谁让我是郡王呢。”柴严昙说这话时一脸谦卑,那眼神却亮得吓人。
柴严景心里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四哥能封亲王的理由,便道,“都是自家兄弟,讲什么亲王郡王,都不必行礼。三位兄长,请落坐。”
这意思是不给自己升位份了?柴严昙心里不高兴,坐在三哥瞅着他生闷气,他可是答应了让自己当亲王的,说话不算话,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