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起?”侯夫人有点意外,又问道:“大爷昨晚可安生?”
“并没有听说大爷晚上叫人。”下人回答道。
侯夫人听着,就觉得大儿子要么是不舒服了,要么就是在赖床。
“嘿,小子。”她想到后者,忍不住玩味起来。小夫妻两个,醒了却不起,可就有意思了。
什么儿子可以赖床,儿媳妇不行,必须来请安之类的,这些规矩侯夫人年轻的时候深受其害,恶心坏了,并不肯做这样的事。
反正儿子高兴就好了。
“我出门了。”侯爷今日还有事,没空陪她一起等,整了衣装就要出去。
侯夫人觑他一眼,说道:“那你去吧。回头我见了什么,等你回来告诉你。”
“嗯。”侯爷点点头,大步走了。
侯夫人在房里等,等啊,等啊。
被她等的人,此刻却握着梳子,固执地站在于寒舟的背后,说道:“颜颜,今日我给你梳头吧?”
他本来不敢说的,可是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一头柔顺光泽的头发如瀑布一般垂落,那么漂亮,就忍不住手里痒痒,大着胆子走过去。
她自己说的,她把他当姐妹。
姐妹之间,互相梳个头怎么了?贺文璋觉得不怎么,还很正常。
“大爷,让奴婢来吧。”平时给于寒舟梳头的小丫鬟,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大爷哪里会梳头啊?别梳疼了人才是。
于寒舟见着贺文璋固执站在那里的样子,想了想,就道:“那行吧,你来吧。”
她都摸过他的头发了,他现在想摸她的,她就不好拒绝了。
“好。”贺文璋笑了,走到她背后,开始给她梳头发。
他个子高,需要把腰弯得特别厉害,才方便下手。于寒舟就道:“给大爷搬椅子来。”
立时有小丫鬟搬了椅子,给贺文璋坐下。
贺文璋这才握着梳子,非常小心地举高到于寒舟的头顶,慢慢落入发间,轻轻地一梳到底。
她的头发很长,及至臀尖。贺文璋需得握着她的头发,才能一梳到底。
他感受着那种丝滑感,明明是他给她梳头发,却不知怎么,自己的头顶一片麻酥酥的,甚至就连背上都麻酥酥的,好似并非他给她梳头发,而是她给他梳头发一样。
他整个人晕陶陶的。
第027章
贺文璋不会挽发髻,因此他把于寒舟的头发梳顺了之后,就站起身,把位置还给了梳头的丫鬟。
站在旁边,看着别人握住她的一缕秀发,挽来挽去,又拿钗环固定住。
他安静地看着,将丫鬟的手法记在心里,负在身后的手,手指微微动着,在心里给她梳着发型。
“我好啦。”终于,一切都收拾妥当,于寒舟站起身来,叫了贺文璋一起往外间走去,准备用早饭。
翠珠一边熟练地叫小丫鬟们摆碗筷,一边说道:“方才夫人派人来问大爷起了没有,还担心大爷晚上不适。”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着贺文璋问:“大爷昨晚睡得可好?”
贺文璋面色淡淡地坐下,道:“睡得很好。”又说,“我如今成了亲,跟从前不一样,不必再按之前的作息。常大夫也说过,早起或晚起一时半刻,并不碍什么。”
“下次夫人再派人来问,你答了就是,不必再特意说起。”他担心翠珠总是这样学话,会让媳妇不好意思。
他媳妇的脸皮很薄。都要他特意说,才肯睡懒觉。
“是,奴婢记下了。”翠珠便福了福身。
吃过饭,于寒舟便问贺文璋:“你身子好了,要不要去给母亲请安?”
在这个时代,非常讲究孝道,晨昏定省都是必备的,贺文璋之前不生病的时候,每日都要去正院给侯夫人请安的。
前几日身上不利索,便停了几日,如今好起来,便该又去了。
侯夫人不许去,是她的慈爱,但是他们应该主动尽孝。
“正要同你说。”贺文璋也有此意,便看着她道:“我身子好了,每日早上要去正院给母亲请安,晚饭便在母亲那边用。你觉着如何?”
