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漩涡处忽而出现一个黑点,渐渐,黑点越变越大,等到半空处,才隐隐看得出是个人形,四肢瘦长,正降落下来。
“这是……这是合意宗的白师弟!”
看守漩涡的人纷纷大呼,部分人奔走相告,只听得“禀告师尊……”、“人找到了”等字样。
还有一部分弟子则纷纷飞天,想要接住那白师弟,但是渐渐的,漩涡中出现的弟子越来越多,接的人不如落的人多,眼看着乱成一锅粥。
这些掉下来的弟子们经过乾罗秘境罡风的洗礼,大多头重脚轻,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飞行。虽然说他们身具修为,不会被摔死,但若直挺挺摔到地上,至少也要断三根肋骨。
这群人掉下来,先都是什么合意总、巨力门的弟子,玄武宗的弟子因着慕昭、云月玺之前的安排,全在后边。
这时人手已然不够,有不少人来不及被接,朝着树木葱茏之地落下。
“啊——”白黎险些摔在地上,幸而她擅用鞭,将鞭子甩出来死死勾住高大的乔木,这才没摔倒。
白黎没摔断几根肋骨,她环顾四周,确认是玄武宗外的景色后,险些红了眼眶。
白黎险些哭出来:“终于……终于出来了,云月玺也死了,以后没人杀我了,也没有人再对师门不利了……”
白黎如重获新生一般,手指捂住脸,指缝中流出透明的泪水。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天生了张怯生生的脸,如今掩面泣涕,本该让人心生怜悯,如今却使清虚真君觉得不寒而栗。
或许,是她面若柔花,却生了刀肠之故。
白黎正想将劫后重生的喜悦和清虚真君分享,却见清虚真君面色恍然,若受重创,他面上无半点喜悦,反倒是遭逢巨变、痛不欲生。
白黎诘问道:“师尊,你……”
清虚真君长叹道:“月玺不是魔,我们才是魔。”
他似乎生了侠义心肠,此时自省:“本君信了你,一直以为月玺会堕魔,可是最后关头,她做了什么?她掩护着其余弟子逃走,自己身受重创,这才被魔气侵袭,她不是魔,一味指责她沦为魔道的你才是魔,一味偏听偏信的本君才是魔!”
清虚真君有些虚弱地扶着树干想站起来,他手掌哆嗦,眼泡微肿,竟然直直地留下泪来:“本君……枉本君自诩正义仁慈,本君做了什么?和弟子苟合,逼死一直跟着本君的弟子……她是被本君逼死的,本君把她的修为封印了,本君……猪狗不如。”
白黎听这话荒唐:“师尊,您如此说?您是后悔了?后悔同我在一起?”
她心如钢针密密地刺,白黎想起自己花一般的年纪,委身于清虚真君,但是,清虚真君现在居然厌弃了自己。
那么自己的谋划算什么?
她为什么那么想杀云月玺?还不是因为自己和清虚真君的奸情败露?这事,当初要不是清虚真君一力斡旋,嫁祸云月玺,说不定还成不了,怎么现在跑来指责她?
白黎气得脸都泛红,这等侮辱令她几欲晕厥,却见清虚真君强撑着起来:“本君这便要去宗门……揭发自己……”
“你要去揭发自己,那置我于何地?师尊,你想要我死吗?”白黎这下连哭都不敢哭了,和师尊偷情,一旦公布于众,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清虚真君道:“我们做了错事,自要得到惩罚,黎儿,你……心术不正,本君若要自首,也留你不得。”
“好、好。”白黎连说了几个好字,她的枕边人就是那么看她的?她一腔碧血丹心,被人视作恶毒的虎豹豺狼。
白黎呼吸生疼,扯得心脏都像破了一个洞,她顷刻间难看地笑道:“好,反正我一腔痴心对待师尊,上穷碧落下黄泉,师尊要杀我,我死就是了。但是师尊……黎儿好疼,师尊最后抱抱黎儿吧。”
清虚真君毕竟和白黎有过那等交合,如今哪有不允的,将白黎揉进怀里。
白黎的发丝很香,像森林里的野果,清虚真君想起二人种种,不由闭了眼,陷入缅怀之中。
“你……”下一刻,清虚真君身子一僵,白黎手握着一支九天玄河簪,此簪以色若银河而出名,是清虚真君送予白黎的法宝。
他被此法宝所伤,到底修为深厚,白黎伤不及他性命,只能让他软软倒下。
白黎含着泪,神色阴狠:“师尊……你别怪我,哪有你这样的,上了我的船,又说仁义。你害云月玺时没有师徒仁义,你现在想害我,连夫妻情谊也没有!你这一辈子的仁义哪是对别人好,你只为了满足你自己心里安稳!”
