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边上却有一池塘,池塘里有鱼儿,非名贵鱼种,只是一些家养的土鱼。
傅东离却拿了饵料喂得上心,仿佛自家那满池君王赐下的龙鱼都不如这些土鱼让他喜欢似的。
看着下面追着饵料吃食的鱼儿,秦孟川问:“那陈伯牙固然才学不俗,但我知你这次弥鹿也下了场,第一绝不会旁出你手,但父王既定“陈妍”,对你的态度可见一斑。锁不管你所图为何,是为你自己,还是为我,此事太过凶险,我宁愿你从未回归邯炀。“
傅东离抬眸看秦孟川,幽幽道:“你对君上了解几何?”
秦孟川一愣,皱眉:“何人敢说自己了解一国主君。”
“是啊,我也不了解。”傅东离指尖揉搓,让上面粘连的饵料脱落干净,“但君上当年不杀我,便是在等我归来。”
秦孟川一愣。
傅东离扭头看他,“你以为林言尘此人是恰好过陵城的?”
“殿下,当年一夜,太子被杀,到如今还未确定真凶是谁,但朝堂之上三王并立,各自夺嫡,以太子凶案未破的名头尚可拖延立储,但拖了这么多年,纵是君上熬得住,那三位皇子也不愿等。”
他唤他殿下,是在提醒他,他也是皇子,却是被孤立在皇位立储之外的皇子,不仅如此。
他还是嫌疑犯。
野王秦孟川沉默良久,才沉声说:“他们夺他们的太子之位,若是想拿我下酒,也看我愿不愿意,但你~~”
这样的话他说过许多次,这些年,恐怕愧疚之意都难以言表。
傅东离也习惯了,见他隐忍歉意,“如今可不是我愿不愿意就能全身而退的,君上素来朝纲独断,断不会当那三位皇子找上我,陷此案于被动,还不如他出手。”
“让你落榜甚至无名也是父王的手段?”
“是。”
傅东离放下饵料,神色深沉。
“但我会被内选。”
秦孟川一怔。
所谓内选,就是直接走后门被安插一个职位。
才华纵横如东离,平生得意许华年。
如今,却只能走后门了,连名都不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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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燕月辞》第三章 第二节旬念子为何要对齐王曰:彼不知民业,寡尽其富饶。”李瞻平时看着孩童心性,但教学起来,为人师表还是很慎重的,秦鱼被他问了后,想了好一会,回了三次都不能让李瞻满意,他也不生气,就是拿起旁边的鞭尺,“来,伸出你吃猪蹄吃葡萄吃红烧肉的小手。”
赵锦瑟整张脸都苦了,瑟缩道:“就不能不打么?”
李瞻板着脸:“抄十遍《列语》跟打手你选哪个?”
赵锦瑟果断伸出手,“那还是打吧。”
德行!不求上进!
李瞻翻了个白眼,拿起鞭尺好生打了几下,用力不大,也不伤手,但痛啊,尤其是赵锦瑟这种吃不得痛的,更是眼睛鼻子嘴巴都皱一起了,跟苦瓜似的。
太娇气了。
李瞻无奈,又减轻了些力道。
这一幕落入傅东离眼里,他愣了下,后上前,“老师,我跟野王殿下要告辞了。”
李瞻扭头看他,“走就走,不用跟我说什么。”
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傅东离睨过边上苦着脸的赵锦瑟,幽幽说:“可师妹曾求我让我辅导她《律学》,求了好几次,情真意切,我迫于无奈,也只能答应,既是答应的事儿,自是不能反悔的。”
说完还看向赵锦瑟,“对吧,小师妹~”
这一声小师妹可比小外甥女来得亲近多了,因为是切实的。
赵锦瑟手一抖,也不知是被打痛了,还是被酥的,反正觉得心头一片痒痒的,却也恼怒。
哪门子的辅导哦!她说的是走后门!
咱能直接略过过程看结果么?
但在鞭尺的威胁下,赵锦瑟摆出认真求学的姿态:“是的是的,老师,师兄要教我《律学》的。”
李瞻眯起眼,左右打量了他们两人一下,轻飘飘说:“若是如此最好,只是教学,可千万不能是其他。”
陈妍叶伯牙那事儿,可不好出第二次了。
不过这两个也跟那两个不一样,前者两人都是心思板正的纯良人儿,这两个嘛~~
黑心肝的雌雄双煞吧。
这话说的,赵锦瑟先不乐意了,不等傅东离说话就脆生生婉约优雅说:“师傅不必担心,师兄可说了,他这一生都不近女色,对吧,师兄~~”
那语气简直真真得如出一辙。
李瞻跟秦孟川齐齐看向傅东离,那眼神十分明显——可是身体有隐疾?
