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她发现,贺文璋下笔慢了,她便悬空了笔,往他那边瞧。观察了几眼,她发现,他走神了。
“璋哥?”于寒舟就叫他,“想什么呢?”
贺文璋被她一叫,顿时醒过神,摇摇头:“没什么。”低头看向自己身前的画,有两笔画得不是很好,依照他往日的习惯,是要弃掉重画的,但又担心耽误她的进度,叫她扫了兴,因此便忍了忍,继续落笔。
而于寒舟见他重新画起来,便跟着一笔一笔的画。
本来心情有点不好的贺文璋,见着她这样稚气的画法,顿时好笑不已。本来低落的心情,也慢慢淡去了。她总是有这种奇异的力量,只要看着她,跟她说说话,他就很难维持低落的心情。
缓缓摇了摇头,他不再刻意去想不痛快的事,温声指点,引导着她把一幅画给画好了。
“很不错。”贺文璋夸赞道。
于寒舟自己觉得是不错的,虽然跟贺文璋的画比起来差远了,但毕竟是她第一幅毛笔画嘛。
她笑着应了:“我也这么觉得。”
贺文璋见她不害羞,不谦虚,不懊恼,倒是真的挺满意的样子,不禁失笑。如此看来,她是个心很浅,又容易知足的人。
是个很可爱的女子。
他不禁又想道,如今再也看不出她疯狂又任性的模样了。难道人一旦想开,就真的会大变模样?
贺文璋本来不信的。但是他又想,她嫁给他这样的人,一生都毁了,不想开一点,又能如何呢?
他心绪百转千回,一时高兴,一时闷闷,偏偏于寒舟这会儿只顾着看自己的画,没有注意到他。而等她新鲜完了,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
“下午还画不画?”于寒舟将画放回桌上,由着下人们收拾,仰头看着贺文璋问道。
她两眼亮晶晶,显然很期待他能答应,贺文璋便点点头:“好。”
“太好了。”于寒舟笑着一拍手,“走了,我们回去用饭。”
贺文璋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跟着她出了花园。
她就像是放风筝的人,而他就是那只风筝。她往哪里跑,他便被牵引着往哪里飞。
于寒舟不知他内心的诸多想法,兴致勃勃地问道:“咱们下午画什么?还画花儿吗?”
“你想画什么?”贺文璋就问。
于寒舟是没什么进取心的,她画画儿纯粹是为了玩,并不想着学了什么就一直钻研下去,很快对贺文璋说道:“不如我们画人吧?上午不是有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笑你我吗?就画她,叫她站着别动,我们画她。”
胆大包天的翠珠,顿时可怜巴巴地告饶:“奶奶之前不是这样说的,明明饶过我们了。”
于寒舟就笑道:“我那时说的是,谁再笑,就罚她踢两百个毽子。我可没说,你们不再笑,就不罚你们了。”
众丫鬟们纷纷告饶。
一路热热闹闹的,回了长青院。
府里的其他下人见了,纷纷称奇:“怎么大奶奶一进门,变得这样热闹?”
“瞧见没有?大爷脸上全是笑。”
“甚少见到大爷笑得这样开怀。”
回了长青院后,如常用了午饭。过后贺文璋便要午睡,他脚步拖拉,走得慢吞吞的,还回头看于寒舟:“你也睡一会儿吧,这样醒来精神,画画看起来没什么,其实也耗神的。”
于寒舟听了,顿时一惊:“是吗?耗神厉害吗?若是这样,那我们下午不画了,你身体才好,经不得累。”
贺文璋的嘴巴张了张,遂又闭上了,说道:“不厉害。我的意思是,睡一会儿,下午有精神。”
“真的吗?”于寒舟追问道,“你可别硬撑,不然累着了,我可要生气的。”
贺文璋顿时好气又无奈。气的是自己有心,无奈的是她没心。
“不会的。”他说道,转过头去,往里面去了。
于寒舟在外间的炕上坐了,不一会儿,也歪着眯上了眼睛。
既然贺文璋说了,那她就也睡一会儿好了。
丫鬟们见她也睡了,拿了条薄毯在她身上搭了,便轻手轻脚地退下去,不发出一丝声响儿。
待贺文璋起来时,于寒舟也已经醒了,由着丫鬟们伺候着擦脸擦手。
“你睡了?”贺文璋问道,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于寒舟刚睡醒,还不是很敏锐,随口道:“你说的,睡一会儿精神些,我便眯了眯。”
贺文璋抿起了唇,脸上明显透出一丝不高兴来,这下于寒舟察觉到了,意外地看着他道:“怎么了?这样兴致低落?没睡好?”