清虚真君目中一震,却说不出话来,直到失去意识。
白黎这才收了泪,一会儿搜罗的弟子就会来到这儿,她修为低微,这次算计师尊是因为师尊没防备,但二人修为如天堑之别,她杀不了清虚真君。
如何阻止清虚真君醒来再揭穿她?
白黎想不到,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拖时间,之后想法子,杀了清虚真君。一想到要杀了自己真爱国的人,白黎痛不欲生。
她搀扶着清虚真君于密林中行走,渐渐看到碧云峰其他弟子,那些弟子见了清虚真君晕倒,问白黎,白黎只说师尊为了护她被罡风所伤。
一群人正要走出密林,便碰到玄武宗前来支援的弟子,连带着宗主云中子以及其余门派的魁首皆在此。
大抵是乾罗秘境一行,许多门派的优秀弟子都被卷入,生死不知,才惊动了整个修真界。
云中子见到清虚真君晕倒,心下一疑,到底里边发生了什么,才使得真君级别的人晕倒?
他道:“你们师尊怎么了?”
“师尊受罡风侵袭,故而晕倒。”
云中子镇定下来,现在也不是盘问这些的时候:“其他人呢?你们峰的其余弟子何在?都死了吗?你们是怎么出乾罗秘境的?你们那个弟子……用剑的,云月玺哪儿去了?”
乾罗试炼中,最大放异彩的便是云月玺,云中子独独对她有印象也是理所应当。
他现在没瞧到云月玺,一颗心低了几下,如若这等人才陨落于乾罗秘境,是玄武宗莫大的损失。
云中子询问,白黎现下一股脑地想让云月玺成为千夫所指,如若不是她,师尊怎会这般对自己?
白黎道:“云师姐在乾罗秘境里堕入魔道,在最后关头她一剑想要杀了我们,幸得师尊保护,我们才没死在她剑下。”
云月玺入魔一言,使得云中子等人表情立变。
无论什么事儿,一旦扯上魔,那可就大发了。
魔可使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白黎身后的碧云峰弟子倒是表情有些犹豫,他们觉得小师妹说得有些偏颇,云月玺堕魔分明是因为她护送了好些人安全撤离。
但是,这些弟子都犹豫着,没替云月玺说话。
一来,云月玺已经堕魔了,再来说这些有什么用?二来,谁知道当时云月玺是不是因为修为被压,跑不快,才甘愿殿后?
他们现在不觉得云月玺是坏人,但也因着各种各样的犹豫,没替她说话。
白黎还道:“除了云师……不,堕魔后她不再是我师姐,除了云月玺,其他人都安全出秘境了。”
“宗主,她在乾罗秘境成魔,可不能小觑,若任由她发展,取用秘境无数奇珍秘宝,必成大患。我们得派人去杀了她。”白黎道。
云中子下意识觉得不对:“你怎么如此积极?”
白黎一窒,她急于求成,刚想说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下一瞬,便听到一个清越的男声。
“玄武宗的云师姐堕魔究竟是怎么堕的,你们玄武宗的人不知道,还要派人去杀她?”
“如果没有她,你们现在能活着出来吗?”
白黎不知道哪儿来的人,回头一看,居然是零零星星的其余宗门的修士。
原是这些修士被慕昭说服,先进入漩涡。但是,慕昭这位神明对那位很强的姑娘有一瞬心慈,刻意让秘境之灵稍稍等会儿才传送他们出去,故而,他们看见了云月玺舍生护送玄武宗人的那些人,现在听白黎断章取义,才忍不住出言。
云中子见有人跳出来辩驳,稍稍皱眉,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名衣饰华贵的美妇人就再也受不了,言辞切切道:“云儿如何了?”
她不信她的云儿会堕魔,刚才忍着没开口,是她夫君掐她袖子,示意她先观望。
那些为云月玺说话的弟子觉得“云儿”这个称呼,可能是称呼的云月玺,便道:“云师姐救了他们,自己堕魔了,现在生死不知,还有人心心想着杀她!”
这美妇人听到生死不知四字,脚步一晃,眼见着要倒下去,被身边的男子扶住。
云中子本不知她为何她那么大反应,但一思索,他们那一脉都姓云……
云中子一阵牙紧,忙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云月玺救了谁?”
他看向一直说话的白黎,白黎不想给云月玺说好话,咬着唇不出声。云中子再看向其余玄武宗的弟子,想听他们说来龙去脉,可那些碧云峰弟子不知怎么的,居然全都像哑巴了一样,一句话不说!
云中子不禁恨铁不成钢,现在他们不说,一定要等别宗的人说出真相?
