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皇后刚受了女儿堕魔之痛,说实话那等死局,和丧女之痛也差不多了,但她面对虞清时,还是尽力展现得体的笑意。
虞清鼻子一酸,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也在此刻觉得世事无常,人心叵测。
他含着歉疚,道:“殿下,云师妹……我妹妹要救云师妹,是我怕她堕魔,不要我妹妹救,您实在不用如此客气地待我。”
大泽皇后闻言,眼里点点的温情也消失了,她看了眼睫毛带泪的虞玉儿,到底没管虞清,转身离去。
虞清从她眼中看到失望,她那样从温情到失望的神情,和曾经的云月玺不谋而合了。一样的悲剧,在女儿身上发生后,又让母亲体验了一把。
这就是联动的世界,一个齿轮转动,另一个齿轮也无法独善其身。
好悲凉。
等他们走后,虞清低下头,八尺男儿红了眼,肩膀快速抖动。终于,他仰天长啸,吐出一口血来,用袖子擦干,跌跌撞撞走了。
……
玄武宗。
白黎哪怕晕倒,也没那么好的待遇,她被投入思过牢中,整日在一片漆黑中渡过。
白黎不敢让自己显得清醒,于是她只能装糊涂,整日痴痴笑着,叫些什么云师姐、师姐你真好之类的话,就为了躲避查探。
期间,云中子、大泽帝后、以及破虎剑君都来找过她,每个人的脸上都含着对她的厌恶和不满。
白黎在这日复一日的孤独之中,不免开始想自己曾经的生活。
那时候多好啊,她是碧云峰的小师妹,受人疼宠,她甚至可以不努力修炼,人人都会把好的送到她手上。
她的确做了一个噩梦……可是,云师姐没有那样丧心病狂,她甚至在她面前起誓说绝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可是她不信。
不是不信,是嫌弃得到的不够多吧。云师姐像是一束月光,碧云峰内所有人都先看到她,白黎想要更多宠爱,便只能借助此,以此争宠。
白黎这下双眼流泪,已然肿胀了双眼。
她好想回去,至少,不会落得现在锒铛入狱的地步。还有师尊,她的师尊……白黎只想笑,她以为师尊会做她的后盾,没有想到,师尊居然也要带着她一起死。
白黎恍然间生出被所有人抛弃的感觉,这种感觉折磨着她,让她的眼睛发红。
黑暗中,白黎听到了一句:“黎儿。”
“师尊!”白黎双眼一亮,爬起来去牢门口,她见到清虚真君熟悉的脸,眼泪决堤:“师尊,你来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来看我……你……”
白黎见清虚真君虽憔悴,但穿着体面,再看看自己的狼狈,笑了笑:“师尊不是要去自首吗?怎么,是见到我入狱,心里的罪有了发泄的地方,就又能安寝了?”
“不。”清虚真君道,“本君本要自首,但是,见到了你父母。”
“父母……”白黎一震,她其实也是有父母的,但是她父母穷,将她送给别人养,别人家遭了灾,没那么多吃的,便扔下了她。
清虚真君道:“你父母不像是大泽的帝后,能够替你出头,本君也想着,你父母总要人供养,你要是愿意供养他们,本君便把你和本君之前那等的记忆给抹了,你便只会被关在思过牢,不会死,你可愿意?”
白黎心中忽然生恨,是啊,明明是她赢了,但是云月玺还有位高权重的父母,为什么她的父母就那么无能……
白黎压下心里所有想法,她现在必须得活,道:“我愿意。”
清虚真君这才颌首,给白黎抹了记忆之后,再让她的父母进来。
需知,白黎的看守极重要,她关系着玄武宗和大泽的关系,在真相大白之前,白黎绝不能死。所以,大泽和玄武宗,都对白黎实行了重重保护。
清虚真君是使了神通才进来的。
他先让白黎和久未见面的爹娘相认,自己慢慢淡出。
白黎的父母是两位极普通的夫妻,白黎对她们的记忆,只存在于小时候,白黎怯生生,还未叫爹娘,那位瘦黄脸的男子便忽然冲她啐了一口。
思过牢是铁栏制成,中有缝隙,白黎被活生生啐了一脸。
那瘦黄男子叫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玩意儿!和自己师尊搅在一起,他的年纪比你爹我都大!”
白黎浑身冒冷汗,她身体哆嗦,像是遮羞布被掀开。
“你、你怎么知道?”
椭圆脸的她娘道:“还不是你师尊告诉我们的,你师尊仁厚,不欺瞒我们,还给了我们好大一笔钱安生呢。”
白黎本已经收好的眼泪,倏忽又掉了下来。
“哈哈哈……”白黎泪中带笑,“仁厚?”
她师尊真仁厚啊,为了成全自己的名声,不顾她,她一个女儿家,和师尊苟且之事被父母知道,她还活不活?
