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江怀越一怔,随即上前拜倒:“贵妃娘娘。”
  荣贵妃本来今日是不想来了,然而听说惠妃身体不适不能前来,便又兴致盎然,精心装束了一番,才带着太监宫女来到了此处。因太后与她素来不算亲密,她见到太后带着娘家人去了其他地方赏景,也并不像某些妃嫔那样毕恭毕敬地追随而去,而只是坐在阳光微淡的游廊下。
  江怀越上前再次行礼:“娘娘还请恕罪,这些天实在忙碌,都没留意娘娘竟坐在此处……”
  荣贵妃白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做什么事都太认真,还总说我不会变通,我看你是非要将自己累垮,才能老老实实休息一阵了!”
  江怀越笑了笑:“娘娘如此说,岂不是要臣更加为难?万岁那边自然希望臣能殚精竭力,而娘娘这边却劝臣不要那样严谨……”
  “他?只知道什么国家大事,却连后宫事情都搞不清楚。”荣贵妃示意他近前几步,打量了他一番,睨着他道:“不过前几天他自己找茬与我生气,所幸我心怀宽广,没和他一般见识。对了,听说景仁宫的那位今天又没出现?”
  江怀越点点头:“惠妃近日来精神不佳,万岁也允许她在宫中静养,不再参加此次宴饮。”
  “精神不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先前那样跋扈,到头来还不是落人笑柄?”
  江怀越不好说些什么,向她拱手告别,意思是还有其他事务要做。怎奈贵妃忽而起身,迫近几步,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昨天听到一个传言,和你有关。”
  “什么?”江怀越心头无端一寒。
  荣贵妃哂笑了一声,曼声道:“那么害怕做什么?莫非……你真的在外面有了家室?”
  江怀越迅疾道:“娘娘在哪里听来的?臣是什么身份,怎会在外面悄无声息地娶了妻子?再说,即便再有意,也得来拜见娘娘,并请示娘娘此事该不该当、此人合不合适。”
  “好一张利嘴,反正两面都被你占理。”贵妃忍不住笑着骂道,“也不知道是谁教出这么个机敏的孩子!”
  “臣说的是真心话……”江怀越一脸认真,“至于聪不聪明,就不是臣自己就能知晓的,臣小时候进宫,不就是依赖娘娘教导,才长大成人的吗?”
  “那好,要是以后被我知道你私下找了对食或者在宫外娶妻,而将我蒙在鼓里,我可率先要做一回恶人,别怪我到时候没提醒过。”荣贵妃说出此话,眉眼间皆含着傲气,江怀越心中略有不安,但很快又有其他太监过来寻找。他借机向贵妃辞别,马不停蹄赶往别处。
  *
  宫中华彩纷呈,宫外的淡粉楼内亦歌舞升平,如往昔一般。
  相思却独自倚着楼栏,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街景。
  虽然知道今日是太后寿宴,江怀越作为内宦必定不会有时间外出,可心里还是怀着隐约的期待。
  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大人了,日子就这样变得极为缓慢,又极为迅疾。
  缓慢时如难以醒来的长梦,迅疾时又如朝生暮死的浮游,等待的日子总是难熬……
  正独自发愁时,门外传来春草的声音:“在里面睡着了?楼外有人找呢!”
  相思一愣,起身开门,见春草一脸兴奋地望着她,便知道这小丫头定是又开始胡乱联想。“有人找也不稀奇呀,你这样高兴做什么?”
  她一边淡淡应答,一边还往回走,打算慢条斯理再换一身衣衫,好让下面的客人在等待的时间内消磨几分急切。
  “我说,你认识的这又是哪里的大人?就连跟班也好像天上神仙一样!”
  春草拉着相思外出,相思也不免有些纳罕,以前似乎从未见过谁的随从能像春草形容的那样出众。
  “走呀,别让人家等久了。”春草不改本色,下楼的时候都还在叽叽咕咕催促,好像生怕那人跑了一样。
  相思出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辆漆黑而又奢华的马车,她微微一怔,继而心里好似吮吸到了甘甜的蜂蜜。
  这时,车子一旁的男子向她毕恭毕敬地行礼:“相思姑娘,我们主人无法脱身前来,只能请姑娘上车,去往能够相见的地方。”
  相思望了他一眼,春草这小丫头说的虽然直白,不过眼前这男子的眉眼虽不算特别出众,衣衫亦简练朴素,然而神韵出众、气度不凡,若是换上翩翩白衣,恐怕还真像是炼丹求仙之人。
  而在他说完来意后,相思品味这话里的意思,心头不由涌起欢悦之情。
  可是转念间又有疑惑:“他……不是应该在宫内准备寿宴吗?”