于寒舟没什么意见,点点头道:“好啊。”
在哪吃不是吃?无非是走动一番罢了,而府里的景色这么好,于寒舟是很愿意走动走动的。
贺文璋见她就这么应了,心下又是一软。这孩子,怎么这样耿直?都不会说些好听的,比如“侍奉双亲,在父母跟前尽孝,是我们身为子女的本分”。她就只说了一句,好啊。
以后他得多给她描补才是,贺文璋这样想着,嘴上并没有提醒她。翠珠说过了,不能说她不好,如果她有哪里做得不妥,都是他没教好。
“那我们走吧。”他说道。
两人并肩往外行去,翠珠等人推着轮椅跟在后面。
贺文璋如今跟于寒舟熟了很多,再被她看到自己坐轮椅,也没有那么难为情了。
主要是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诸如怜悯、嫌弃或者其他微妙的神情,让他渐渐也放得开了。走了一段,略有些累了,便没有硬撑,坐在了轮椅上,由翠珠推着往前行去。
他再也不想生病了。一生病,就要连累她。
而且,还会被她抱着脑袋,枕在她腿上,被她揉捏脑袋。虽然很舒服,但是到底难为情,他不想再有下回了。
“我来吧。”于寒舟却接过了翠珠的位置,推着贺文璋往前走。
贺文璋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回头看她:“你不要上手,累着你怎么好?”
旁边翠珠等人就笑道:“瞧,大爷都不心疼咱们,可见咱们一个个都是铁人,倒是不怕累的。”
一个个掩口直笑,看着自家大爷心疼媳妇。
贺文璋被笑得面上挂不住,便沉脸斥道:“没规矩!”
然而谁也不怕他,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于寒舟看着他这样,也觉着好玩,不过她必须跟小伙伴站在一边,于是忍了笑,板起脸来,看向丫鬟们斥道:“谁再笑,罚她踢两百个毽子!”
丫鬟们顿时不敢笑了。
于寒舟便低头对贺文璋道:“我推一下试试,累了就丢开手,你担心什么?”
贺文璋还要说什么,忽然她低下头来,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不是说好的,在人前扮恩爱?”
侯夫人一直希望她跟贺文璋好好的。贺文璋孝顺,心里希望侯夫人如愿以偿。而于寒舟,除了跟贺文璋是很好的小伙伴之外,还受了侯夫人不少的爱护,也愿意做些让侯夫人高兴的事情。
贺文璋听了她的话,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扮”这个字,听着不是那么入耳。
片刻后,他点点头道:“好。”
于寒舟便推着他往正院行去。
她不是着急的性子,恰好贺文璋也不是,而丫鬟们也没有敢催的,两人一路上居然有说有笑,慢慢悠悠地到了正院。
侯夫人已经处理完大半的事务了。
从一开始的担心,好奇,到后来的好笑,再到后来都忘了这事了。
听到丫鬟说“大爷和大奶奶来了”,还惊讶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在等儿子和儿媳。
“等会儿再说。”她让回话的管事婆子站在一旁,抬头往门外看去。
不一会儿,她高挑瘦削面带病容的大儿子,面若桃花灿若朝霞的大儿媳,联袂而来。
几乎是一瞬间,侯夫人的脸上便挂上了笑容:“璋儿,颜儿。”
口吻是说不出的慈爱。
她怎么能不慈爱呢?只见儿子的脸上带着笑,眼里也盛满了笑意,这说明他此刻心情极好。
如果他媳妇跟他使气,待他不好,他一定不会是这样快活的表情。侯夫人知道自己的大儿子,他不高兴的时候,你可能看不出来,因为他惯常就是面上淡淡,没什么表情,淡漠严肃。但是,一旦他高兴起来,根本掩都掩不住,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透着快活。
儿子很好,儿媳也很好,侯夫人的心情说不出的松快。
“早上起晚了,可是睡得太沉起不来?”她笑着问了一句。
贺文璋早上跟翠珠解释过一遍了,此时还要跟侯夫人再解释一遍,他略有些不耐,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母亲,儿子这些日子渴睡得紧,每天都想多睡一会儿。”
说话时,他偏头看了下身旁的于寒舟,抿了抿唇,脸上带了点赧然和羞意:“安氏晚上会给我按摩脑袋,我会睡得沉一点,早上醒来的也迟。”
