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怒道:“偷东西还敢打人?”
云月玺也像是受了惊,当即道:“诸位乡亲父老,小铺内遭了贼,大家帮忙,把她们扭送到官府去,我愿意出一两银,可有壮士出手相助?”
一两银!
当初云月玺给人画妆时,一个月也就一两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周围本就有安南王妃派来保护云月玺的人。
安南王妃派人保护云月玺时,给他们说的是务必要行动隐秘,不得暴露身份。事关公主,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都得万事小心。
他们见或许有人要伤害云月玺,本就忍不住想出手,现在有了正当理由立即出来一部分,四个精壮大汉从人群中走出,他们看起来壮,但是行动极快,立即制住那名跃跃欲试,还想着打云月玺脸的中年妇人,他们都是王府侍卫,身强体壮,完全把这妇人当作危险分子对待。
中年妇人在村内是打架的好手,还想仗着武力降服云月玺,没料到被两个侍卫左右抓住,侍卫同时一屈膝,将她的膝盖顶得一痛,当即颤巍巍跪下去。
连一直在原地吧嗒吧嗒抽旱烟中年男人也没逃过这劫,旱烟锅都被甩在地上,被抓着趴伏在地。
妇人何曾吃过这疼,她本是来啃食云月玺的,现在吃了这亏,便不肯依,哎哟喂叫道:“你这个白眼狼,伙同着奸夫敢打你娘……”
王府侍卫哪里敢肖想王妃让保护的人,他们都怕犯上,见这妇人说得难听,而且,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人,侍卫们都心里存着气,当即张开掌,啪啪地对着那烂舌妇人的脸狠狠打去,直将她的脸颊打得高高肿起,嘴角留血。
云月玺看出这几名汉子武功不俗,有些惴惴,一两银子,就有那么多高手愿意出手?
她总有奇怪的感觉。
这妇人被打,看热闹的百姓不只没说不好,反而拍手称快:“这恶贼,打死都好,报官都是延了她们的命!”
“既偷东西又打人,京城也有这样的恶人!”
那妇人被扇得满脸肿得老高,她昨夜被那貌美恶鬼打得浑身疼,今日是看在银子份上才那么活跃,不想,又被打了。
怎么会这样?
她拿捏住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娘皮不该很容易?哪怕是失败,那小娘皮也没法子打她才对,她怎么短短两天,就落得一身是伤。
妇人听到云月玺说:“多谢几位壮士,我们现在便去官府,了结了此案。”
不能去见官!
妇人忍着疼,道:“误会了,我们是云月玺的亲爹娘,我们拿她扳指,怎么能叫偷?是她白眼狼,不认爹娘,可怜我们哟,生了个女儿就白丢了,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哎哟喂……”
中年男人见她开口,也应和道:“对、对。”
亲爹娘?众人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但他们都没相信妇人说的话,怎么会那么巧?
云月玺冷冷道:“全京城人都知道我在找我爹娘,你们前脚偷了我东西,后脚便想以此脱罪?”
中年妇人见没人支持她,着了急:“我们真是她的亲爹娘,我还知道她小时候爱吃糖葫芦,她肩膀底下还有颗痣呢!”
云月玺肩膀底下的确有颗痣,在深深的锁骨下,她顿时明白了,这妇人敢来装她父母,并非是单纯见钱眼开,而是,背后有主使者。
除了侯夫人,谁知道她肩下有痣?
云月玺慢悠悠道:“你是明知我不可能在此时证明清白,女儿家的肩能随意给人看?看来,你赖我是赖定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支持云月玺,没人听中年妇人蛊惑。
中年妇人想不通,怎么她明明是来骂云月玺是白眼狼的,怎么就变成她是贼,现在想靠着拉关系脱罪?
失去了先机,她也就失去了一切。
原来,昨夜云月玺便知那两人不会放弃来缠她,在她家门口失利后,她们必定会来她铺子。她今日起了个一大早,来和胡归户通气儿。
等这对贪婪的夫妻一到,便给他们偷铺子内东西的机会,之后他么再演一出戏,坐实这二人是贼。
云月玺如果说去官府说有人乱认她亲生父母,官府不一定会管,但是,如果说将这夫妻以贼的名义送过去,夫妻二人为了脱罪,必定会攀咬是她爹娘,届时,她便能在官府见证下,进行最透明的滴血认亲。
云月玺道:“请几位壮士帮我一起送他们去官府。”
王府侍卫听了全都应是,那中年夫妻怎么敢去官府,妇人道:“你敢!你扭送爹娘去见官,你不怕天打五雷轰?”
