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说这话,就太谦虚了。”贺文璟说道,而后话锋一转,状似不解地问:“不过,哥哥如此聪敏,怎么还那样信任她?”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贺文璋听了,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他偏头看着弟弟,问道:“文璟,你想说什么?”
该说的话,他上次都说过了,弟弟再次提起,是为什么?
贺文璋其实不想谈。
有什么好再说的呢?她已经嫁了过来,现在是他的妻子,跟他睡一张床,在一张桌上吃饭,日夜相对。不好好过日子,难道要日防夜防吗?
若真觉得她不好,当初他就不会点头。他不点头,侯夫人绝不可能办成此事。可最终这事成了,说白了,其实是贺文璋的意思。
他接纳她为自己的妻子,并且做好了负担起这个责任的准备。她做的一切不好的事,都会落在他的头上。他会看着她,会劝阻她,会管教她,尽一切所能不让她做糊涂事。
这是最坏的可能,即她是个糊涂的人,不听劝阻,任性妄为。若是这样,那么贺文璋会承担起责任。
但是,如果她没有,那么就不应该对她日防夜防。
现在的情况是,她非常安分,而且人很好,会关心他,照顾他,不嫌弃他,还跟他做朋友。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贺文璟看出哥哥的不悦,他并没有如之前一样,激烈反对他跟她亲近,而是公正又客观地说道:“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她曾经做过什么事,你我都知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信任她。时间还太短,而她……我怕她伤害你。”
他们是兄弟,自小亲近,小时候还在一个屋子里睡觉。现在他们长大了,早就有了各自的院子,他也每天很忙,要读书,要做课业,要跟朋友们交往游玩,每天见哥哥的时间有限。
他担心他,却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所以希望他谨慎一点,好好保护自己,别被人伤害。
贺文璋听了他的话,低垂下眼睛,一时没说话。
“哥哥?”见他久久不语,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好好交谈,甚至不像从前那样训斥他,贺文璟有点不安,“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贺文璋垂着头,静静坐在檐下。
宽松的衣袍,遮住了他握起来的拳头。颊侧的青筋鼓了鼓,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什么。
“哥哥……”见他这样,贺文璋不由慌了。
在他忍不住站起来时,终于,贺文璋缓缓抬起头,朝他看过来。一向宽和清朗的眸子,此刻有些看不清真正的情绪,声音低沉:“文璟,你刚刚说,我是你见过的最聪敏的人。”
“一个聪敏的人,而且是你所见过的最聪敏的人,却看不清一个人真正的面目,轻易投入信任。你是这样想的?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他的声音不急不缓,然而情绪仿佛被什么压着,听得人心里沉沉的。
贺文璟便懊恼起来,觉得刚才说话实在不够严谨。
“我,我……”他着急起来。
他本来只是想表达,哥哥那么聪敏,不该轻易信任她,哪怕她很擅长蛊惑人,他也要打起警惕来。
他只是想说,哥哥不要被迷了眼睛。可是此刻听着哥哥的意思,好像他冒犯了他。
“哥哥,你知道的,我没说错。”他索性道,“她嫁过来还不足半个月,你已经如此信任她,而一个处心积虑非要嫁过来的人,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暴露自己。”
他就差明说了,于寒舟是在潜伏忍耐,现在是在攻克贺文璋。等到攻克下来,就会哄着他包容她,为她隐瞒和遮掩,纵着她肆意妄为。
听着他这番话,贺文璋的鼻息都粗重了些,他竭力忍耐着,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就是这样不值得你信任,会被人轻易哄骗?”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贺文璟说道,声音略有些弱了下去。
因为贺文璋的眼神,失去了温和宽厚,变得清冷锐利,仿佛要刺穿人的皮肤,直直看到他的心里去。扒开他的表皮,直直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暴露出来——他就是不信任他,不认为他能够看清身边的人,觉得他会轻易被哄骗。
所以,才会一次次“提醒”他。
他怎么不去提醒别人?他怎么不去提醒侯夫人?除了因为没有证据之外,贺文璋知道,还因为他打心底信任侯夫人,认为不管发生什么,最终侯夫人都能兜得住。
而他觉得他兜不住,会被伤害,而且被伤害得体无完肤,所以担心他,提醒他。
诚然,这是担心,却也是侮辱。
“文璟,我虽然不曾怎么出府,但我读书,书籍使人明理,我并不是愚蠢的人。”贺文璋站在弟弟面前,以些许的身高优势,俯视着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不曾做错过什么,是什么让你对我轻看?”
