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哪里知道?!他在宫里忙着给太后设宴,必定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也不想再说这些,求你让我安静会儿!”相思狠狠拭去眼泪,转过身重新躺了回去。
“是,你在外面挨打,他在宫里忙着办宴席,真是对你呵护备至!”馥君怒极反笑,“现在想来,我当日找他还真是没有说错什么,他有什么资格与你谈情说爱?只需付出一点点所谓温情,就将你哄得甘愿受罪,真正是无本之利!你听着,当日我对他说过的话,今日还丢在这里,不管怎样,你是决计不能跟他再纠缠下去的!”
相思感觉头痛欲裂,悲愤交加道:“你除了威胁,还能怎么样?为什么人人都要来制止,我同他在一起高兴的时候,你们没一个人见到过,却来妄断我不是真心,他又是虚伪。什么时候我们自己的事,需要别人认定对错,决定以后的路?!”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跟他不会有好结果!”馥君亦激动起来,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相思面朝床内躺着,浑身阵阵发冷,止不住颤抖。
“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怎么样,才算是最坏的结果。”她冷哂着,说了这样一句,闭上眼睛再也不搭理馥君。
馥君怔怔地在床边坐了许久,见相思不再说话,只得压制了心头悲愤,慢慢站起坐到了梳妆台前。
相思一直在默默哭泣,泪水打湿了枕头。
不知道是因为近段时间受了寒,还是太过伤心的缘故,她身上始终一阵阵发冷,关节酸痛不已。但是因为馥君还在房中,她硬是忍着,不吭一声。
呼吸难受得很,她扯过被子蒙住了脸,让自己陷入黑暗。
昏昏沉沉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前又响起脚步声。
馥君叫了她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便将她脸上的被子拉开。她的手指碰到了相思的脸颊,感觉到了热度。
“你是不是发热了?”她冷冷问道。
相思还是没有说话,顾自将被子盖在身上。
馥君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你现在这样子,他还在宫里哄着太后高兴?”
这样的话语在相思听来更觉刺耳,她抬手捂住耳朵,用动作告诉馥君,她一点儿也不想听她说话。
馥君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地望着相思的背影,末了只涩笑一声,就此走出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楼梯口的小厮上前招呼:“馥君姑娘,要回轻烟楼了吗?”
她略一犹豫,摇了摇头:“麻烦你给我雇一辆车,我要去办点事。”
小厮应了一声,往楼下去。馥君随之走了几步,又叮嘱道:“我妹妹病了,你们好生照顾着,我等会儿再来。”
“出去时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好嘞,您放心!”
第115章
尽管身上盖了绵软的被子,相思还是一阵又一阵地发冷。
这种冷意从骨子里散发蔓延出来, 直至侵袭到周身。
脸颊上的疼痛已经渐渐淡化, 然而那一巴掌直落而下的感觉, 仍旧那样清晰。
她从未想到过,自己与江怀越之间的交往, 竟会惹来宫中贵妃的极度不满。在相思原来的想象中, 大内嫔妃皆是高高在上、华贵非凡, 几乎与自己不是同一个天地间的人物,她怎么就会,令得对方派出下属,前来质问责打了呢?
就算是流了泪, 也消除不了内心的委屈与怨怼。
姐姐的话虽然令她更加难过, 但实际上戳得她心口直疼。
是呀,就算大人知道了此事, 他难道会为了这个而愤怒不已地前去质问甚至指责贵妃吗?那是他的主人,至高无上不容轻慢的皇家丽人, 就算她再狠辣再蛮横,哪怕是要了她相思的性命,作为内宦的大人, 能够因此而与她反目成仇?
退一步讲,即便大人真的按捺不住心头怒火,真的与贵妃起了冲突,那么等待他的,又将是怎样的结果?
