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坦荡荡 小人长嘤嘤——坡西米
时间:2020-05-20 09:35:33

  “我是被父母过继给我大伯的。以前农村家孩子多,我是老大,算上我一共八个。我大伯家在邻村,好几年了都没儿子,以前在农村,没儿子是要被乡亲们瞧不起的。我就被我父母过继给了我大伯。”
  “把我送走那会儿,我已经懂事了,十岁的孩子,哭的啊,一路走一路哭,一路哭一路被打,后来实在哭得走不动了,我爸就把我扛起来,扔在了大伯家门口。后来过了几年,即使我大伯有了儿子,我也没再回我亲生父母家。一个人在别人家长大,不是亲生的,吃饭从不敢多吃。”
  “这种感觉你大概没有体会。和父母死了的感觉还不一样,他们不是死了,是不要你了,把你送走了。这样的孩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缺少一种底气。”
  “我当时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君子,看着这个娃娃还这么小,这么白白嫩嫩,还冲我笑,冲我伸着小拳头,看见的人心都会化作一滩水,我不会允许有谁去伤害她。”
  “我一个老头子,一个人带大过水仙,也不在乎是不是还要一个人再带大一个女娃娃。那时我已经六十,不出意外的话,我至少能等到君子成年,现在看来,我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不仅把她好好养大了,还把她养得这般善良,我挺欣慰的。”
  “昌缨,你告诉姥爷,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君子?” 谈正气看向昌缨,但没等昌缨回答,谈正气便继续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俩在一起了,我活这么大岁数,如果连两个小娃娃彼此喜欢都看不出来,那我是白活了。”
  “姥爷、” 昌缨赶忙站起来。谈正气摆摆手:“坐下吧,我不是在质问。”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和君子能在一起,说实话我挺高兴的。她爸爸妈妈都在世,但一个我也指望不上。所以今天叫你来,除了要告诉你那个秘密,实际上老头子还想自私地请求你一件事,如果等到哪天我不在了,要是你不喜欢君子了,也请你一定做她的亲人,家人。我不求你一直喜欢君子,少年人的感情我理解,你们都还小,未来也不一定真的能走在一起一辈子,但如果你俩哪天分开了,不喜欢了……”
  “姥爷,我会一直在君子身边的。只有她不要我,我绝不会离开她。” 昌缨没让谈正气继续往下说。
  听到昌缨这句话,谈正气只是笑笑,兴许是觉得他年纪还小,断言未来是只有年轻人会做的事。但能听到昌缨这般说,谈正气心里也安慰不少。
  “她一个小姑娘,以后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想想我就要落泪。我不敢想。可我总会走在她的前面的。我不可能陪她一辈子。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在土里的人了,我再舍不得,再心疼,也没办法。” 谈正气再要去拿酒盅时,手被昌缨按住,然后手里的酒盅被昌缨拿走,一饮而尽。
  “您不信我,也需信君子,她不是一般的小姑娘,现在有很多人爱她,以后也会有越来越多人爱她,她不是孤零零在这世上的。”
  *
  生活给他的第三个预示,是牵牛失踪后,谈君子看他的眼神。
  这种眼神他见过。
  之前小学时养谈唱唱,要给这个小鹦鹉做鸟窝,于是就先把它从大鸟笼子里转移到一个小鸟笼子里。对于一只小鸟来说,它理解不了那么复杂的事情,在它眼里,发生的事情就是猝不及防的,生存空间一下子变简陋了,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一种明明十分信任你,但又带着凄徨无助的眼神。如今出现在谈君子的眼里。
  他知道谈君子在想什么,但他即使脾气再好,也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于是,在二人动身去江城前,昌缨看着谈君子的眼睛说:“君子,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也知道你很自责,但这和你去追寻快乐并不矛盾,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你如果需要自己缓一缓,我可以不去打扰你,你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的方式说服自己,走出来。我没有逼你一定要怎样,我也知道现在的你对谈恋爱没有心情。但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分手。这是我的底线。”
  仿佛被他说中心事般,谈君子眼神看向别处,嗫喏道:“我没有想提分手。” 但她也清楚自己在说谎。她的确想过。
  分手这个字眼太可怕了。但是又有一种千钧的矛盾力量,似乎只有让自己不好受,才能缓解对牵牛的愧疚。自牵牛失踪后,她都觉得自己不会再好了。快乐都是没有底气的。她会在想,牵牛在哪里呢?是不是在某个山沟沟里,被人关着,以她那个性子一定被人毒打,灌药,然后强迫她……被拐卖的女子能有什么命运呢?人们都一清二楚。一辈子被困,一辈子被打,一直生孩子,直到妥协。
  昌缨的心抽疼,他想过成为她的陪伴,成为她的力量,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她的为难。
  谈君子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太明显了,他第一次,稍微带了点力道捧起谈君子的脸,逼得她看着自己:“我在这里,你往哪边走,我都一起,你不想我说话,我就默默跟着,但你可不可以对我负责任?”