他不想侯夫人以后再提“起晚了”这茬。年轻媳妇起得晚,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虽然这并没有什么。
他不想叫人谈论媳妇,所以一切都顶在自己头上。是他要多睡会儿,她是怕惊扰他,才不得不一同晚起。
再说了,他媳妇这样嘴笨,做了什么好事情,也不知道与人说,作为她同床共枕的小伙伴,贺文璋免不了为她操心一下。
侯夫人听了他的话,果然惊讶地看向于寒舟:“颜儿,你待他这样细心,真叫我欣慰。”
“不值什么。”于寒舟便低下头去。
她并没费什么力气,从前撸猫撸惯了的,并不觉得辛苦。
然而侯夫人却感慨道:“从前竟没想起来,原来还能这样。”早知道这样能让儿子睡得好,她早些年就叫翠珠等人服侍他睡下了。
她没多纠结,转而笑道:“真是辛苦你了,颜儿。”说完,便转头叫了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把我房里桌上摆的几只匣子拿来。”
她昨晚就打算赏于寒舟的,早早就把东西备好了。等丫鬟抱着匣子来了,就说道:“好孩子,昨日吓着你了,在长公主的府里,我不好太护着你。如今回到家里了,我得表扬你,昨日的事,你做得很好。”
当着贺文璋的面,又把昨日的事说了一番。
本来翠珠如果不说,侯夫人今日也要说的。说完后,她看向贺文璋道:“璋儿,你媳妇待你可是实心实意的好,你可要记在心里。”
贺文璋本来就很感激媳妇的好,如今再从侯夫人口中听一遍,又感动了一遍。
他不习惯在太多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情绪,垂着眼睛,淡淡说道:“我记住了,母亲。”
倒叫侯夫人又操心他一番,只觉得他实在太不会在媳妇面前说话了。这时难道不应该很是感动,说些体贴的话吗?
不过,来日方长,且慢慢教着吧。
“好了,我这里还有事要忙,你们回去吧。”又说了几句话,侯夫人挥了挥手,叫两人自去。然而等两人走到门口,她抬头又嘱咐一句:“今日天气倒是好,不妨去花园走一走。”
于寒舟便站定脚步,笑着答道:“昨日璋哥说要教我作画,我们本来便打算去花园里,摆张桌子,璋哥教我作画的。”
侯夫人一听,就笑了:“好,你们去吧。”
于寒舟和贺文璋便往外走去,抬脚迈出了门槛。
直等两人的身影从院子里消失,侯夫人的视线还没收回来,喃喃道:“真是没想到。”
她没想到,儿子这样的情况,竟有人能跟他把日子过成这样。
如正常小夫妻一般,甜甜蜜蜜的。
“真是好本事。”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打心底对于寒舟高看了一眼,不是谁都有这个心境和本事的。
于寒舟和贺文璋从正院离开后,先回了长青院,将侯夫人赏的东西放好了,又嘱咐丫鬟们拿什么东西,怎样在花园里摆。
等到收拾完毕,两人在花园里站了,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贺文璋铺开纸张,偏头看向身旁站着的一抹明媚:“我们就画那一丛蜡菊,如何?”说着,他指着正前方花坛里的一丛娇色。
于寒舟抬眼看去,点点头道:“好啊。”
原主虽然不学无术,但是提笔蘸墨还是懂得的,只是没有多少绘画的技巧罢了。她提了笔,便观摩旁边贺文璋是如何下笔勾转的,依样描绘起来。
这一张长桌上,铺着两张画纸,桌边站了两个人。
并不拥挤,但是两人提笔蘸墨,挥洒笔墨时,衣袂拂动,难免交缠在一起,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跟贺文璋之前预想的一样。他心中砰砰跳动,面上不露声色,只偶尔用余光看她。
她就像是这花园中最动人的一抹亮色,他看着她,如此欢喜,欢喜得心中生出了无力和悲怆。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身体。如果他能够好起来,像正常男子一样。
第028章
于寒舟第一次捏毛笔,不想自己的第一幅作品太寒碜,于是下笔很是小心翼翼,不停往贺文璋那边瞧着,瞧两眼,画两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