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取吧……”江怀越话才出口,便觉肩头一痛,与此同时,那道灰白布巾已如绞索般从后方缠上了他的咽喉。
  他本是斜坐床沿,刹那间往后翻倒,右手紧扣在布巾之间,奋力撞向身后的驿丞。那驿丞死死拽住布巾,嘶声喊道:“还愣着干嘛?!”
  门边的老头却好似吓呆了一般,并未上前出手。江怀越抬肘猛烈撞击着驿丞的胸腹,一下两下,驿丞强忍着痛苦闷哼一声,整个人都死死抱住了江怀越肩膀,顺势将那布巾又死缠一道,拼尽全力将他拖拽往后。
  江怀越呼吸已极其艰难,加上左肩受伤,一时无法挣脱。正在此时,那始终观望的老头手持鞭子迅疾上前,江怀越眼见他已迫近,忽然间抬腿一撩,踢下挂在墙上的那柄铁叉,反手持起往后猛撞。木柄撞在驿丞腹部,那人终于忍受不住跌倒在地,江怀越趁机翻滚下床,身子还未站稳,便已借力将那铁叉捅进了驿丞大腿。
  驿丞惨叫一声,鲜血迸流,面目狰狞。
  江怀越跌坐在驿丞身边,右手紧紧握住铁叉木柄,向那老头冷笑道:“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当即要了他的命。”
  驿丞痛得满头大汗,却还在叫喊:“别听这狗东西恐吓,杀了他!不除阉贼,天下大乱!”
  老头冷笑着道:“江大人,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江怀越握着那铁叉,用力一拧,驿丞更是痛得浑身发抖。
  “那就来试试看,大不了,一起下黄泉。”江怀越盯着老头,眼神阴冷又空洞,仿佛生死对于他而言并未有太大区别。
  既不恋生,也不畏死。
  老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赫赫笑起来。“提督大人倒是洒脱,可如果你现在就死了,那留在京城里的美人又该如何自处?”他一边笑着,一边走向江怀越,先前衰老伛偻的腰身慢慢挺直,竟已不复原状,“大人也不想想,没有你的庇护,相思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某个达官贵族买去了初夜,以后至多也就红个几年,年岁大了之后呢?是廉价卖给别人做妾?还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孤独终老死在教坊?”
  江怀越目光阴寒,一言不发,右手仍旧紧握木柄不放。
  驿丞挣扎着叫喊道:“陈老六,你还在啰嗦什么?!赶紧上来杀了他!咱们千辛万苦把他引来这里,难道还等着旁人来救吗?!”
  老头却置若罔闻,继续迫近一步,慢慢蹲在江怀越身前,用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切切道:“江提督,江大人……要是以前,您可以不惜生死,我知道,对您这样的人来说,死也不过是一阵痛罢了,算不得什么。可是现在呢?您有牵挂了是不是?您还没好好地跟那个美人相处几天,怎么能就这样被几个无名小卒杀死在荒林?美酒佳人,黄金白玉,世间可贪恋的实在太多了,您才二十二岁,还有大把青春岁月没享受尽,怎么能就这样一意孤行走上绝路呢?”
  “你是谁?”江怀越忽然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老头还没回答,那个驿丞已强撑着支起上身,用惊怒的目光瞪着老头:“你……陈老六,你到底是什么人?!”
  “驿丞大人,你只想着杀阉贼为民除害,我可是另有宏图大业。”老头淡漠说罢,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马鞭一下子套住了驿丞的脖颈,“对不住了。”
  双手一绞,皮革发出咯吱响声,驿丞拼命挣扎着,双目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没过多久,便垂下了头,彻底瘫倒在地,死了。
  老头蹲在尸体边,转而看着江怀越,嘿嘿一笑。
  “如何,江大人?您这尊大神我们请不动,却只能出此下策。”他将马鞭扔在一边,“无知之人才会想到要杀您,杀了您,难道万岁爷就不会再找另外的人做提督了?您有才有勇,可惜性子太冷傲,总是独来独往怎么行?在这世间走啊,还是得多交朋友,是不是?”
  江怀越冷冷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聪明!不绕弯子!”老头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万岁看重的人,跟其他那些拐弯抹角的公公就是不一样。其实……我们想请您做的事,对您也大有好处啊。”
  他盯着老头,不动声色。
  外面风势又起,木屋屋门晃动,嘎吱作响。
  老头用阴沉的眼睛盯着他,缓缓道:“高惠妃肚子里的龙种,劳烦您,去结果了吧。”
 
 
第76章 
  江怀越一动不动地盯着老头, 唇边先是慢慢浮现嘲讽之意,忽然抑制不住似的笑了起来。
  “高惠妃的龙种?”他反诘道, “你是替哪个妃子办事的?好大的排场,还布局周详, 追到保定来了。”
  老头却很是不屑:“妃子?那些女人能有这样的主意?江大人, 你不用枉费心机了,只需答应或者不答应, 别的都不必猜测。”
  “我为何要答应?”他依旧咄咄逼人。
  “高惠妃若是生下皇子, 相信您和荣贵妃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您自己不会不知道。对您有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您又为什么不答应呢?”