  谈君子眼里浮现出迷茫:“可是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就是一种不负责任,难道我不开心,也一定要拉着你一起不开心吗?大学四年是很美好的,我不想也拖着你一起压抑。”
  “我不在乎。我们可以不拥抱,可以不接吻,我甚至可以保证不碰你,连拉手都不会要求你,但我不可能喜欢别人了,算我求求你,你做任何事之前,想想我……” 昌缨说出这番话,觉得自己卑微到极致了,但他都没有十分的把握能说动谈君子。即使谈君子嘴上说不会分手,他都是心惊胆战的。她很拧的,也容易认死理。他真的怕有一天,谈君子就消失了。
  人生中第一次,昌缨觉得无能为力,以前他觉得谈君子像小鱼,鱼钩在他手里,鱼漂动一动,他就知道她要往哪里走,他是主动的,有耐心的。谈君子是傻的,是被算计的。但现在他觉得,谈君子就像风,树留不住的那种风。他是树,原地不动的树,有些绝望的树。
 
 
第37章 她是自由的风(二)
  如果一个人,上了大学以后还天天过得像高三后半学期一样,会怎么样?
  答:成绩年级前三,生活费全靠奖学金还绰绰有余,心无旁骛,没时间谈恋爱。
  这就是谈君子的状态。而昌缨全程旁观了谈君子忙得跟陀螺一样的大学生活。谈君子的校区在市中心,而昌缨的学校在郊区。江城本就是超一线大城,这样两相隔,两人过得像异地。
  大一时最艰难,每到周六昌缨会早上起个大早,坐地铁去找谈君子,然后晚上再回来,周日也一样,连着跑两天。有时候他懒得折腾,直接在谈君子的大学边上住酒店,但他从来没有开口要谈君子来陪他。光是看她那一张惶恐的脸就够他心疼的了,他想给她空间,本也没想做什么,但怕她有压力,胡思乱想。
  后来大二实在嫌麻烦,干脆在谈君子大学边儿上买了套房。昌家有钱,但他在江城这套房并不算大,只是小区好,位置好,一套三居室,完全够住。更何况,谈君子几乎不来他这里。
  在外面住也好,昌缨还学会了煲汤。谈君子高中身高就有168了,但上了高三体重骤降,后来又因为那个事,体重一直没回上来。昌缨为了让她胖一点简直煞费苦心。
  日子就这样过,谈君子也在慢慢变好。昌缨觉得自己就像养小动物一样,一开始先费劲千辛万苦把小动物抓回家,然后再费尽心思和小动物混熟,然后小动物生病了他还得跑前跑后伺候着。但欣慰的是能看到变化,那就是好的。退一万步说,小时候是谈君子照顾他,现在轮到他来守护她,他并不觉得煎熬。
  昌缨觉得顶多大学毕业,再过个几年,估计这事在谈君子心里就能基本翻篇。可能会一直是个刺,但至少她能正常生活,不再像个机器人。至少他是这样想的,想的还挺好。
  *
  大三寒假,谈君子回家过年,谈君子的毕业论文导师都找好了,打算大三下开始就帮导师干活。昌缨也如往年一样,同父母一起去了城郊大院爷爷家。
  他专业是机械工程,上大二后一直在实习,起初的梦想有些微改变,他在几家设计公司做过实习生后,觉得给人家打工并不适合他,所以后来昌缨有意去和父亲生意场上的叔叔联系取经,他打算毕业后创业,开家自己的设计事务所。
  谈君子家的团圆饭照例是和姥爷两人吃的,吃的简单,但不凄凉。两人开着电视,春晚当背景音,一盆饺子,还是两种馅儿的。姥爷烧了条罗非鱼,还做了醋溜白菜。君子爱吃豆腐,姥爷又做了个豆腐牛腩。
  吃完两个人的团圆饭,有人敲门,大过年的谁会来呢。
  “砰砰砰”,敲门声有些急促,一听就不是昌缨,再说他有钥匙。
  谈君子正拿着遥控器把声音调大,这几年姥爷开始耳朵背,声音要震天响才行。她放下遥控器去开门,头还扭着看电视,电视里是冯巩的小品,一句“观众朋友们,我可想死你们啦!”听完,她才回头看门外。
  门外竟站着关秋岳。
  关秋岳一脸热切,这是谈君子从小到大没见过的表情。关秋岳一把攫住谈君子的手腕,把她吓一大跳。打她记事起,关秋岳就没抱过她,这一身体接触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醒了,君子,你和我走,我带你去见她!” 关秋岳一改往日的儒雅,几乎是低吼着将谈君子往外拉。
  谈君子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扒住门框,谈正气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爸!水仙她醒了!” 关秋岳对着谈正气大喊。
  “姥爷……我爸在说什么啊?” 谈君子觉得手腕被拽的生疼,脸也有点扭曲,带着几分惶惑问谈正气。
  谈正气拖鞋都没穿好,几步走过来去抱谈君子,想把谈君子夺回来,对着关秋岳低喝道:“混账!你是要干嘛?放开君子!”