还给她父母一笔钱财,这是什么钱?她的卖身钱吗?
白黎一见她这父母,就知道她以后不会好过了,她们知道了她的秘密,可以随时威胁她给钱……
白黎的眼睛愈来愈红。
或许是她表情太难看,这对父母道:“你瞪着你的牛眼睛干嘛?你师尊说了,若你不孝顺我们,我们直接告诉他,他会教训你。”
……是了,要是不顺着他们,她会被清虚真君给杀了,为云月玺报仇。
白黎忍辱,颤着肩膀,说了句女儿知道。
她们在这儿说话,殊不知,外面已经变了天。
云月玺着一身黑衣,腰间长剑通体发黑,若取出剑,则剑心如带血。
她身后是沉沉的阴天,脚下是浓浓的黑云,狂风忽起,黑袍翻动。
其余魔族拿着刀剑,威风凛凛地站在云月玺身后以及身侧。
万里青山、巍峨玄武,修真界的庞然大物,此刻正伏于她脚下。
直入云霄的魔气引起玄武宗内所有高层震动,低阶修士只觉得刹那间心中蒙上阴云,像是有什么捏着自己的心脏,他们浑身抽痛,不敢抬头,只摸着一旁的建筑,浑身冷汗。
玄武宗内附近还有不少别宗的高层,都是在此观察乾罗秘境遗留之事的。
他们在外面看到玄武宗上空盘旋着大团魔云,全都驾驭法宝飞近,高呼:“哪里来的妖女?”
云月玺不消回首,她身后的魔族便冷笑着将这些修士一一击落。
魔族性烈,这些魔只给对方留了一口力气。
这时候,玄武宗内的高层也纷纷出来,先是云中子、破虎剑君等……
他们都认得云月玺,不想她居然出了秘境,而且再见时是这等情况。
破虎剑君道:“云……”
云月玺遥遥一指,破虎剑君便觉得有什么捏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见这女子,明明和云月玺长了一样的脸,一样冷漠,但是曾经的云月玺是正道高岭之花,如今的云月玺就是魔道魁首。
他们听到她道:“诸位,好久不见,要论自我介绍,还是本尊亲自做得好。”
狂风猎猎,墨发飞扬,云月玺高站云端,无人敢欣赏她的美,所有人全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压在心头,教人喘不过气。
第164章 重生者判我有罪三十三
狂风骤起,吹不化玄武宗上空的黑云。以往修真界都是灵气大于魔气,少数魔气缠绕于清净的灵气中,而这一次却全然不同。
那魔气实在是太浓郁、太盛,魔气展开之处,黑云如鸦,招展着翅膀遮天蔽日,太阳的光束想要照进去,都被黑云侵吞,真可谓黑云翻墨,白雨跳珠。
“这是什么魔气……”众人心中无不深思。
他们见惯的都是普通魔族的魔气,那些魔族乃是由人或妖走火入魔而成。他们身上的魔气,其实更多的是阴狠的血气、浑浊的灵气,加上几丝微不可查的魔气。
而上古魔族则不然,上古魔族生来为魔,调世间万恶,遣幽冥百罪。他们的魔气强横,能将灵气压到地上,否则,也不至于被天道打压。
云中子、破虎剑君及玄武宗一干高层都认得云月玺,没有想到之前宗门内那个寡言冷漠一心向剑的少女,再回来和他们见面是以这样的方式。
云月玺低眸掠过底下的人,见到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或惊讶或痛惜的神情。
她仍面无表情,目中的冰可制胜天火:“本尊乃域外之魔,昔日名讳已不足道,如今翻山越岭而来,是想向贵宗讨要些东西。”
她说讨要东西时,语气平淡而富有威胁的力量,不像是低三下四恭请他人,更像是一种倨傲的通知。
云中子便知来者不善:“你要什么?”
“十余条人命,数十支胳膊,以及一峰的脸面。”这话掷地有声,毫无转寰余地,语意里的血气好似都叫她一贯冷漠的声音给冲散了。
“你……”云中子生怒,哪有打上宗门公然要人命的,玄武宗要是给了,那之后脸面往哪搁?