贺文璟茫然地听着哥哥的话,他轻看了他吗?他不曾意识到这个。
“我是你的哥哥,你至少要给予我尊重。”贺文璋说道,“你——”
可是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贺文璟急急打断了:“哥哥,我没有不尊重你!”
也许,他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小看了哥哥。但是他绝对没有不尊重哥哥的意思!他一直很尊重哥哥的!
“你有。”贺文璋冷静地道,“你心里是这样觉得的,否则你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警惕她。因为你觉得,我不配被人喜欢,她绝不可能喜欢我,她对我的体贴照顾都是有所企图。”
贺文璟犹如被什么狠狠捶在脑袋上,狼狈极了,后退两步:“我,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对上贺文璋清冷的眼神,他不禁羞愧地低下头,高大挺拔的身躯都不再笔直了,此刻内心十分羞愧,简直要哭出来。
“哥哥,我没有。”他说道,“我没有不尊重你。”
贺文璋没有说话。
他看着弟弟低垂着头,耷拉着肩膀,犹如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站在那里,片刻后,移开了视线。
有或没有,已经很明显了。
“我不跟你计较。”贺文璋说道,“你是我弟弟,我永远不可能跟你计较。”
听了这话,贺文璟更羞愧了:“对不起,哥哥。”
“没关系。”贺文璋淡淡道,“但这件事,我不希望再听你提起,你明白了吗?”
他厌倦了弟弟再提此事。
这总会提醒他,她一开始喜欢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她选择嫁给他,只是一时想不开。
这会提醒他,他是多么不值得信任,以至于弟弟一次次来提点他。
这还会提醒他,他是个多么没有未来的病秧子,没有人认为她会喜欢他,她对他好都是别有所图。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厌倦无比。
“我明白了。”许久不曾见到哥哥发威的样子,贺文璟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又一次笼罩在哥哥强大的气场下,并脚垂肩站得老老实实。
贺文璋瞥了他一眼,总算顺眼两分。随即,他垂下眼睛,又说道:“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身子不好,如果哪日我去了,她……你替我照顾她,不管她在何处,都不许人欺负她。”
贺文璟一怔,本能要拒绝,她算什么人物,她配吗?哥哥怎么偏对她如此纵容和宠溺?
可是贺文璋的眼神太有威严,让他拒绝的话一下子被封住了似的,说不出来。而且,他刚刚说了很不合适的话,惹了哥哥生气。此时如果再拒绝哥哥,恐怕哥哥真的会生他的气。
他不想答应,却发现他自己把自己堵在死胡同里了,如果他不想惹得哥哥永远不理他,最好还是答应下来。
“好!”他忍了忍,随即应下了。
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就要认,他惹了哥哥不高兴,那答应哥哥一件事又算什么!
