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她怔然,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高焕与那商人色|欲满面的样子,不管怎样,是窗外的这人在最紧急的时刻到来,才使得她免于被人凌|辱。
  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何况现在自己的命又握在他的手中,必须得顺着他的心意……
  想到此,便垂着黑密的眼睫向他再度行礼:“奴婢依赖督公才得以保全自身,怎会有何不满?那高焕与宋引狼狈为奸欺男霸女,正该有人将他们整治一番。若没有督公出手,奴婢姐妹又怎能离开高府来到此处?”
  他审度着她的神情,反问道:“是吗?被绑进西厂还不觉得害怕?”
  相思藏在袖中的手指攥了攥,他的问话总是叫人难以坦诚回复。莫不是因为之前水榭那事,果然触及了他的自尊?又或是宦官本身心思太多,性情古怪?
  心里这样想,脸上却不敢流露异样,“起先……有些害怕。但是……”她在灯火下抬起眼眸,望着夜色中的江怀越,尽量使自己唇边带上温柔笑意,“督公若是真要杀我们,在高府那里就可以动手的,何必还要带回西厂呢?这样想来,心里便安定了些。”
  安定?
  江怀越在心底哂笑了一下。
  朦朦胧胧的光影间,她虽面含微笑,可眼底透出的不安始终难以掩饰。他也知晓她刚才说的那番话满是虚情假意,她还是太不圆滑,即便是想要保命的讨好奉承,都显得客套生硬。
  “进了西厂而觉得安心的,恐怕你是第一个。”他眉目间全不见满意之色,倒是含着几分嘲讽。见相思尴尬起来,又有意放慢语声,讥诮道:“既然不觉畏惧,那就好生待在此地,我这里倒也不常有官妓来往。”
  相思感觉自己被下了套,心里后悔莫及,只得问道:“督公什么时候能放我和姐姐回去?”
  “不是说在这待着也不畏惧吗?何必急着走?”他淡淡道,“莫非刚才说的都是虚言假语?”
  她愕然,才否认了几句,江怀越却了然于心似的顾自离去。
  “督公!”情急之下,她在窗内轻喊了一声。
  本已行至庭间的江怀越回过头来,凉白月光透过枝叶间隙落在他肩头,金银绣蟒闪掠星莹光芒。她心中一慌,只能后退半步垂首道:“……多谢督公搭救。”
  他没什么反应,眼眸沉黑,神情淡漠。
  她再不敢多言,低眸屈身行礼,意为送别。
  江怀越亦不语,行了数步又停下,侧过脸问:“你叫什么?”
  她微微一愣,继而答道:“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相思:“我这里不常有官妓往来”,是什么意思???那就还是有的啰???
  小江:别抠字眼……
 
 
第9章 
  相思答罢,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然而对于这名字,江怀越并无任何评价,只点了点头,便沉肃而去。
  回到住处后不久,番子便来禀告,说是那些列在名单上的商人都已被抓来,杨明顺等人正在加急审讯。他知道这些小事手下人皆能办妥,便也没立即回刑房,闭着眼睛在卧榻上休憩了一阵,但没睡着,心底里还是不停地盘算着接下去要做的事情。
  早些年始终住在宫内,时时刻刻都必须警醒,上头冷不防就有命令下来,哪里容得着做奴才的安稳度日。
  十岁时刚入紫禁城,数九寒冬的半夜里有人在大院里高声吆喝,他们这群小孩子从睡梦中惊慌失措地跳下床,一边奔跑着一边整理衣衫,跑到院子里排列齐整,低头弓腰屏着气息瑟瑟发抖。
  睡在大铺最里边的那个同伴才七岁,本就醒得迟,跑得慢,蒙头转向间又撞在了大太监身上,被一巴掌打得跌飞出去,后来竟聋了一侧耳朵。
  此后这哭哭啼啼的伙伴再也没机会伺候妃嫔皇子,终日只能在偏院宫苑做些最肮脏苦累的活计,一辈子被人如烂泥般踩在脚底。
  而当时寒冬半夜将他们赶出屋子,只不过是因为某个嫔妃丢了块被万岁爷赞赏过一次的绣花绢帕。
  自那以后,他更不敢安心睡觉,时常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房梁,即便昏沉睡去,也极易惊醒。
  再后来,他不再是卑微无名的小奴,不到十年间,从长随、奉御升为少监、太监,习惯了各种算计,每行一步都要设想此后有可能发生的一切,不到极其疲惫的时候无论怎样也没法入睡。
  ……
  正如今夜,在卧榻躺了许久才朦朦胧胧睡去。等到醒来时,天色还未亮,他终究还是坐了起来,没等底下人再来通报,又去了刑房。
  每间牢房内都困着喊冤的商人,有的已经被严刑拷打,见了他也不知其身份,就疯狂地哭喊求救,声音在幽深的通道内震荡回旋。
  青石板路光洁寒凉,每一处缝隙内都曾渗透鲜血。他独自朝着前方走,两侧幽幽烛火投映交错,伴着他的只有沉寂黑影。
  *
  到了尽头往右一转,守在两侧的番子推开门,里边桌椅干净整齐,一旁的茶炉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前方则是绘着水墨山水的闲雅屏风。他才在桌后坐下,前方便有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穿透而来。
  江怀越神色不改,俯身才想去提那铜壶,姚康从屏风那端快步前来,望到他身影忙道:“督公小心烫着!”又粗声喝骂身旁人,“没看到督公进来?也不上前倒茶?!”