“不给?”云月玺反问,她今日打定主意要做强盗的买卖,吃定玄武宗,断然懒得给一丝好脸色,眼皮一撩:“护宗大阵都开了。”
玄武宗的护宗大阵据传能挡住已飞升的天仙三击,刚才云中子感受到魔气,立即命人不论发生什么,赶紧打开护宗大阵。
护宗大阵一张开,所有人都感受到护宗大阵磅礴的力量,像是浩荡正气涤荡心灵,又似威严长者盘旋于前除恶镇魔,让玄武宗的修士充满安全感。
云月玺嘴角一翘,毫无温情,她连剑都未拔出,翻掌在护宗大阵上一按。
手如凝脂白玉,手指秀窄修长,昔日练剑的薄茧已经被魔气所吞噬,这手若摘兰撷星,一点错处也挑不得——然而,就是这么双漂亮的手轻轻一按,那能挡天仙的护宗大阵居然晃了晃,像是透明的天装了水,天又被打了个窟窿,里面的水摇来晃去。
一丝裂缝从阵上显露出来,像是墙角偷偷生张的藤萝幼枝,细细的,小小的,弱不禁风。
第二丝裂缝也出来了,和第一丝缠绕联结在一块儿,藤萝幼枝变作了憨直的数根……
再按,则成了狰狞的疤痕,再按……
不能再按了,再按下去护宗大阵就会变成碎裂的流星,它现在像是星块儿,好像要撒落在银河里了。
护宗大阵,在魔主手下,像是任人妆点的娃娃。
云中子生怕护宗大阵被破了,忙道:“够了够了,你……你好歹也曾是玄武宗人,何不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只听得“啪”一声,那护宗大阵的星光就全碎了,梦一般散落在玄武宗人身上,这是理想和安全破碎的声音。
原处的阵盘已然裂开。
云月玺收回手,冷眼相待:“本尊曾是贵宗人,特意送予贵宗此礼,若非宗主提醒,本尊或许还想不到此处。”
云中子心疼那护宗大阵,却也更懂云月玺的意思,别和她谈什么情分,再谈,碎的就不只是阵了。
她和她身后魔族的实力深不可测,此番微露一手,是为了客挟主思,明晃晃的强权。
云中子长叹一声:“尊主。”
他唤了声尊主,因为在这样的实力面前,再用掌门之尊去对待对方,已然不合适了。现在,他得仰着头。
“尊主当初,因为救鄙宗弟子而沦入魔道,想必对本宗弟子也心存仁善,怎么如今如此?期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云中子切切道。
“本尊该对他们心存仁善?”云月玺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骤冷,四周空气都变得冷肃几分。
她居高临下,不可一世道:“本尊昔日在贵宗,多亏了他们照料。”
“破虎剑君,你说是也不是?”她问道。
破虎剑君哪里说得出话来,他最看好的一个弟子,如今成魔回来清算冤仇。她成魔后有多狂狷,眼里有多容不得沙子,便越让破虎剑君回想起当初她舍生救人的模样。
好像是一块美玉,原本集天地灵萃,天生的忠肝义胆,合该入天上白玉京才对,如今居然美玉蒙尘,下坠幽冥。
破虎剑君永远也忘不了他对云月玺说的,会还她真相。他劝她戴上消魂铃……破虎剑君心中柔肠百结,总觉得他对得住所有人,偏偏对不住被他落在秘境的云月玺。
破虎剑君凝噎:“本……我知道,我们对不住你……”
云月玺一袖手:“剑君没什么对不住本尊的地方,不必胡认罪责,而其余人……”
她解开腰上剑鞘处悬挂着的一方剑穗,放开手往底下送去——剑穗落出,一头垂涎怒目的凶兽颊边生着肥肉,往碧云峰弟子聚集之处扑去,凶兽扑食,总能吸引人眼球。
那些弟子双股战战,眼见着要丧生兽口时,凶兽却安分分坐了下来,不像是凶兽,像什么听话的哈巴点儿。
云月玺满意道:“本尊无事不登三宝殿,要这么多人命也不可能贵宗几个理由。”
她一拊掌:“那便罢,将来龙去脉掰扯掰扯。”
“你,赵清峰,你幼时入碧云峰,上山时遇得猛虎,本尊御剑救你,此为一命。你修为小成时剑挑横山妖兽,被异龙甩尾伤了尾椎骨,修为全丧,本尊千里奔袭,于尸山血海中救你出来,那一战,本尊伤了手,险不能用剑。”
云月玺回忆着记忆,道:“但你,乾罗秘境中,你支持别人赶走本尊,愿见本尊送死。你忘恩负义,以怨报德,本尊要你性命以还本尊。”
她用几笔轻描淡写般的言语,轻轻巧巧地说出自己曾痴心待人,却不幸遭逢中山狼的事跃然于众。
众目睽睽之下,赵清峰被眼刀所刮,他头一次从心而外地打着哆嗦,这哆嗦不是来源于旁边那大狗似的凶兽,而在乎“齿冷”。
要是普通被人仇杀,他可能还有颜面期盼师门相救,可是,现在是他自己做了这等事,赵清峰脸颊抽动,竟然连求情都求不出口。
别人也不觉得他此刻行为怪异,他有什么脸求情?
云月玺说完话一瞬,那只凶兽猛然跃起,张开血淋淋的大口,嗷一声将赵清峰整个吞吃入腹,嚼吧嚼吧,一旁的人甚至能听到骨头被绞碎、混着口水咕噜咕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