他身旁有一位巨力门的长老,这位长老见玄武宗无人说话,便道:“你们说,乾罗秘境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说完,下意识看了云中子一眼。
云中子受到这些巨擘的侧目,表面不显,内心苦笑。玄武宗的弟子受了冤屈,明明其余弟子也看见了,却不愿说出真相,反而要借助别派弟子的口。
这在众人面前,让别人怎么看玄武宗的门风?
巨力门的弟子道:“乾罗秘境中有未见过的妖兽,修士如被妖兽所伤,会激发出心中之魔。在最后一天时,秘境之中所有妖兽全部攻击修士,山上出现撤退的漩涡,我们当时只看见一路上云师姐为了护住玄武宗的师弟妹,不断受伤,直到最后一刻,他们安全了,云师姐才彻底堕魔,没能出来。”
真相说起来只用简单的几句白描,但是任谁都能听出背后的血腥之气。
一名修士在面对如潮妖兽时,陷入兽潮,为同门争取生机,而她自己则堕入魔道,之后被人人唾弃,心灵沉沦地狱。
云中子心里的怒气陡然爆发出来:“既然是这样,你们刚才在沉默什么,犹豫什么?你们的师姐做了这样的事,值不来你们一句辩驳?你还想杀她,本宗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白黎和其余碧云峰的弟子被骂得垂头丧气,白黎道:“宗主息怒,我们……弟子只是想着正魔不两立,弟子刚从生死关头捡回一条命来,故而忘了那些。”
“你从生死关头回来就立马忘了救你们命的人?”那名美妇人红了眼眶,垂着泪,似经受了灭顶之痛,“你们怎么这般心狠口毒?”
白黎没想到又有人帮云月玺说话,她都认错了,为什么还要揪着她不放?这女人是谁?
白黎不忿,但是不敢和这美妇多言,只想着大不了吃这一个暗亏。
她不再说话,想着让此事静静过去,那美妇却不放过她。
美妇道:“宗主,本后的女儿不到五岁,便送到贵宗真君处修习,贵宗真君不让我们在她元婴前来看她,怕红尘俗世扰她清净,本后一直遵守此言,现在,本后的女儿却在贵宗发生了这等事。”
云中子只觉有些难捱,这美妇是修真国度大泽的皇后,那么云月玺,自然就是大泽的公主。
按照实力来说,大泽国的实力远远不及玄武宗,但是大泽国极其特殊,里面盛产些上等的灵草等物,经济实力非常强,如果大泽怀恨在心,不再与玄武宗往来贸易,那么对玄武宗是极大的损失。
何况,大泽国的实力也只是不能与玄武宗这样的庞然大宗相比,放眼整个修真界,其实大泽国都是不错的势力。
云中子道:“这……皇后息怒,修真者与天争、与命斗,我宗也挂心贵公主,但是乾罗秘境内的事,是谁都无法预测的。”
美妇人还欲说话,那中年男子便道:“宗主,人有旦夕祸福,我们清楚,云儿为了她自己的选择而堕魔,非宗主照看不力,但是,我们的女儿受此磨难,救人之后无功反而有过?贵宗便是这样放任别人抹黑孤的女儿?”
他不怒自威,大泽国的龙气环绕于身,昭示着他的身份。龙气和怒意,全朝着白黎所去。
白黎脸色煞白,膝盖一软,登时跪了下去。
她冷汗涔涔,云月玺……也有爹娘?她见她事事退让持重,本以为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呢?现下怎么会冒出这样的爹娘?
云中子也知道白黎做得不对,这女子面软心冷,笑里藏刀,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道:“本君自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交待,云月玺乃是为救人而堕魔,今后宗门上下不得妄议她,违者入思过牢,至于这心怀不轨的女弟子……”
白黎叫道:“我没有心怀不轨,我只是……只是忘了。”
忘了云月玺的善举,想要一举将她打为人人痛恨的魔道奸邪,以唇舌为利器,置人于死地。
云中子可不是清虚真君,当即道:“此弟子立即打入思过牢,一年为限。”
白黎听闻此,只觉浑身发软,她去了思过牢,那么清虚真君醒来就会带她去自首。
她不想死。
以往她更过分的都做了,都没被惩罚,怎么今日好死不死,碰上云月玺的爹娘了呢?
她们怎么能这么护短?
白黎涕泪横流,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她反省得有多深刻:“宗主,二位……二位陛下,弟子知错,弟子不该信口开河,弟子之前同云师姐多有亲睦,云师姐最疼爱弟子,还请宗主和陛下海涵。”
大泽皇后正是丧女之痛,她怎么可能会信白黎的说法。
连大泽皇帝也不信,并且,大泽皇帝扭头,对云中子道:“宗主,云儿修为不低,这秘境为何只有她单单被落下,其余弟子为何又不敢说出真相,孤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