没人理她们。
正在此时,一声“慢——”传来,侯夫人并着花骨朵一样的云骄阳前来,因为安南王妃忙于云月玺是否是先帝公主一事,侯夫人的事情被她先放到一边。
文昌侯那边,则暂时因丹书铁券被收回,忙着打理新的朝野关系,一时竟然抽不出手来让侯夫人安分。侯夫人把持文昌侯府许久,现在虽不似之前风光,倒也还算过得去。
侯夫人放心不下那对夫妻,她念了好久的佛,总觉得心情难安,如有大祸将要临头,一时坐立不得,仍带着云骄阳来了此地。
侯夫人见这夫妻居然贪图便宜,拿人东西落了口舌,心底暗骂一声蠢货。
她面上倒是和蔼走过去,对云月玺道:“月玺,你怎能如此对待你亲爹娘?她们不是贼,只是,你看看你,身着绫罗锦缎,你的爹娘呢,穿的是麻布衣服,足以见得她们这些年过得不好,拿你那扳指,也算不上什么,都是一家人,何必。”
云月玺退开一步:“夫人,我和你的关系没这么好,再则,这二人之中,一人的指头都被削断,一看便知是因为好赌,我身着绫罗绸缎,是我挣来,他们身着麻布,是他们败去,我何必要拿我的东西去接济他们?夫人这么好心,将你头上的珠钗给他们不好?”
她现在缓慢说话不再结巴,软而清的话,听起来都像是享受。
侯夫人脸一沉,她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人。
她道:“可他们是你父母!父母便是天,别说他们要你一个扳指,便是要你的命,你也必须给!”
云月玺同样道:“敢问侯夫人会要云骄阳的命?”
侯夫人这便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可能害骄阳,骄阳是她亲女儿,但是云月玺又不是,她根本没爹没娘。
云月玺冷冷道:“他们偷我东西,我必要送至官府,侯夫人不让开,我只能想侯夫人是包庇他们。至于是否是我父母,到了官府必有定论。”
侯夫人同样也不想去官府,她不去官府的话,她是侯夫人,云月玺是平民,她占优势。
到了官府,便不一定了,碰上死心眼的府尹可怎么办?
侯夫人幽幽道:“不用去了,我告诉你,她们真是你爹娘。”
侯夫人实在太想让云月玺倒霉,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云骄阳,那么到后来,便是云月玺几次超出了她的控制,触犯了她的威严,让她心存嫉恨。
云月玺见她这么说,问道:“夫人怎么这么说?”
侯夫人道:“我养大了你,你虽然觉得我千般不好,但我总记得你的好,我老早就派人找你父母了,这对夫妻经我重重确认,就是她们,她们说她们的女儿肩下有颗痣,和你一模一样,我好心给她们指路,说你在这儿,没想到,唉,你怎么把她们抓起来了?”
侯夫人居然又拿那颗痣来说话,云月玺身上的确有那颗痣,虽然非常小,但的确有。
云月玺仍然软硬不吃:“是非曲直,去了官府就知道。”
侯夫人沉了脸:“知道她们很有可能是你亲生父母,你还敢带她们去官府,你这是不孝!”
“是啊,哎哟喂,我的命好苦,女儿也不认我,让我死了算了。”中年妇人见状哭道,中年男人也道:“不孝,不如当初给、给溺死。”
云月玺不动如山,就连周围的眼光,她都不在乎。
只要到了官府,证明这不是她爹娘,这些流言就会不攻自破。
侯夫人见她这么沉得住气,便开始激将:“你一直不认你这父母,可是嫌弃他们穷,他们没有侯府富裕?但是月玺,人各有命,你的命只能这样,你再想着侯府的荣华有什么意思?”
“为了银两,你连亲父母都不要?”侯夫人怒道,“如此,你对得起她们的生恩?我养大了你,你说我不好,她们生了你,你也说她们不好,你到底想如何?”
云月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娇娥便忍不住了,她最开始以为那对夫妻真是骗人的,才没说话,现在,娇娥则道:“你们怎么说些我听不懂的,月玺不是我的女儿吗?”
她亲昵地抓住云月玺的手:“月玺一直是我养大的,我一点子苦都舍不得她吃,他们两个,只会害月玺,不是她父母。”
侯夫人一愣,不知道这儿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云月玺的娘。她不是养大骄阳的人?
围观的人群也非常混乱,不知道究竟该信谁?老板娘究竟是谁的女儿?
云骄阳见状,她可不想让云月玺逃离那对假父母,她都看到了,假父母是赌棍,卖儿卖女倾家荡产的那种,云月玺要是被她们缠上,这一辈子就完了。
云骄阳不想任何人破坏这个事情。
她见娇娥居然如此,脆生生道:“娘,不对,胡姨,你认错了,我才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不是她!”