  男子道:“寿宴要晚上才开始进行,他能抽出一点时间,但若是来回奔波,就显得较为匆促,因此只好请相思姑娘上车,去一个离紫禁城更近点的地方。”
  “好……”相思欲举步,忽而又问道。“你是他新提拔上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小人是掌刑千户姚康的手下,原先很少跟随大人,最近才换了岗位。”
  相思听他这样说了,自然不再多问,掠一下鬓上朱钗,登上了马车。
  男子吆喝一声,车夫扬鞭启程,这一辆马车很快消失在明时坊热闹的大街尽头。
  而在此时间内,有一辆原本是停在不远处巷口的篷车,在马车驶离淡粉楼之后,亦慢慢跟在了后面。
 
 
第113章 
  马蹄声声,铜铃阵阵, 相思坐在车内, 不由出了神。
  她本来是没有想到江怀越还会抽空派人来接她出去的, 但是听到对方说起来意,心中又不免惊喜交错。再想来, 以往江怀越每次与她见面, 也几乎都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 或是坐车接走,或是派人将她叫到小巷,能堂堂正正进入淡粉楼相见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
  这样想着, 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听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一想到大人与自己会面如此艰难,却在宫中时常侍奉着荣贵妃, 甚至还可能为她梳妆整衣,相思心里就别别扭扭不是滋味。
  ——明明自己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呀, 为什么想到这些,就会不高兴呢?
  她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口,想要撩起帘子看街景, 却又怕冷。京城的初冬真是自己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寒冷,在淡粉楼内还好有暖炉驱寒,而今坐在这马车内,虽然帘子厚重,但寒气还是不住侵袭入内, 她很快就冻得手脚冰凉。
  忽又想到,等会儿见着了大人,该不该怪他?要是和他讲道理,必定是无果的,他才不会在背后说主人的不是,更不会容许她提及那些街头巷尾的流言。那么,拿自己冻得冰凉的手去摸他的脸好不好?或者干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伸到他衣襟里,让他也冻得受不住?
  她居然就这样靠在窗边,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高兴得笑了起来。
  如果他要生气,那就抓住他的手,跟他说:大人,我好想你呀……
  他必定是不会真的生气了,就算沉着脸,也是外强中干徒有其表,她很早就知道。
  因为,大人的心里,必定是只有她一人的。
  *
  马车似是在闹市中穿行,因为寒风凛冽的关系,她只撩起了一点点帘子,张望了几眼。
  出了明时坊,很多地方都不熟悉,也不知车子到底载着她去往何处。但她知道皇城的方向,车子也确实是往那边去的。又等了一会儿,相思有些按捺不住了,掀开车帘一角朝前问:“还有多远啊?”
  坐着车头的那个随从没有回头,只是道:“快要到了,相思姑娘不要着急。”
  她只好坐了回去。
  车子从大街转入了胡同,绕来绕去的将相思绕晕了,她正打算再询问时,车子倒是慢慢停了下来。相思愣了愣,车帘被人挑起,随从朝她行礼道:“到了。”
  她探身下去,才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幽静的私宅前。
  依稀记得江怀越也曾经带她去过一座宅院,在那里,她吃过酸枣糕,喝过桂花酒,还换过一身华彩流丽的衣裙,但眼前这座宅子却显得小一些,不是原先那个地方。
  她犹豫着问:“大人在里面?”
  “可能还没到,毕宫内事务繁杂,您先进去等一会儿,大人只能与您短暂见面,稍后还得赶回宫内。”随从说着,躬身推开了宅门。
  相思有些惆怅,为了不耽搁时间,跟着他进入了这座院子。
  *
  宅院不算大,倒是也收拾得干净整洁。相思知道大人讨厌脏乱,因此即便只是暂时来待一会儿的地方,手下人也必定事先仔细打扫,就像那个城南郊外的农家院子一样。
  随从将她带到正屋,不多时,又有体面利落的小厮过来倒茶,这院子里虽幽静,但看上去也不像是闲置无人的地方。
  相思坐在那里,因为与他们不熟,未免有些尴尬。那个随从也没有久留,很快便说是去门外等候督公,就此离开了屋子。
  小厮沏茶之后,也彬彬有礼地退了下去。
  相思捧着茶杯取暖,双手总算有了一点温度,身子却还是冻得很。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马鸣之声,随后院门再度开启。
  相思微微一怔,随即怀着兴奋滚烫的心,提着宝蓝织金鸳鸯襕裙奔出了正屋,裙边的累丝梅花嵌绿宝石禁步晃动不已,铃铃轻响。
  空寂的院子里,唯有这清脆响动犹如轻曲荡漾。
  然而从院外进来的,不是江怀越。
  厚重的照壁后,脚步声轻盈,先是有两名妙龄少女仪态万千地缓缓而来,从身材到气质,几乎都出奇的接近。明明只是十五六的模样,但眼神沉静,姿态优雅,自有一番气度不凡。
  相思愣了愣,站在了台阶下。
  待那两名少女一左一右站定到院子两侧,从那灰白照壁之后,才又转出了两人。
  其一为年轻女子,身穿紫缎暗花纹的夹袄,外罩着藕荷刺绣比甲,素白的襕裙洁净无华,只在裙角以精巧的绣工点缀了双道翠叶繁花,作为压脚,别致秀雅。
  或许是因为风大寒冷,她肩后还披着玄色披风,脸上亦佩着挡风的面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一双秋池似的凤眸露出,正望着相思,隐隐有几分审度之意。
  她的腰间亦悬着禁步,步移而坠不动,稳贴端庄,金叶缠绕白鹤昂首,口中含着明珠,流注着温润的光。
  在她身侧,则是一名仆妇打扮的中年女子,面目肃然,目光凌厉。
  相思愕然,白裙女子默默看着她,秀眉微微蹙起。
  “你就是相思?”