不是没睡好。
是她口口声声说当他是姐妹,结果叫他去里间睡,她自己避嫌睡外面。
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因为她下意识中还是把他当男人看的。可是想到她因此而生出的那些疏离,就让他高兴不起来了。
他烦恼不已,偏还没法说,缓缓摇头:“没什么,可能做了梦,但是记不清了。”
这种事很常见,于寒舟也常常会做一些可怕的梦,醒来却什么也记不清。这种时候把那种情绪打断就好了,于是她笑着指了指屋里的丫鬟,对他道:“这几个都是笑过我们的。先惩罚谁,璋哥指一个。”
丫鬟们顿时抱成一团,边求饶,边互相推诿:“指她,她笑得最大声。”
“不是我,我笑了一声就停下了,你笑得最久,惹了大爷不高兴。”
被丫鬟们这样笑声一冲,贺文璋的情绪并没有好起来,因为他不是真的做了噩梦。
反而见她笑着,跟丫鬟们逗趣,觉得心里闷闷的。
“笑够了就走吧,谁也逃不了。”于寒舟见贺文璋的情绪并没有提起来,便打断了丫鬟们,起身往外走去。
也许在太阳下晒晒,看看外面的景物,会好一些。
她又同他说话,问一些画人物要注意的事项,跟画花儿的区别,等等。
贺文璋一向跟她生不起气来,很快那气闷就消了,渐渐脸上露出笑意来,跟她说这个说那个。
不多时,便到了花园里。
丫鬟们纵然一路笑闹着推诿,却也并不是真的推脱,不过是逗热闹罢了。此时被于寒舟一指,便规规矩矩站定了,由着两人画。
于寒舟在贺文璋这里学了不少绘画的技巧。
她并不笨,虽然也没有多么高超的天分,却算得上聪颖的,贺文璋教她什么,都能学得来。
两人在花园里消遣过了一天,待到傍晚,便往正院去了。
侯爷已经回来了,贺文璟也下了学,正坐在一处说话。见两人进来,便打招呼。
“给父亲请安。”
“大哥,大嫂。”
一时侯夫人也进来了,她刚刚出去处理了些府里的杂物,见到于寒舟和贺文璋就笑了:“怎么样?颜儿跟着璋儿学作画,璋儿教得好不好?”
于寒舟便答道:“璋哥教得很好。”
贺文璟就不能听见她叫大哥为“璋哥”,每次听都难受得坐不住。但是上回他惹了大哥动怒,再也不敢说什么了,连眼神都不敢飘过去一个,生怕自己又瞪她,被大哥抓到,再教训他。
晚饭,五人在桌边坐了。
贺文璋面前的那一处,自然是摆着他用惯了的清淡寡味的饭菜。而桌上也多了于寒舟爱吃的,是侯夫人特意叫人准备的。
侯爷不多话,侯夫人又慈爱,于寒舟是很乐意跟他们一起吃饭的。人多了,吃饭都很香。
至于贺文璟,她已经将他从世界里剔除掉了。他反正是不会信她,也不会跟她交好,那就当没有这个人。她不惹他,他也别惹她就是。
一顿饭吃完,于寒舟没什么异样,贺文璟却是心里酸溜溜的。
他看见了,哥哥不停往她那边看,好像她是下饭菜似的。那眼神温柔得滴水,简直让他大吃一惊。
他还能说什么呢?哥哥明显就是被引诱了。心里郁闷的贺文璟,饭都没有吃几口。
“怎么了?胃口不好?”侯夫人瞧见了,就问了一句,“比你哥哥用得还少。”
贺文璟:“……”低下头,大口吃起来,不一会儿就把缺的那部分吃到了肚子里。
“嗯。”侯夫人微微颔首,表示满意。
于寒舟看着,忍不住低低地笑。贺文璋就问她:“怎么?在笑什么?”