  跟在他身旁的手下忙不迭要上来,江怀越一摆手,瞥着他们几个手中带血的皮鞭铁索:“一身血腥味,斟的茶还能喝得下?”
  姚康附和笑着:“督公不是先去休息,怎么又来了这里?宋引已经服服帖帖,全都按照咱们说的记下了。小杨掌班带人收拾那帮晋商,应该也能撬开他们的嘴巴。”
  他说话的时候,这石室另一侧始终嚎叫不绝。江怀越抬眼望了望,“正审着高焕?怎样了?”
  “嘴巴硬得很。”姚康皱了皱眉,此时另一侧受拷打的高焕想来是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拼了命地怒骂起来:“江怀越!你这畜生敢栽赃陷害老子,迟早会身败名裂满门抄斩……”
  一连串的詈骂未休,已有人冲上去堵住了他的嘴。江怀越却像没听到似的,从一旁柜子中取出一套专用茶具,顾自慢悠悠洗茶冲泡。姚康屏退了身边手下,凑近一步道:“督公,过了今夜那些商人应该都会交待如何给高焕行贿买官,只是这小子死活不肯认罪,要是万岁问起来……”
  “他卖官之事确凿无疑,那些商人的口供要一一对应。跟杨明顺说,供出来的其他官员名单写清楚了,谁帮高焕办了哪些事,人证物证都找全些。不管真假,做足功夫。”
  滚烫的水浇在紫砂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姚康点头,迟疑道:“但高焕和以前那些被抓的文官不一样,要是惠妃求万岁派别人来审问这事……”
  江怀越抬头看了看他:“我为何会让别人来审?西厂抓的人,轮得到谁来抢功?”
  姚康忙道:“督公英明!属下这不是担心高焕那张臭嘴乱喊乱叫吗?”他顿了顿,眼露阴狠低声道,“要不然……索性将他灭了口,就不会留下后患……”
  江怀越没立即回应,只看着茶杯上镌刻的梅枝横斜。过了一会儿才道:“叫人把那个官妓带来。”
  “是。”姚康迅速应答,转过身却又愣了愣,“督公……是要哪一个?”
  他略显嫌弃地瞥了一眼:“叫相思的。”
  *
  相思这一夜也没能踏实,既担心姐姐安危,又忐忑于江怀越那阴晴不定的态度。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入睡后,房门又被重重拍响。还没等她穿好衣衫,已有人闯了进来,不管她挣扎与否,用布堵住了她的嘴,强行拖了就走。
  四周依旧暗沉,天际却已隐约发白。她踉跄而行,在惊恐中不知穿过多少院落,最终被人按着双臂押进了刑房。
  两边牢房内那血淋淋的惨景让她心惊胆战,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凄厉呼喊更使她双腿发软。待等被拖进一扇沉沉铁门之后,相思已浑身寒战,趴在冰凉地上不敢抬头。
  江怀越隔着屏风知道她已被带来,却自顾自地闭目养神。过了许久,方才起身转出去,见相思只穿着薄薄的中衣跪伏在地,乌黑长发散落下来,显露出后颈处细白柔嫩的肌肤。
  他背着手扫视一眼,移开视线,慢言问道:“进来这一路上看到了什么?”
  精神恍惚的相思听到这声音不禁心头发寒,勉强定了心神,叩首道:“奴婢胆小,一路都闭着眼睛,不曾见到什么景象。”
  他却扬眉道:“没看到?那就差人带你去刑房各处再转几圈,好好瞧个仔细。”
  两旁的番子听了此话便要上前,相思急忙道:“不!不是,奴婢看到了一些……一些人被关押在外面牢房里。”
  “一会儿说没看到,一会儿又见到犯人被关,看你素来装作可怜,原来心思多端!”他偏过脸冷冷吩咐,“姚康,将这狡诈女子带去上夹棍。”
  姚康高声应和,扣住相思手臂便要发力,相思魂飞天外,连忙苦苦央告:“督公饶命!奴婢哪里敢对您不老实?先前一直闭着眼,只是偶尔才瞥到那些景象,并不敢多看,心里害怕极了!”