就你会胡说八道?赵锦瑟冷笑。
傅东离:“...”
第51章 .师兄
出了李瞻家, 秦孟川跟傅东离告别, 也跟赵锦瑟告了别。
赵锦瑟对救命恩人很有好感, 何况对方还是军旅之人, 浑身的一股刚正其气儿很让人佩服, 所以一向待人热情的赵锦瑟笑得粲然。
“人已经走了。”
傅东离淡淡说到,赵锦瑟回神, 叹息:“是啊,走了。”
一副很遗憾不舍的样子。
傅东离压了下眼角, 不紧不慢说:“他是走了, 可我来了。”
赵锦瑟几乎被他略低沉带沙哑的声儿给蛊惑了,悻悻说:“你来做什么?!”
傅东离:“教你《律学》。”
什么风花雪月都没有, 只有最繁琐玄奥难懂的《律学》。
赵锦瑟膈应了, 撇嘴说:“刚刚不是给我解围的吗?你当真啦!”
“解围?”傅东离轻抬袖, 指尖轻理, 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解围呢?”
赵锦瑟目光一闪, “因为你是我师兄啊。”
傅东离:“既是你师兄,教导你《律学》有什么不对吗?”
赵锦瑟:“....”
见赵锦瑟哑口无言又敢怒不敢言, 傅东离垂下眸,“既是你师兄, 我自希望你锦绣前程, 将来可以不为外物所扰, 不被外力所迫, 好好读书, 努力进取, 才是你当前最应该做的。”
他于她,不问风月,不求男女之情,一派清风朗月,毫无瑕疵。
倒显得她居心不良了。
赵锦瑟抿抿唇,心头一时不知是何滋味,默了片刻才淡了几分要把眼前人“入赘”的心思,说:“我知道,好好读书求得官身才是我该做的。”
还算孺子可教,傅东离有些欣慰。
赵锦瑟又加了一句:“毕竟等我有了官身,嫁娶就方便多了,师兄以后可帮我好好相看相看的,才血品德外貌不俗的,可千万要考虑我。”
傅东离噎了下,一时不知说什么,良久才吐出一句。
“这种事儿,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赵锦瑟在心中腹诽。
“既要教我,那我去你家?”赵锦瑟收拾了下东西,准备跟在看李瞻符外等候的随从说下,傅东离却说:“我去你家。”
“阿?你去我家?”赵锦瑟愣松了下,后明白过来了。
因女子身份受限,赵锦瑟去李瞻家无可厚非,因为李瞻年长,且是大学问家,别人挑不出错儿,可傅东离不一样,他年少轻,跟赵锦瑟同是未婚男女,若是女方时常上门,便是挂着师兄妹之名,也难免被人诟病。
反过来,傅东离一介男子前去赵锦瑟府上,因赵府有人,亦有赵富贵看顾着,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这世道么,总是对女子会苛刻一些的,相较从前,这百年来已宽松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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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富贵得知傅东离上门,很是惊愕,在接待之外悄然朝赵锦瑟竖起大拇指,女儿厉害啊,真能把人给“骗”来入赘。
爹啊,这不是入赘,是来折磨我的!
赵锦瑟有苦难言,又找不到机会跟赵富贵解释——因为赵富贵太热情了,完全黏着傅东离,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感觉。
那殷勤模样把赵锦瑟看得牙都倒了。
“爹,我这还得抓紧时间学习呢,您去忙自己的吧。”
赵富贵一听,似乎反应过来了,马上一口答应,走的时候还朝赵锦瑟挤挤眼:我懂,我懂,你是想跟他多独处是吧,我马上就撤。
赵锦瑟:“....”
去了书房,傅东离打量过通透开阔的大书房,实木地板光洁,一尘不染,窗子开了通气口,阳光普照,炉子还烧了昂贵的兽金炭,十分暖和亮堂,又有侍女准备上等瓜果跟茶点。
边上书架上各种书籍唾手可得,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如此装修,果然巨富。
“这般好的学习之地,你怎还惫懒不肯向学?”
傅东离皱着眉,赵锦瑟却觉得冤枉,“我可努力了,最近一直在读书,只是~”
傅东离:“只是不想被我教。”
赵锦瑟:“...”