“哥哥,我真的没有冒犯你的意思。”答应下来后,他觑了贺文璋两眼,许是心虚和愧疚减弱了些,他走到贺文璋面前,说道:“你不要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
他前一句才说没有冒犯,后一句又说知道错了……他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贺文璋也懒得教训他了,天色差不多了,媳妇该回来了。
“你回去吧。”他直接将文章塞回给贺文璟,自己坐了回去,将下摆展开铺在腿上,细心掸平褶皱,便抬眼往门口方向望去。
贺文璟:“……”
第025章
贺文璟一看哥哥的姿势,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撵他走,然后要等那个女人回来。
他心里不太是滋味,但是因为刚刚惹了哥哥生气,因此也不敢说什么,只道:“那我回去了,哥哥保重。”
“嗯。”贺文璋淡淡点头。
贺文璟往外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就见贺文璋在檐下坐得稳稳的,一点送他的意思都没有。他抿紧了唇,扭过头,没再往回看,大步离去了。
于寒舟乘坐马车回到了侯府。
“不必来请安了,晚饭跟璋儿在长青院用就是。”侯夫人叮嘱一句,“那些客套虚礼,不许跟璋儿学,非要固执守着。他身子不好,你多劝劝他,知道了吗?”
于寒舟点点头:“知道了,母亲。”
侯夫人见儿媳妇乖巧,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好,回去吧。”
“母亲慢行。”于寒舟说道,看着侯夫人带着丫鬟远去了,才拐弯往长青院行去。
一进了院子,就见贺文璋坐在檐下看书。
青衫墨发,苍白瘦削的青年男子捧着一卷书,低头阅览着书籍上的内容,院子四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敢吵他。不得不说,是一副颇有美感的情景。
于寒舟迈进去的步子都不由得放轻了些。
然而她步子再轻,坐在檐下的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竟然抬头看了过来。见状,于寒舟便笑了起来,说道:“我回来了。打扰你看书了?”
“没有。”贺文璋立刻道,把手里的书交给一旁的丫鬟,“我看了一日的书,也看够了。”
一旁的丫鬟低头接过书,忍着笑小步跑进屋,给他把书放起来。
“你看了一日的书?”于寒舟扬起了声音,眼睛都瞪大了,边往里行,边看着他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不许总是盯着书看,对眼睛不好?常大夫也说了,不许你太过费心劳神。”
她明明在凶他,然而贺文璋看起来竟然还有点高兴似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
“……”他温顺的样子,让于寒舟没办法再训下去,只好一边跟他往屋里走,一边说道:“你不要只嘴上说知道了,你得注意才是,你身子本就不结实,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贺文璋这时眼底浮现一点愧疚来,手指攥了攥,他低头道:“我真的知道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于寒舟还是相信他的。他一旦说出什么,总会做到的。立时高兴了,放过了这茬,说道:“中午用的什么?吃得多不多?”
他虽然每天吃的饭菜都是清淡寡味的,但是为了照顾他的心情,仍旧是常常换了食材和搭配,尽量做些不一样的口味出来。
听她这么问,贺文璋就答道:“用了玉汤白菜,豆腐鱼汤……”
“用得不少。”于寒舟听他说完,知他用饭如常,就稍稍放心一些。他身体太不好了,动不动就病怏怏的,需得人仔细照看才是。
又问他:“午睡了没有?可睡着了?看了一天的书,累不累?”
贺文璋听着她关切的问话,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轻轻点头:“睡了,睡着了,不很累。”
进了屋,于寒舟先由丫鬟们服侍着换了身家常穿的衣裳,才走出内室,在他旁边坐了,说道:“母亲说了,今日也不必定省,让咱们自己在院子里用饭。”
“嗯。”贺文璋点点头。
他对这个没意见,他身子刚好,也不宜来回折腾。不然的话,又要累得她几日不安寝。
终于问完他的事情,贺文璋开始发问了:“你今日出门,可顺利?有没有人对你不敬?见了什么人?长公主殿下身子可还好?”
拉拉杂杂问了一堆。
于寒舟都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多问题要问。等他说完了,才逐渐回答起来:“挺顺利的。哪有人对我不敬啊?我们出门做客,大家都很好。长公主殿下看上去气色不错,应当是很好的。”
说完这些,她想起什么,叫丫鬟把她今日佩戴的荷包拿过来,攥在手里,给贺文璋看:“母亲说,这是你画的花样?怎么没听你说?”
贺文璋滞了一下,嘴巴张开合上,眼睫也扑闪两下,才问道:“母亲怎么同你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