  听她这样回答,江怀越这才冷哼一声,坐在了屏风前,近旁随即有人为他端来白梅青瓷茶杯。姚康厉声道:“在督公面前敢耍花招,小心你的贱命!”
  “是……”她低着头咬住唇,垂下的发缕遮住了半面。江怀越向姚康望了一眼,他心领神会,立即取出一卷文书,在相思面前晃了晃:“在这儿写上你的名字。”
  相思愣了愣,抬头想要仔细看那文书内容,一旁的番子已粗鲁地将笔塞到她手中。
  “快写。”姚康横眉叱道。
  “这是……什么?”她惴惴不安,江怀越不耐烦地扬起眉,“先前不是说在西厂安心得很吗?如今叫你写个名字都如此畏惧?”
  “可我……”她话还未说罢,姚康已抓着她的手腕,强行沾了血红印泥。“不写字按个指印也管用!”他丝毫没给相思反抗的机会,一下子按住她的手指印了上去。
  相思莫名其妙被强迫着按下指印,急得叫喊起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江怀越接过姚康呈上的文书,沉眉细细审阅,理都没理她。相思又急又怕:“督公,奴婢说过会听话,可刚才那文书上到底写了什么,奴婢也不能知道么?”
  “对。”他将文书扔到桌上,面无表情。
  “……”相思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强蛮,一时无言以对。
  他横眼望来,见她愁容不展,便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垂着眼睫撇去茶沫,神态闲适地调侃:“怎么,你怕那是卖身契?”
  相思一惊,抬头看着他呐呐回道:“应该……应该不是吧?督公买我有什么用?”
  他本在慢条斯理地品茶,听得这话却略微一滞。
  相思起初还没意识到什么,却见姚康等人神情尴尬,再一望江怀越那阴沉脸色,才领悟到自己的话竟造成了天大的误会。
  “奴婢是说自己生性愚笨,怕是留下来反给督公添乱……”她心慌意乱给自己圆场。江怀越已将茶杯搁置在旁,夺过身边人手中的牛皮鞭子,迫至近前用鞭柄拗起她的下巴。
  “愚笨?那还怎么在教坊里混迹?倒不如死了干净。”他直视着她,目光阴冷。
  相思才欲开口,却听后方铁门一响,杨明顺急匆匆进来:“督公,惠妃已经知道这事,要去找万岁告状了。”
  他面带鄙夷地冷哼一声,回身去取那份文书。“走,跟我进宫。”
  杨明顺应着,又见相思哀哀跪在一旁,不由诧异问道:“哎?这该不是……又把督公给惹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行啊,专门挑针对我的话来扎心。你说我买你能派什么用处,嗯?
  相思:端茶送水?还是弹琴唱曲?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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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跪在地上的相思听了这话,又怕又悔,低着头不敢回答。姚康见江怀越显然心里不悦,便目露凶狠道:“督公,我看这丫头留着也是累赘,既然已经按下手印,是不是索性把她给……”
  江怀越本已走到门口,听了此话忍不住回头:“姚千户,你除了杀人灭口还会点别的吗?”
  姚康一愣,持着鞭子诚惶诚恐:“属下也是怕留下她给督公惹麻烦……”
  江怀越瞥视一眼,见相思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再不说什么就走出门去。杨明顺紧随其后,临出门前回过头叮咛:“你可别擅作主张。督公既然现在不杀她,必定是还有用!”
  *
  江怀越带着杨明顺离开西厂时,云层间才刚刚透出几丝白亮。
  马车很快驱驰至西华门,他在那里依照惯例换乘了轿子后,方才真正进入煌煌巍峨的紫禁城。沿着宫墙静静行进,途经柔仪殿后转而向北,过了许久才临近内廷正殿。
  轿子在老地方停下,他整顿蟒袍后下了轿,抬头望去天光已明。
  初秋清晨微霜生寒,晨曦匀洒间,乾清宫琉璃宝顶浮金跃华。
  他让杨明顺在原处等候,独自向乾清宫行去。才到近前,就有一名五十开外的内侍步履匆忙地从宫中出来,远远望见了他,更加快脚步下了台阶。
  “江厂公来的正巧,万岁今日不早朝,才让老奴遣人去传召您入宫。”余德广一见他,就做了个延请的手势。江怀越拱手作礼,似是随意地问道:“不知万岁有何急事要召我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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