“就算你不想,我也来了,坐。”傅东离指尖一点,自己也坐下了,一坐下,那气质顿时森冷许多,简直比李瞻还冷酷无情的样子。
赵锦瑟又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大概教了一个时辰,赵锦瑟差不多完成了之前的学习,但或许累了,又或者今日的阳光太过温暖,抑或是茶香跟对面那男子身上的雅香混合起来让她犯困。
于是...她睡着了。
啪嗒一声。
傅东离放下书,看着写论文写到一半就趴下脑袋的赵锦瑟。
很好,第一天教她就睡觉。
胆儿可真肥。
傅东离果断放下书,起身,拿起鞭尺就要打她小脑袋,但一走进,瞧到她憨然昏睡的模样,那唇还微微张开,稍微艳丽,仿佛润蜜了似的。
但睫毛抖颤如薄翼。
侧脸趴盖着的脸颊娇嫩雪白,仿佛一脸青丝贴在上面都会压了皮肉似的。
阳光洒满她全身,像是融化的仙灵。
缄默了下,傅东离轻轻放下鞭尺,心中淡淡道:左右以后有的是时间,打不死她!
不过在此之前可不能感冒了,否则这懒货又有借口不读书了。
于是他一脸冷酷拿了绒袍披在她身上,瞥过边上一堆吃完的果皮跟肉骨头,他压了眉头,轻嗤:“吃饱了就睡,猪儿么~”
不远处烧茶的林雨全程看到底,眼皮子一抽一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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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进学,午后再由傅东离教学,沐修两日更是李瞻跟傅东离两人分开了教学,也亏了赵锦瑟天生聪颖,记忆力惊人,而后者两人也不往死里教,张弛有度,从最开始的苦不堪言,渐渐地,赵锦瑟倒也习惯了。
而这段时日,饶是她沉浸于学习之中,也通过礼部跟刑部下达的调查之人确定了叶伯牙的死讯。
听人说,他收拾了自己在木雍学院的住处,什么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独独带走了一副字帖——陈妍的字帖。
又有人说,他回到了自己儿时出身的地方,那地方是江南之地有名的山水盛景。
还有人说,见过他抱着一副字帖独自孤舟顺流而下。
更有人说,再也没见过他,只剩下一片孤舟。
“也许他曾跟陈妍提起过自己的故乡,而陈妍也曾向往,若是美好,他们该有一同游览故地的缘分。”
“可惜,这世上不尽是美好。”
叶伯牙才学品德为人钦佩,纵然这次犯了礼法,倒也惹得不少文人墨客为之笔墨赞颂,更有不少城中贵女为之孺慕其之情深。
今日赵锦瑟被久别相见沈焱约到茶楼吃饭,便听到边上一些人这类的谈论。
沈焱还担心赵锦瑟会难过,但他多虑了。
“到底是过了好几天的事情了,何况生生死死的,他自己都放下解脱了,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倒是你,国丧还没过,你就出来了?你家里人肯放?”
赵锦瑟还真没那慈悲心肠,当时不过是联想到自己的处境而已,不过心大,早早就释然了。
但沈焱忽然找她,却让她有些意外。
国丧期,南岭王府自会来人,就算南岭王受君王所令要镇守南岭,以防外地乘机入侵,但其余人还是要来的,比如那位清河郡主。
“还没到呢~”
“咦?”
“姐姐跟母亲接到礼部发出的丧礼令报,当日就准备启程了,但最近不是天气不好么,在建南官道遇上了一次暴雨,道路阻塞,连建南那边过来的一些宗室都不得不困在官道驿馆,耽搁了几日,给朝廷发了请罪奏报,君上宽厚,不降罪,只排了建南军路上看顾好这些宗室,护送到邯炀。”
沈焱点了菜,对赵锦瑟说:“就算有建南军相随,小爷我明日也是要带人前去接应姐姐母亲的,恐这些时日就不能见你了,你可切莫惦记。”
赵锦瑟:“人可以走,请客的川资留下。”
“呸!你这钻进钱眼里的,小爷好歹也是你在青衣院唯一的朋友啊。”沈焱气哼哼,赵锦瑟却笑,“你去了又不是不回来,忘了下月还有月度考学么,出于朋友之情,我提醒你下,这次考学若是过不去,老师可是要大开杀戒的。”
如今青衣院的人也多知道赵锦瑟被李瞻收为关门弟子,起初有人不服且嫉妒,但学堂考教几次,倒也服气了。
天生一个好脑子,是读书的料,若肯刻苦,又有名师教导,你不服不行。
如今她在青衣院倒也风生水起,那些个惦记她美貌看轻她出身的世家子弟也忌惮李瞻的身份,一个个都歇了心思,只远远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