  “你们自己不敢出面或是不便出面, 要我这众矢之的去谋害龙种。成了,利益最大的必定是你背后的人,败了,我活该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我又为什么要答应?”
  老头目光一寒, 厉声道:“驿丞就死在这旁边,你要是不愿合作,他便是你的下场!还有相思, 她也不会有好结果!你真舍得?!”
  江怀越幽黑深沉的眼里掩不住凉意如雪,唇含讥诮:“你以为,我会是那种因为小情小爱就乱了手脚的人?女人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好……既然督公不信,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看看到底谁会笑到最后。现在您不愿合作,等到时候可别后悔。”老头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您别以为自己是西厂提督就万无一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除非您时时刻刻盯着她,否则的话……”
  他说到此,有意停顿不言,继而转身便往外去。江怀越眸中寒意一现,拔出那柄铁叉便往其后背刺去,老头闻声而动,一闪身躲过攻势,就地一滚又从靴筒里掏出匕首,连连格挡。
  江怀越有心要将其擒拿归案,故此进攻虽然猛烈,却并未攻击其要害。老头眼见他不肯就范,一掠身跃出屋门,便往林间逃去。谁料还未冲出多远,却见荒草堆里人影晃动,雪亮长刀已迎面劈下。
  姚康一声令下,番子们围攻堵截,将老头逼迫至树林边缘。江怀越忍着肩头疼痛追出木屋,厉声道:“抓活的!”
  “是!”姚康应声而上,率先出刀断了老头的后路。其余众人为了抢功蜂拥而上,老头却忽然以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怒吼道:“谁敢上来?不是要抓活的吗?”
  姚康狠狠抬手,制止了番子们的进攻。江怀越缓步上前,冷冷道:“不管你背后主谋究竟是谁,我江怀越,绝对不会受人胁迫。”
  老头牙关紧咬,太阳穴间经脉鼓起,他环视四周,恨声道:“你早有察觉?”
  “不然为何将折断的白羽箭插在树干上,好让他们寻到此处?”江怀越哂笑,“驿站四周的杏黄纸片也是你和驿丞搞的鬼吧?说是每天要去刷洗墙壁,其实那桶水里有玄机,在黄昏时涂抹到墙上,天黑后慢慢凝结成片,状如驱鬼的符纸。所以那些衙役们蹲守了好几天,都没能抓到可疑之人,而你却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将墙壁涂抹了一遍又一遍。”
  他又迫近一步,从姚康手中夺过绣春刀,直指着老头:“刚才不是还要叫我拭目以待吗?那就等着进西缉事厂大牢,去看看到底谁的骨头更硬!”
  一言既罢,当即下令擒住此人。姚康率先飞起一脚踢断了老头的手腕,番子们趁势一拥而上,将其死死按在荒草丛中。姚康上前还踹了他一脚解气:“那一阵箭雨差点害死老子。督公您是不是也受伤了?”
  “不碍事,快些将他带走,附近肯定还有他的同伙,否则箭雨从何而来?别让他们杀人灭口。”江怀越说着,便快步朝来时方向而去。
  姚康招呼手下赶紧将老头捆绑起来,谁知两名番子才把老头拎起来,其中一人就惊呼出声。江怀越循音回望,心头一惊。
  那老头已经脸色发黄,唇边涌出了污血。
  姚康也很快发现了情况,连忙上前掰开老头的嘴巴,浑浊的污血汩汩而出,眼见是活不成了。
  “他妈的,服毒了!”姚康悻悻然骂道。
  *
  他们最终将驿丞与老头的尸首都运回了保定府。伍知府吓得魂都快飞了,好不容易将江怀越送走,没想到他居然是有意布局引出捣鬼之人,更没想到的是,整件事居然与他保定府所辖的驿站官员有直接关系。
  他战战兢兢跪倒在地,连连请求江怀越原谅:“这驿丞才到任不久,陈老六也是他带来的人,下官对他们实在是不了解啊!”
  江怀越哼笑:“你身为知府这也不知那也不熟,还穿这身官服做什么?之前说要给我表明心志的信件,还是拿回去吧!我可收受不起!”
