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带警察来了?” 孔叔指着谈君子身后。
谈君子木木地转回身去看,没有警察啊。
下一秒,孔叔从身后随便抽出个瓶子就砸向她。谈君子回过神时拿左臂去挡,挡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手臂处传来钝痛。好疼。左手立马抬不起来了。
她细看孔叔手里拿的那瓶子,一看眼熟,再想看,孔叔第二下就砸了下来,这下砸她后脑,她又闪了一下,那酒瓶子落在她脑后,并没有特别疼,但足以让她头晕眼花。可能是因为那酒瓶子外面还包着塑料泡沫,所以打下去脑袋并没开花。
谈君子眼睛闭上前,看见自己被装进了麻袋,然后又用了0.1秒想到了,那不是我姥爷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的碎酒瓶子么……
*
“醒了?” 昌缨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谈君子眼前:“这是几?”
谈君子眨眨眼:“三。”
昌缨收回手指:“还会骗人,没傻。”
谈君子想撑着坐起来,结果发现身子往左边倒,定睛一看,左臂上打着石膏。
“脑袋没事,左臂骨折,别担心,医生帮你查了。” 昌缨在削着苹果。
昌缨怪怪的,从未有过的冷淡,冷淡之下还藏着愠怒。但谈君子无暇顾及他的奇怪态度。
“牵牛呢?” 谈君子用右手抓住昌缨的手臂,昌缨顺势把苹果塞她手里。
“这事说来话长。你要是不困,我慢慢说,来,你坐起来,我帮你调整下床。” 昌缨没去看谈君子的眼睛,但谈君子的眼神一直追着他。
昌缨帮她调整好病床的角度,看着她咬下了第一口苹果,才开口。
“先说孔叔。那天是袁果叔叔的兄弟们救了你。他们几个在那片……游荡,看见你觉得眼熟,然后说之前袁果带你去过老袁面馆,知道你是袁果的朋友。”
“你去找孔叔说了什么?” 昌缨问谈君子。
“牵牛呢?” 谈君子不去回答他,而是像复读机一样问。
昌缨闭了下眼睛,又说:“你问了什么不重要,总之可能是刺激了孔叔,他一冲动就对你下了手。随后陈警官起疑心,带人去他家里找,发现……”
“发现三个人的尸体,都被砌在孔叔家的厕所墙壁内。其中有一个是花棉袄的老婆,之前一直对外宣称是和一个货车司机私奔了,原来是早就被杀害了。”
“其余两人身份还在核实,但都是中年女人,外地人。”
“其中没有牵牛。” 昌缨说完,细细看谈君子。谈君子竟舒了一口气。
“也算是歪打正着吧,陈警官破了一桩连环杀人案。牵牛失踪的事,目前有一些线索。”
“罗子涵的奶奶报案说,那天她去塔华寺还愿。结果看见一个眼熟的小姑娘跟着一个女人上了一辆面包车。”
“罗子涵的奶奶认识牵牛?” 谈君子有些疑惑。
“嗯,他奶奶说,之前她来塔华寺烧香求佛祖保佑自己孙子高考顺利,路上碰到三个小姑娘,其中一个左手臂打着石膏。牵牛失踪那天,他奶奶又在塔华寺看见牵牛,牵牛还和她说塔华寺的菩萨果然灵验,自己是来还愿的。”
“带走牵牛的那个女人手指少了一截。因为那个女人进寺庙前不小心撞了一下罗子涵奶奶,把她香撞地上了,骂骂咧咧的也不帮她捡。她就留意了一下。”
……
后来昌缨还说了好多,谈君子觉得脑子里被各种信息充的满满腾腾的。
比如那个少了一截手指的女人,警方怀疑是之前咸城那边拐卖人口集团的漏网之鱼。之前跨省追捕收网,只抓了一部分,还有几个头头逃走了。
比如说,孔叔拿来砸她的酒瓶子,真的是从她姥爷那里捡来的,昌缨一看那个包法就认出来了。也是因为这个,不幸之中的万幸,没把她砸出个好歹来。
还比如说,本来花棉袄都被隔离在医院了,因为这个事又被转出来,说现在很有可能怀疑他的精神病是装的,因为孔叔录笔录时说漏了嘴,他说花棉袄杀人后才发疯的,这个时间线至少说明花棉袄是先杀的人,再有的精神病。无论哪种,花棉袄和孔叔,一个杀人犯,一个从犯,都逃脱不了法律制裁。
罗子涵他们还来看过谈君子,但谈君子那时候在睡觉,他们没待多久就先走了。
说道这里,昌缨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柿饼。