云骄阳对上次胡归户居然帮云月玺不帮她的事耿耿于怀,她想,娇娥娘最疼她,娇娥一定不会倒戈相向的。
云骄阳上次被云月玺抽了,现在脸都没消肿,她带着面纱。
娇娥摇头:“姑娘,你说笑了,我的女儿是月玺,不是你。”
她爱极了云月玺,抓住不松手,云月玺也不叫她松手,娇娥是个苦命人,唯一的女儿被人抢走,之后养了个云骄阳,又被带走,还因云骄阳之故倾家荡产。
她受不了那个打击,才神智混乱不清。
云骄阳跺脚:“胡姨,你看错了,我才是你女儿!”她转头问向清醒的胡归户,“胡叔,你记得,谁是你们的女儿,你告诉她!”
胡归户看她这般作态,只想作呕,云骄阳再也不是他们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了,她和她母亲一样,都是淬着毒汁的蛇。
胡归户冷漠道:“月玺才是她的女儿。”
“你——”云骄阳又气又急,恨毒了胡归户,她又想,娇娥一定不会这么对自己,娇娥当初什么好的都紧着自己呢。
云骄阳一把扯开自己的面纱,急于像娇娥证明自己才是她的女儿。
云骄阳露出那张漂亮的脸,虽有红色,却不大明显:“胡姨、娘……你看看,我才是你女儿。”
侯夫人虽不快,但大庭广众下,也只能忍着。
娇娥看见云骄阳的脸,怔愣许久,她慢慢上前,一步步走过去,伸手似乎要轻抚云骄阳的脸蛋。
云骄阳得意地看了眼云月玺,看吧,她才是娘亲的女儿,无论是哪个娘亲,疼爱的都是她。
万万没想到,娇娥似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狠狠抽在云骄阳脸上:“你滚!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养大了你!”
云骄阳被抽得向后倒去,被好几个婆子给抱住,才没摔到地上去。
她被打蒙了,娇娥打她?
侯夫人也怒道:“大胆!”
云月玺看娇娥好像想起了什么,和胡归户一起,一左一右搀住娇娥。
娇娥浑身剧颤,道:“侯夫人,我和你相比谁大胆?你陷害我夫君,你女儿害我!”
那是娇娥一生的痛。
“那时,我夫君因为你,锒铛入狱,我想求你放过他,你闭门不见,我只能想方设法去见云骄阳,想让她劝劝你,我们只是养大了云骄阳,我们错在哪里?”娇娥道,“我见了云骄阳,她还是叫我娘亲,可我一提到救我夫君,她便变了脸色,她说……我们只是一户低贱的商户,和侯门比不了,让我们以后都假装不认识她,我夫君的事情,她也帮不了,否则你要生气。”
没有人知道娇娥当时的心情,满怀期待地来找云骄阳,被泼了一层层的冷水。
那是他们亲手养大的女儿啊。
“最可笑的是后面,只是因为侯夫人你要检查她的规矩,她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便让侯府下人绑了我的手脚,把我拖到府外,免得我大吵。”娇娥满脸是泪,“我清醒地被绑着,像礽乞丐一样,被人扔到你们后门外,我的头磕到石头上,晕晕沉沉,既像是死了,又像还活着,整整一夜,才有人看到我,救了我……”
“娇娥。”胡归户此时已经老泪纵横,他只知道当初妻子去见云骄阳,回来便受不得刺激,记忆也混乱,没想到妻子遭受了那等对待。
他们有什么错?他们只是养大了云骄阳,他们商户的米低贱,云骄阳不吃低贱的大米能长大?
云月玺握紧娇娥的手,娇娥也反手握住她的,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云月玺顾虑她的病情,也顺着娇娥叫她娘,在娇娥心中,云月玺早就是她的女儿了。
娇娥流着泪质问:“我们一家做错了什么,月玺做错了什么,当初报错孩子的人是你,侯夫人!你凭什么伤害了一个人不够,还要伤害别的人?”
娇娥的气憋在心里已久,如今发泄出来也好。
围观人群包括王府侍卫,都已经不忍细听,文昌侯府做的,叫做人事儿?
侯夫人吊梢着眼,被质问得紧抿薄唇,娇娥又问云骄阳:“你讨好你的母亲,便要差人绑我扔出去?我哪里对你不起?”
就连云骄阳身后的婆子,都不敢相信那样歹毒的事情是云骄阳做出的,但是,云骄阳身子颤得厉害,看来就是她无误。
云骄阳太在乎侯府权势了,为了攀高枝儿,一个娇娥算得了什么?
“呸!”“呸!”
有人实在忍不住,朝着云骄阳的方向狠狠唾弃两下:“一窝子毒蛇,她的娘还说被人贪图富贵不在乎恩情,我看,她云骄阳才最贪图富贵!”
“让别人自己走出去,不要绑着扔出去会死?别人身份再低,也没苛责她。”
云骄阳已经完全不敢面对现在的景象了,她没有想到娇娥会那样,她不是她的母亲吗?怎么都不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