  他从袖中取出伍知府当时塞过来的信件,重重扔在了地上。伍知府脸色难堪:“大人,大人,这里面……”
  “别耍花招,我不缺这点!”江怀越鄙夷地说罢,阔步出了厅堂。
  驿丞已死,陈老六身份成迷,其同伙或者幕后黑手隐藏不见,即便再留在保定,也未必有所收获。从两人在木屋的对话来看,驿丞是想杀他江怀越为民除害,而陈老六起先假意与驿丞合作,实际却有着自己的打算,也有着自己的主人。
  这些人对他似乎很是了解,就连临行前他与相思的关系发生改变都已经知晓,而陈老六提出的要求是让他出手除掉惠妃腹中的胎儿……
  江怀越不由冷哂,之前荣贵妃就对惠妃嫉恨介意,还是他好说歹说劝其不要轻举妄动,而今却又有人瞄准了惠妃的身孕,这场戏倒是越来越复杂了。
  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带着姚康等人正式启程,离开了保定府。早上的风沙倒是渐渐平息,只是天空依旧昏黄黯淡,空气中充满着干涩感觉。
  肩头的箭伤火辣辣作痛,他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座下骏马缓缓前行,江怀越极目远眺,天地浑融,界限不清,厚重的云层拖曳出棉絮般的层层叠叠,笼罩于平原尽头。
  尽管在陈老六面前的时候,他表现出对于自己和相思的生死都无所畏惧的样子,可是真正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她,心头仍是纠结难安的。
  她曾经为了自己出力受伤,所求的东西在他看来却少得可怜,或许是她根本就不会想要寻求什么,也不知想要抓住什么。别人所不愿碰触的,她却偏偏要来靠近……
  江怀越垂下眼睫,意态有些寂寥。
  “大人,大人!”后方传来番子呼喊。
  他转过头:“什么事?”
  一骑白马飞速驰来,那名番子手中扬着信封:“有人快马加鞭送来了这个……”
  “还送?扔回去,或者烧了!”江怀越想到伍知府那谄媚的笑脸就打心底厌烦,根本不想收他的厚礼。
  番子一愣,却又不敢多说,只好灰溜溜拿着信封策马往回。恰好姚康上前,问了一声:“怎么,又是那个知府送来的?他对咱们大人还真是痴心不改啊!”
  “哪儿呀,这是京城来的快信。”番子嘀咕了一声。
  行在前边的江怀越听到这,当即寒着脸道:“京城来的信?为何不送上来?!”
  番子无奈地将信重新又呈送过去。江怀越蹙着眉将信封拆开,取出信纸的时候,却有一小张叠得极为狭长的纸条飘落下来。风过长路,纸条随之飘远,幸亏姚康眼疾手快追了过去,才将纸条找回。
  江怀越心有疑虑,首先打开的是这张纸条。
  素淡光洁的纸上,有人用娟秀簪花小楷书写了一行字。
  ——“匆匆一别如隔三秋,淡粉楼中丹桂已落,江大人何时才能回转,相思奉酒相迎。”
  柔丽的笔画在他心上拂过,拨动沉寂已久的轻弦。
  在那行字的最后,还用浓淡相宜的笔墨画了一个精巧的盒子,盒盖上花纹流转,甚为典雅。再仔细一看,竟然还有几个极为细小的字,隐藏在这盒子的花纹上。
  ——“大人,我想你了。”
  他的心,一下子不可抑制地迸跳起来。
  甚至脸上都发了热。
  扑面的寒风吹乱了帷帽垂纱,后方的番子们因为突如其来的风势又聒噪起来,江怀越却心惊,以为他们发现了什么,连忙将纸条捏在掌心,独自策马往前。
  “哎,大人小心啊!”姚康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提醒,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独行离开了马队,江怀越才稍稍平复了心情,随后将纸条收进怀里,又展开了那张信纸。
  ——这小东西,为什么还要分两张纸来写?真是花样百出。
  他在心里笑骂,唇角不由上扬。
  然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苏公子?宿昕?!”
  自愿进了西厂大牢不肯出来?!还是相思带着才找得到?!
  唇边的笑意凝固了。
  无名怒火油然而生!行,定国府小公爷,原来还是这号人物!
 
 
第77章 
  这一行人自保定出发, 快马加鞭风雨兼程,抵达京城的时候正是晨霜素白的清晨。江怀越连西缉事厂都没回, 直接就进宫觐见了承景帝。
  他将驿丞与陈老六装神弄鬼,借此将其引到保定, 并设计加以刺杀之事全数禀告, 但隐去了与相思有关的讯息,也并未将陈老六在杀死驿丞后的那番话透出半分, 于是在承景帝看来, 这就是一些嫉恨江怀越的人相互勾结犯下的案子。
  “小小驿丞对朝堂事宜一无所知,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传言, 竟也如此胆大妄为!”承景帝愠怒道, “听你所说,他们应该还有同伙,为何没再留在保定彻查到底?”
  江怀越拱手道:“万岁,朝野之间对臣心存不满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既然主犯已经身亡, 那些从旁协助的人估计也早就逃散隐遁,如果臣在保定再掀起追捕嫌犯的风浪,只怕民间怨言更重……到时候可能有损的不是臣的声名, 而是万岁的美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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