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意思地道:“没有办法呀,有人就喜欢我们打扮得娇艳……”
“俗。”江怀越鄙弃不已。
相思哼了一声,攀上他的双臂,扬起脸来。“大人如今嫌弃我俗不可耐了?”
他看着她那夸张的妆容,默默叹气。说实在的,即便是如此俗艳的装束,也掩不住她那股子青青郁郁的灵气。“我说的是那些客人。”
相思的眼眸里隐现小小得意,忽而又望到了他身边放着的盒子,讶然道:“哎,这个……”
“是你送来的?”他将盒子打开来。
相思赧然点头:“前天悄悄递给守门的番子,请他务必转交给您。可他当时说您不在……”
“我前些天都住在宫内,抽不出空回来。”
“哦……”她略显失落地看看已经发硬的酸枣糕,江怀越又问:“怎么想到要送这个?你买的?”
她却睁大眼睛,道:“您看不出这是我自己做的吗?费了好多时间呢!”
江怀越着实意外:“你……还会做这些?”
“什么意思啊大人!”相思不悦起来,指指点心,“您看这形状都有大有小,店铺里卖的能这样吗?”
他失笑:“是有些不像样,我原本还在想,你从哪家店买来的便宜货。”
相思更加恼怒,扑到他身上隔着衣衫掐他手臂,狠狠道:“你真是狼心狗肺!”
江怀越越发骄矜,高高在上地还击道:“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你到现在才知道?”
“……你!”相思瞪了他一眼,忽而把盒子一下盖起,冷冷道,“那我不要你了。”
脱口而出的话语本是带着负气的玩笑话,可是江怀越听了,却骤然一怔,原本故意装成高傲的神色也渐渐化为冷肃。
忽如其来的安静下,他漠然看着相思,眼神冷且直。
相思也愣住了,她明显感到了江怀越的异样,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只是无心那样一说,他就会变了脸色。
“大人?”相思犹犹豫豫地叫他。
他端正坐着,垂下眼睫不做声。相思思忖了一下,试探着去拉他的手。
江怀越手指一动,却没握住她的手。
相思凑近了他,甜腻腻地道:“大人你的手真好看。”
他瞥了她一下没回应。
相思继续抚着他修长干净的手,硬是将之拽到自己脸上,眼巴巴望着他:“大人……”
“……干什么?”他还是冷冰冰地。
相思更腻近了几分,贴紧他的身子,羞答答地问:“大人,不想摸摸我吗?”
江怀越白皙的脸颊一下子浮上了绯红。
“你,相思,你!不害臊吗?”先前的傲慢与负气一下子被语无伦次取代,伪装出的叱责根本不起作用,相思故作害羞地抿唇笑着,将他挤到马车一角,歪倒在他怀里。
“我是想让大人摸摸我的脸颊呀,大人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近乎无赖地用下颔蹭他,抱着他的手臂抬起脸狡黠地笑,“大人你想摸哪里……”
江怀越感觉自己好像在火上烤。
“我,我哪都没想,谁像你!”
“那你这些天都没想到我吗?”相思还赖在他身上,赶都赶不走。江怀越迟疑了片刻,缓和了一下语气,慢慢道:“不是。”
“既然想到我了,为什么不想亲近呢?”她咄咄逼人,明艳的眼望进他的眼里。
江怀越被逼得无可退却,无奈道:“……相思,你以前不这样。”
“喜欢了才想亲近呀。”相思直截了当,扳着他的下颔,“大人难道只喜欢以前的相思吗?对你唯唯诺诺不敢靠近的那个?”
“……也不是。”江怀越答得有点底气不足。
她这才重新又露出了笑颜。她放肆着自己的情感,紧紧扣住了他的手,与之十指相错,随后抓住了又缓缓放在自己脸颊上。
“大人,相思喜欢你呀。”她抬手,慢慢摸过他的脸颊,他的下颔。
随后,目光柔软,满是温存地吻了过去。
极尽缠绵,如花枝摇曳,春水照漾。
波心浮动,欲罢不能。
江怀越在神思混乱间,居然还想到了之前自己那一次主动而青涩的亲吻,简直……天壤之别。
他放弃了抵抗。
*
几乎让两人呼吸顿止的亲近终于告一段落后,相思虽也羞赧,但整顿了发钗与衣衫后,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她抬眼望,江怀越居然还盯着她看,动都不动。
她又踢踢他,“大人,你该回去了。”
江怀越这才回过神来,端庄了坐姿,想了半晌,才道:“你……你要不要什么?”