  “君子,我车就在外面,我带你去找妈妈!就现在,你妈说要见你!我们又可以团聚了!” 关秋岳就像疯魔了一样去摸谈君子的脸,谈君子吓得大叫出来,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爸你在说什么啊,我妈不是早就死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你放开君子,你这个疯子,大过年的你在这里抽什么疯!” 谈正气去掰关秋岳的手。谈君子的手腕被箍得已经一圈青紫。
  “君子,君子你听我说,你妈没死,都是你姥爷骗你的,她现在在医院住着……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跟爸爸来,爸爸带你去见你妈妈,你妈妈说要和我重新在一起,你也有家了!不用再住在姥爷这里了!” 关秋岳又把脸色放缓,但是这种循循善诱在谈君子眼里简直比魔鬼还吓人,关秋岳的眼神太疯狂了。
  “姥爷!姥爷!” 谈君子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叫起来。三人几乎是抱作一团,你拉我,我推你。谈正气被关秋岳搡了一下,往后蹭了几步。
  “你给我滚出去!” 谈正气抄起门口的笤帚,想揍关秋岳,结果手举到半空,人就直挺挺地往后倒了过去。
  *
  谈君子的手哆哆嗦嗦地在拨昌缨的电话。
  这台诺基亚她从大一用到大三,同学iPhone都换了两代了,她这块砖头也一直没换。奇怪,她本来觉得这个手机挺好用的,为什么现在觉得按键好硬啊,她手指哆嗦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按下去一个,然后再艰难地按下一个数字,下一个数字……
  那边接通时,还能电话那头的爆竹声。
  “君子?” 昌缨的声音似乎都带着爆竹的火药味儿,热腾腾的,还有些惊喜。
  “哇——” 谈君子听到昌缨的声音时,没说上一句话,就嚎哭出来:“昌缨!我姥爷没了!!”
  人在救护车上就走了,急性心肌梗塞。
  *
  昌缨赶到医院时,谈君子抱着膝盖坐在位置上,脚上还是拖鞋,袜子都没穿。关秋岳则不耐烦地在医院走廊里徘徊,边走边自言自语:“不能让水仙等,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不能让她等……”
  昌缨听到关秋岳的话,只觉得喉咙干涩,眼前也几乎一黑。
  “昌缨……” 谈君子抬头看昌缨,满脸满眼的泪水,一张小脸埋在黑发里,显得格外惨白吓人。
  昌缨内心焦灼,但没说话,直接就蹲下了,抱住谈君子。
  “我没有姥爷了,昌缨。”
  “他在我怀里走的,我没有姥爷了。”
  “我爸说,我妈还活着,说我姥爷骗我的,他还要带我去见我妈……我不知道,我好害怕啊。”
  *
  年三十的晚上谈君子是在昌缨家度过的,二楼那个家。
  去医院时昌建国也跟着去了,后续的事不用他们两个小孩操心,就让昌缨先把谈君子带回家。这个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关秋岳据说是连夜就开车赶往了外地。
  昌缨把谈君子抱到床上,他浑身都是爆竹的火药味儿,还有年夜饭的味儿,打算先去冲个澡。
  结果他前脚刚进浴室,刚把套头衫扯下来,后面谈君子就‘哒哒’地跟过来。
  昌缨光着膀子,有些无奈:“我洗澡,就一会儿,五分钟。我要脱裤子了君子。”
  谈君子默不作声地把浴室门关上,然后开始脱衣服。
  昌缨整个人就僵住了。
  谈君子是低着头脱的,一件一件。
  先是毛衣,再是毛衣底下的短袖。短袖一脱,就只剩胸衣。而谈君子直接就去解后面的扣子。
  昌缨呆住了。
  而谈君子就像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样,脱完上面,开始脱下面。
  昌缨觉得这一分钟格外漫长。
  一个光溜溜,雪白又瘦的让人心疼的身体在眼前。他却一点杂念都没有了。
  谈君子脱光,便走到淋雨头低下,把水旋开。
  水刚出来是冷的,昌缨看她就直愣愣地站在冷水里,一把就把她扯到后面去,扭着把手,过了几十秒,水渐渐热了,他又用手指头试了试,才把谈君子又放到淋浴头下。
  谈君子头低着,水流过长发,长发都贴在上身。她转头:“不是洗澡吗?进来呀。”
  昌缨看她那眼神,心里才稍稍缓了缓,那眼神至少是带着温度的。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把裤子脱掉,也站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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