“没什么。”于寒舟摇摇头,总不能说,自己在笑侯夫人和贺文璟这对母子。
贺文璋见她不说,又闷闷不乐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小心眼,便努力克制着,不让面上露出来。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然后于寒舟和贺文璋就回了。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内,贺文璋一次也没有病过,这让府里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胆——他这样的身体,生病才是正常的,不生病的时候极少,这么久也不病一次,就好像一把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叫人十分不安。
就连贺文璋自己都有点慌乱,同时抱以极大的期待,怎么回事?他不生病了?他身体好了是不是?
侯夫人对此最为关切,几次三番问常大夫,大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常大夫每隔三日就为他把一次脉,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直到连着半个月,贺文璋都没有生病,常大夫才终于松了口:“不错,继续保持,兴许活过二十岁也说不定。”
一句话出口,侯夫人高兴得险些昏过去。
第029章
多年来,常大夫始终没松过口,认为贺文璋活不过二十岁。
这都是他往宽了说的。按照贺文璋小时候的身体状况,常大夫以为他要夭折的。是侯夫人流水一般花银子,各种药吊着,使下人精心伺候着,才叫他虽然一直病怏怏的,却长到大了。
要说贺文璋有什么大病,倒也没有,他就是底子差。非常非常差,一有点风吹草动,稍有点不妥当,他就扛不住,要病了。
一生病,就上吐下泻,发冷发热。这样一来,身子还怎么能好?而身体不好,就更容易生病,这是个恶性循环。
常大夫一直很担心,哪日贺文璋受点惊,一场高热上来,救治不及就去了。
如今把了他的脉象,察觉到有些微的好转,常大夫还不想说。因为这点好转,只需要生一场病,就又打回原形。是侯夫人殷切期盼,而贺文璋也目露渴求,才让他松了口:“好生养着,仔细注意着,有什么不要往心里去,保持心胸舒朗。”
贺文璋点点头:“是,我记住了。”
他此刻面带欣喜,看了看母亲,又看向妻子。
他,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常大夫说了,他是有可能活过二十岁的。那他如果以后都不生病,把身体养得好一点,是不是还能多活两年?
他心里一阵阵激动,简直压制不住,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太好了。”于寒舟双手合十,两眼晶亮地看着他,“璋哥,你要好起来了。”
贺文璋听了她的话,更是激动不已,是的,他可能要好起来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就被常大夫在背上拍了拍:“别激动,别激动,你的身子受不住大喜大怒。”
“是。”贺文璋垂下眼睛,努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半晌才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我会更加注意的。”
从前他没想过自己会活过二十岁。为此,有不少地方他都不够注意,甚至还有些放纵自己。
现在不一样了。他想要活过二十岁,非常非常想。
所以,从今天开始,他要认认真真地保护身体,并且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好,好。”侯夫人坐在椅子上,由丫鬟顺着气,强忍着泪意,笑着说道:“多谢常大夫对璋儿的照顾。来人,取二百两银子来,答谢常大夫。”
常大夫客气地推辞了一下,就受了。
送走常大夫后,侯夫人便一手握着贺文璋,一手握着于寒舟,说道:“璋儿身体变好了,颜儿是大功臣。都是你的细心照顾,才让璋儿的身体有了转机。”
其实要说细心照顾,于寒舟也没怎么照顾。这一点她知道,侯夫人也知道。
侯夫人更知道,真正让儿子好起来的,是他自己。他有了妻子,整日活色生香的在面前晃着,怎能不动心?人一旦动了心,就会格外想活下去。这也是当初她什么也不顾,非要给他娶个妻子的原由。
如今计策奏效,侯夫人别提多高兴了。她为儿子做了对的事,可能还救了儿子的命。
“你们两个好好的,母亲就放心了。”侯夫人说道,表情格外真诚,“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使人告知我,母亲要你们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
她一点不担心把儿媳妇纵容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