“什么?”相思不明所以。
他努力镇定了心思,指了指盒子道:“礼尚往来。”
相思无奈:“您就不能下次主动带些东西送我?非要这样直接来问?一点意思都没。”
江怀越也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不知道怎么,最近在她面前好似特别愚蠢。但他很快板起脸来:“我还不是怕你挑三拣四?”
“我是那样的人吗?”相思哼了一声,又笑,“大人送我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您给的,都要。”
他欲言又止,艰难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我还得过些天再来。你等着。”
“好……”
临下车时,相思对他说,那些糕点既然变硬了就不要吃了。江怀越答应了。
但他带着那盒子,又回到了西缉事厂,就着热茶,自己慢慢地吃掉了那些早就又酸又硬的糕点。
当天夜里,他收拾东西回到宫中,才去了御马监巡视了一圈,又有一名小太监前来求见,说是奉了太后之命,请他去太液池再巡检一遍。
“之前已经去过,将情况也都禀告给万岁了,太后那边难道没知晓?”江怀越问。
“太后知道了,但午间小睡时候竟然做了噩梦,说是梦到画舫里窜出一条毒蛇,将太后娘娘吓得不轻。因为明日惠妃娘娘也要去,想想还是不放心,就希望督公能亲自再去一趟看看。”
江怀越颇为无奈,但既然太后命人前来通知,也不能再行婉拒。于是带着手下,踏着一地清寒月光,再度策马离开了后宫。
第83章
江怀越再次来到太液池时, 已是月上中天, 万籁俱静。
白天的太液池就幽静空旷,入夜后更显出古木郁郁, 寒鸦寂寂。他下马后带着人巡视一圈, 仍旧不见邢锟,这次直接去了他那小屋,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吆五喝六笑得高兴。
他冷笑一声, 手下早有人上前一脚将门踹开。满屋子的值守太监们起先还大呼小叫, 待等一看来人, 个个面如土色, 不敢吱声。
江怀越慢慢踱了进去,环顾四周,曼声道:“我从宫里出来赶到这里, 一路上寒风扑面,你们在这儿竟然围炉喝酒, 倒真是会享受得很!”
邢锟混在人群间,心里直喊倒霉,本以为这个瘟神既然来过了就不会再上门, 故此又轻松起来, 谁会料到都已经入夜了江怀越居然又来太液池巡视!
“督公……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又来了?之前不是都检视过了吗?”邢锟胆战心惊问道。
“太后娘娘觉得不安心,自然吩咐我再来看看,免得明日出什么岔子。”江怀越将他呵斥了一顿,又命人赶着他们这些当值的出去再次巡查, 邢锟等人虽然不情不愿,可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只好冒着寒风打起灯笼四处检查。
江怀越站在长桥上,望着静静停泊在岸边的画舫,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于是带着两名手下从桥头下去,再次登上画舫,从甲板到舱内,再拾级而上登至楼上望台,仔细搜寻了一遍。
并无任何异常。
又过了许久,到琼华岛上的各路人也陆陆续续返回岸边,都报告说没什么问题。邢锟更是愁眉苦脸道:“自从您之前检视过后,我们一直都小心谨慎,刚才也是因为到了夜间才回去休息,这附近又没什么危险……”
“明日一早再出去巡视!”江怀越打断了他的话,毫不留情地抛下一句,带着人转身离去。
邢锟等人只能送到门口,待等江怀越这群人策马而去,小太监们抱怨不迭,缩着脖子都要往屋里去避风。邢锟亦冷哼道:“什么东西,万岁不过是带着惠妃她们来游玩一次,他就要把太液池给翻过来似的!”
“要不是这样,能爬那么快?”周围有人嬉笑打趣。
邢锟啐了一口:“现在嚣张得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倒台了呢!”
周围人哄笑附和,很快又回到小屋,之前架起的炉子还烧得正旺,有人端来了暖锅,开始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正吃得痛快,却忽听外面有人轻轻敲门,邢锟愣了愣:“不会吧?又回来了?!”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再有所动静。互相推诿了几下,还是邢锟硬着头皮站起身,过去将门打开。
萧瑟寒风迎面扑来,屋内的火苗亦晃动不已。
邢锟惊诧万分地看着站在门前的秀丽女子,结巴了半晌:“你,你是?”
她行了个礼,款款道:“我是奉太后之命来找江大人的,听说他到太液池来巡视的,现在何处?”
“哦哦,他已经走了……”邢锟这才回过神来,偷偷打量着女子,忖度她的身份。女子略显失望地望了望四周:“那他是已巡视完毕了吗?”
“对啊,不然怎么会走呢?您是?”