  她轻声问起,声音清润似甘酿,却含着说不出的疏离之感。
  相思点点头,试探道:“请问你是……”
  她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径直走向台阶,从相思身边缓缓走过,先是不看她一眼,直至莲步轻移踏上了第二个台阶,才略微回眸看了看她,淡淡道:“进来。”
  相思实在不明白这个女子的身份,在她和江怀越交往的日子里,乃至再往前,从认识他开始,从未在他身边见过其他女子。
  但是对方虽只带着三名女仆前来,却无形中显露贵胄神韵,那一种自然而成的典雅端方,是她不曾有过,也不能学会的。
  她看着那白裙女子轻轻步入正屋,裙边的禁步仍旧不发出一丝响声。
  于是她也小心翼翼地提起裙子,踏上了台阶。
  虽然已经足够谨慎克制,但在走台阶时,她的禁步还是不可避免的撞击摇晃,发出了清越响声。
  已走入正屋的女子不由又回望一眼,眼神里隐约产生不满和鄙夷。在侍女与仆妇的陪伴下,白裙女子在正座落座,扬起下颔示意:“你过来。”
  相思完全处于一种不辨东西的状况下,一来吃不透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二来被这压人的气势震慑得不敢随意。想到既然是督公叫她等在此地,那现在的这女子恐怕也是身份不俗之人,因此犹犹豫豫向前走了几步,屈膝行礼道:“淡粉楼相思,不知姐姐是哪一位?原先好像从未见过……”
  此话一出,却招来白裙女子的冷哼:“你平素就是这般说话的吗?”
  相思更不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有礼了:“是……是我说错了什么?”
  方才还温文典雅的女子忽的蹙起双眉,训斥道:“你我素不相识,你是什么身份,轮得到来与我姐妹相称?”
  相思一震,有寒意自心底涌起,但脸上还是不改神色,只是低垂了眼帘道:“姑娘请恕罪,我实在是不知您到底应该如何称呼……想着您也许与大人也熟悉,便叫了一声姐姐,如果您不愿意,那就不叫吧。”
  此时一直沉着脸的仆妇忽然开口:“大胆,什么姐姐妹妹又姑娘的,你想套什么近乎?此是宫中的掌事姑姑,你这种烟花女子,还不下跪叩首?!”
  相思一惊,虽有不愿,但还是只好跪在正屋中央,却又诧异道:“您是宫里头的姑姑,为什么会来这里?”
  白裙女子漠然道:“还不是因为你,行为放荡,有失体统?否则你我身份悬殊,我又怎会特意离宫前来这等荒僻地界?”
  “……行为放荡?”相思不免郁结,强忍着不悦,“不知您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我是教坊中人,比不得宫内人守规矩,可不管我做了什么,似乎也和您没有多少关系……”
  “事到临头还嘴硬?你是为了谁人来到此处等待?我若是不清楚内情,会专程出来找你?”白裙女子冷哂一声,呵斥道,“提督大人是怎样的身份,容得你这等卑贱之人觊觎亵渎?你不要以为自己妖媚可人,就随意勾引招惹,你可知道他是昭德宫贵妃娘娘的心腹亲信,平日里与什么人走得近,或是结交了多少官员,都得向娘娘如实禀告!”
  丝丝凉意蔓延至相思周身,她跪在青砖地上,双膝僵硬生疼。
  “听这意思,是贵妃娘娘派您来的?”原先还存着的客气笑意渐渐淡去,相思冷冷地看着她。女子傲然一笑,目光烁动:“那是自然!我本来也不管这宫外的事情,只是娘娘有口谕传来,我才只能前来寻你。要知道,江提督自幼进昭德宫服侍娘娘,衣食住行样样伺候到位。因其心细体贴,行事机敏,博得娘娘恩宠,后来又推荐给了万岁,才使得提督大人得以受到重用。这其中的门道又岂是你一介官妓能明白的?提督大人若是闲暇时去了你那楼中饮酒,你只管尽心伺候便是,又怎能够不知廉耻纠缠不清,这也是你配染指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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