“这是罗子涵拿来的,他说他一直没吃,在家烧香供着,这个柿饼也的确给他带来了好运气。现在他把这个柿饼给你,让你留着,说柿饼会保佑你一定能找到牵牛。”
谈君子望着医院的天花板,上次来这里躺着,还是因为割阑尾。
而今左臂打着石膏,也不好翻身。她的思绪飘飘悠悠地想到了今年高考的语文作文题。
作文题目是这样的:
“金庸先生说:侠之大义,为国为民。我们在电视上可以看到各种英雄,他们可以是为国争光的体育健儿,可以是默默无闻的科学家,可以是在舞台上闪耀的艺术家……而我们的平凡生活中也不乏英雄。请围绕平凡生活中的侠与义展开讨论。文体不限,诗歌除外。”
当时看到这题目一瞬间,谈君子把自己背过的所有素材全忘了。最后她举得三个例子分别是袁果,谈正气,牵牛,均化名。
她记得她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侠之大义是细小力量的凝聚:是你曾受过伤害,但依然有勇气去认真生活,重振旗鼓;是从自身做起,哪怕明知蚍蜉撼树也依旧坚守本心,发出声音,做出行动;是平凡中能产生的非凡影响,是一万个一组成的一万,是一万又化作一万个一。
第36章 她是自由的风(一)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君子走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昌缨慢慢体会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一件大事发生前,生活其实会给你很多预示。但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视而不见,他也一样,或是说,他有隐隐感觉到,但在内心逃避了,觉得不可能发生。
生活给他的第一个预示,是在高三那年,在谈水仙的病房里看到了谈君子父亲,关秋岳。
当时他陪秦轲去外地,那个饭局上一共十个人,死了三个,张达父亲是其一,秦海是其一。秦轲派给他的任务就是去病房盯着谈水仙。河豚中毒这事,是死是活其实就是两三天的事。秦轲说,谈水仙要是死了,那一了百了;谈水仙要是醒了,叫他过去开条件。什么条件都行,就是不能回彤城。
但谈水仙一直昏迷。医生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按理说谈水仙摄入量并不多,但人一直不醒。至于会不会醒,什么时候醒,都不好说。
后来谈水仙被转到普通病房,关秋岳一直在病床边守着。昌缨看见关秋岳,关秋岳那个眼神昌缨形容不太出来,有一种平静的疯狂。那眼神甫一看便能让他明白很多之前不解的事情。
比如说为什么关秋岳对谈君子不上心,因为他对谈水仙的爱是极端的,是‘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可以原谅一切’那种爱,无所谓原则。
这种情感他不太能理解,但又觉得发生在谈水仙和关秋岳身上很合理。
关于河豚中毒这整件事,他还有另一个疑惑。在回城的火车上他问了秦轲:“秦轲,我有个问题,我知道我问了,你也不一定说实话,但我还是想问一句,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而秦轲就像早预料到他会问一样,丝毫不惊讶:“你觉得呢?”
秦轲来火车车厢接头处抽烟,昌缨跟过来,专门趁张达不在时问的。而昌缨跟过来,秦轲就知道他有想法。
“之前去咸城,度假村保洁都能谈论秦海的私事。按理来说,对于这么大一个集团,老总的私事,尤其是这种丑闻应该是密不透风的。所以我猜,秦海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你很了解谈水仙,她和关秋岳其实是一类人,既痴情又绝情,所以你只是点了个火苗,谈水仙会做什么你也不清楚,但你知道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昌缨沉吟道:“我的第一个疑问就在于此,你只是一个学生,即使再聪明,又是如何知道秦海和谈水仙之间出问题了呢?”