女子并未回答,只是慢慢往画舫那边走去。邢锟跟在后边问了好几遍,她才道:“倒不是信不过江大人,但惠妃娘娘这两天又有点容易犯恶心,我特意带来了一些凝神静气的甘草芳花,将它们放置于画舫和琼华岛楼阁内,待到明天应该能起一些效用。”
邢锟看她手中提着包裹,便随着她上了画舫,她将包裹中的一盒晒干的草药取出,还特意给邢锟检查了一遍,才仔仔细细地将这些细碎草末装入纸包,安插到了桌椅缝隙间。
待等事情都做完之后,她又回到屋中向众人道别,这才离开了太液池。这些人素来没被人敬重过,难得有这样一位美人温文有礼又翩然而去,纷纷赞叹留恋,不胜歆慕。
“这才叫有气度懂道理,哪像刚才那个!”邢锟更是一针见血地道出区别。
*
次日晴空万里,金阳和煦。江怀越依照惯例先去了承景帝那边问安,随后又去昭德宫请荣贵妃,谁料贵妃原本答应了万岁要一同出游的,临到今日却又变了主意,说是心情不好不想出门。
江怀越知道她还是介意惠妃同往,好说歹说让荣贵妃登上了马车,自己在旁陪同,一路护送着她到了太液池。太后与承景帝早已到来,正在横贯水面的白玉长桥畔赏景。一身蓝衫长裙的金玉音也正在一旁作陪。
其时天光云影与翠树红枫落映清波之间,万艳璀璨,水波晃漾,好似仙山幻境,美不胜收。
荣贵妃懒懒散散行去桥畔,拜见了太后与承景帝,瞥视四周虽有几名宫妃,却不见惠妃身影,倒是颇为意外。
“不是说惠妃也要来散心么?怎么事到临头又不愿来了?”她虽是问江怀越,声音却大得能让承景帝听到。
承景帝淡淡道:“她说有些疲累,可能要晚些才到。”
“倒是娇生惯养。”荣贵妃嗤笑一声,抬手搭着江怀越的手臂就往岸边去。太后瞥了一眼,道:“等惠妃到了再一同去乘坐画舫也不迟。”
荣贵妃却置若罔闻,说岸边风大,情愿待在画舫内。江怀越了解主人的心思,她素来与太后没什么话说,留在那里也是冷清,于是陪着她上了画舫。荣贵妃才坐下不久,便皱着眉道:“这船内什么味道?”
江怀越亦闻出一股草药气息,不由质问船上的人员。那人连忙道:“昨天晚上有一名姑娘过来放的草药,说是惠妃娘娘喜欢……”
“这叫人怎么呆的下去?!赶紧给我找出来都扔了!”荣贵妃气不打一处来,呵斥江怀越,命他速速动手清理船舱。他皱了皱眉,劝解道:“娘娘稍安勿躁,等惠妃来了再说,或许万岁也有此心,娘娘轻举妄动岂不是容易招惹口舌?”
“那还不如让她惠妃一个人陪着万岁在这船上游玩,何必非要拉扯上我们?”荣贵妃鄙夷地环视四周,越发觉得空气中都满是草药味道,只待了片刻便离开了画舫,重新找了另一艘游船,先行去往琼华岛上观景了。
江怀越陪着她穿过了广寒殿,正登临楼台远望湖上风光,就见一行乘舆缓缓而来,由宫女们小心搀扶下了盛装的惠妃,迤逦往太液桥行去。
荣贵妃倚着栏杆不屑一顾,江怀越不由道:“娘娘心里虽然不喜惠妃,在万岁面前何必表露得如此明显?您有意不和她碰面,便也是自己疏远了君王,岂不是正中惠妃心意?”
“怎么,还要我贴上去笑脸相待?我可不像惠妃那样假惺惺。”
“娘娘也不想想,惠妃为何怀着身孕还要前来太液池?还不是因为万岁也请了娘娘,她若是不来,兴许万岁在这湖光山色间与娘娘情意浓厚,不知不觉便将她淡忘几分。眼下她是借着怀孕恨不得时刻留在万岁身边,您却反而将万岁推出门去,长此以往恐怕……”
他还未说完,荣贵妃已经沉着脸转身下楼,往岸边而去。
*
还未到岸边,却见画舫悠悠,已将太后送到了岛上,旁边还跟着娴雅文静的金玉音。江怀越因问及太后如何先来了这里,太后笑道:“皇上与惠妃正聊得入神,我还待在边上不是碍眼?因此叫了玉音,先到岛上参拜神佛,免得做个不知趣的老太婆。”
荣贵妃听完,脸色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