秦轲叼着的还是劣质烟,经过的旅客咳嗽两声,不满地看向他。秦轲则转向窗外。
“这其实不难判断。秦海抛下我和我妈后,可能出于一点愧疚,一直在给我打钱。起初秦海让助理给我汇款,后来这几年,变成秦海亲自给我打钱,而且数目一直在增加。”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在给自己留后路。他又开始想起我这个儿子,这说明他和谈水仙近几年问题越来越大。” 秦轲断言道,实际上他也没有猜错。
“我的确只是个学生,而且我又远在彤城,但他给我的钱我后来动了。我拿来去找私家侦探。搜集他在外面鬼混的证据,然后把照片寄给谈水仙。不过你还真说错了,照片我到最后也没真的寄出,消息也不是我传的。”
“你找人拍了照片,但你没有寄?” 昌缨看秦轲。
“我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认为我在说谎,肯定认为这事情一定是我做的,我不可能花钱找人拍了照片还不用,但的确,我的确最终还是没有寄。至于谈水仙最终还是知道了秦海的所作所为,那只能说秦海太蠢了,或是说已经不在意谈水仙了,所以明目张胆。”
“饭局是谈水仙攒的,河豚也是谈水仙非要点的,至于为什么张达父亲也在场,那真的只能说命该如此。” 秦轲说得轻描淡写。
这是秦轲始料未及的。想好的复仇,多年的夙愿,恨之入骨的人们,历经沧桑的少年。一场饭局,三条人命,都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结果被一条河豚搞死了。
恩怨如过眼云烟,人命并不值钱。喜怒哀愁环环相扣,生活本就啼笑皆非。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秦轲把烟碾灭,然后看着昌缨:“我后悔那天在民宿说,希望你好好保护君子。现在看来,我才是好好保护了她的人。你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少年们个头相仿,在这逼仄的车厢头谈论着父辈的恩怨情仇,车窗外的风景疾驰往后,两人目光相对,谁也不想占下风。
“很久之前我就拿到了秦海的照片,但一直押在手里。我在民宿告诉你那番话时,其实我已经决定好回了彤城就去做这件事,去点最后一把火。所以我把前因后果告诉你,希望在我做这件事时,你能保护好君子。”
“但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一想到,我做这些,可能会让谈水仙离开秦海,回来找关秋岳,或是找谈君子,我就没做。”
“说实话我也挺不理解我自己的,我明明恨秦海谈水仙,我母亲去世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两个人付出代价,但为何最终因为一个小姑娘放弃了呢?可能我不想看她伤心吧。被至亲之人抛弃的滋味,我尝过,所以我不想让她尝。”
“你知道么昌缨,要是我先遇见君子,她真不一定会喜欢你。所以你只是占了个先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便宜。像她那样的女孩,和谁认识久,自然更依赖谁。你也没什么了不起。”
秦轲眉目张扬,略带挑衅地看着昌缨。
“你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吧。你为君子做的事,我从心底里感激你。所以你想在口头上占占上风我也不和你辩驳。” 昌缨只是一笑:“我只能说、很抱歉,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秦轲看了昌缨半晌:“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笑特别欠揍?”
“我知道,所以我这样笑。” 昌缨一本正经点点头,又补充道:“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以后抽点好烟吧,太呛。”
*
生活给他的第二个预示,是在谈君子出院后,大学开学前,谈正气来找他喝酒。
谈正气在阳台上摆好小桌,两张藤椅,还摆了两个小盅在二人面前。
“来,咱爷俩儿喝一杯。坐。” 谈正气指了指对面的小凳:“白酒能喝吗?我记得你爷爷酒量很好,一斤半的量,喝完以后拿毛笔手都不带颤的。不知道到你这辈儿有没有遗传到。”
昌缨拉开凳子坐下:“还行,赶不上我爷爷,一斤是没问题的,您想喝我陪您,不过喝酒伤身,我岁数还小无所谓,您少喝。”
想到之前装醉,昌缨无声地笑了笑,那时也就喝了二两?三两?离醉还远得很。
“你说得对,喝酒伤身。” 谈正气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不过我这辈子也就喝酒抽烟这两件开心事了,明明知道对身体不好,但还是一直戒不掉。”
“我想陪君子久一些,我那个傻孙女呦,明明懂事得很,但又总让人操心。可我今年已经79了,再养生,又有几年可活呢。每次想戒掉烟酒时,我总在想,就让我这个老头子任性一回吧。”
“感觉我这辈子总在做一件事。前半辈子先是一个人养大了自己的闺女,后半辈子一个人养大了闺女的闺女。”
“昌缨,今天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埋在心底十几年。” 谈正气摩挲着椅子扶手。
“姥爷。” 昌缨开口:“我其实早都知道了。这事说来话长。”
谈正气看着昌缨,他一直很喜欢昌盛这个孙子,平时不多言不多语,但看着就有少年人中很少见的稳,能承事。
爷孙俩对视良久,一个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一个知道对方已经知晓,于是都没在提。
谈正气喝了一盅,昌缨也赶紧干了,然后谈正气又给两人的酒盅满上。
“君子姥姥去世得早,走的时候水仙才七岁。她从小我是溺爱了些,觉得闺女没了妈妈,跟着我这个五大三粗的父亲,太可怜了,所以她想要的我尽量都满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养成她那样的性格。所以后来再带君子时,我就格外严厉,生怕她再像她母亲那样。”
“水仙……和秦海走后,我就和小关说,你一个男的,自己老婆跟人家走了,还让你带君子,我知道是难为你,你也要面子,更何况,我不相信你会对君子好,这也是实话。”
“所以我负责养君子,教育她,带大她。但只有一个要求,我们必须告诉君子她妈妈是死了,不是跟人私奔了,不是不要她了。”
“之所以决定骗君子,是因为我是过来人,我知道父母不要的小孩该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