那个白裙女子说过, 无论江怀越权势如何煊赫,他始终都是隶属皇家的内宦。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是帝王赐予,只要得罪了君王或者贵妃,他们随时可以只凭一句话,就收回大人手上所有的权力。
到那时,赐死,或者流放,只是一线之隔。
相思不敢再想,即便自己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在这事上任意撒野。
可是这样一来,心里的伤痛更加浓郁了。
她闭上了酸涩的双眼,昏昏沉沉的,想让自己睡着,至少睡着了就不用再想这些难以释怀的问题,睡着了,在梦里也许还会等到他的到来。
……
许许多多杂念纷至沓来,相思实在太累,居然真的睡着了过去。
朦朦胧胧里,似乎听到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她吃力地想要起身,却无论如何也坐不起来。只隐约感觉到有人慢慢走到近前,坐到了床沿。
——相思。
他还是穿着最初相见时候的藏蓝银纹曳撒,侧身坐着,低唤了她一声。
她想要说话,可是哽咽着不能语,泪水又划过眼角。
他伸出手,微凉的感觉,从她眼角拭去了泪水,又轻轻触及脸颊。唯有掌心还存有温度。
雾光之间,相思看不清他的脸容,他只是那样坐着,掌心贴近了她的脸,像是不忍她挨了打,用自己的温度来慰藉她的伤痛。
——大人,要是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她流着泪,在心底默默说着。
……
淅淅沥沥的雨声惊醒了相思,她睁开眼的瞬间,有几分恍惚不安,甚至记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又怎么会躺在床上。
怔了一会儿之后,方才意识到刚才只是一场梦。
屋内光线昏暗,窗外下起了大雨。
相思躺了片刻,这时又听得房门敲响,还没等她下床,春草已经端着汤药进来了。
“之前也没见你病得那么厉害啊,怎么回来就倒下了呢?”她一脸忧愁,来到床前,“严妈妈叫我熬了点清热驱寒的汤药,你先喝着,要是不管用再去请郎中。”
相思怅然,勉强撑坐起来,看着那碗汤药发呆。
“那个找你出去的是谁?怎么听你姐姐说,你是在外遇到歹人受到了惊吓?”春草还在询问,相思摇摇头道:“都过去了,不想再说。”
春草只好叹了一口气,催促她喝下了热气腾腾的汤药,又看看窗户:“这雨忽然下得那么大,看来她可能不会再来了。”
“谁?”
“你姐姐啊。”春草接过药碗,“她先前出去的时候,还叫人雇了马车,说是有事要办,等会儿再回来看你。可是已经走了那么久也不回,现在天又下起大雨,她大概是直接回轻烟楼去了吧?”
相思怔了一下,问道:“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做什么?”
“这我倒不清楚,要不我去帮你问问。”春草说罢,端着托盘又离开了房间。相思等了没多久,她便回来了。
“我问过福来,他说馥君姑娘叫他出去雇了车,却没说要去哪里……你说她会不会是给你请大夫去了?”春草说着,又自己摇头,“可如果请大夫来,也早该到了啊。”
相思想到之前馥君那忿忿不平的模样,心里有隐约的担忧。
“春草,能不能帮我找人去轻烟楼看看馥君有没有回去?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她雇了车子的,下雨也不会淋坏啊!”
相思不好直说,只得道:“可是她不是说要来的吗,怎么无缘无故又不出现了……”
“好吧,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春草无奈地站起身,“你还是赶紧躺下再睡会儿,我找福来去那边问一下,等会儿再来。”
*
春草去找小厮福来了,相思躺了回去,望着层层低垂的帘幔出神。
早上还晴空万里,没到傍晚就下了大雨,不知道宫里太后的寿宴是否正常进行,江大人是否正在忙碌?
那几个人,是否又回去禀告了荣贵妃……
她心烦意乱地转过脸,感觉身子开始发热,比起先前更加难受了。
等了很久,春草终于又回来了,只是这次她不再轻松,而是皱着眉:“福来刚才去过轻烟楼了,李妈妈说馥君姑娘出去之后就没再回去。她们还以为她仍旧在你这边呢!”
相思一惊,撑坐起来:“还没有回去?那怎么办?能查到她雇车到底去哪里了吗?”
“你先别着急呀,说不定她到了什么地方,看到下大雨就待在那里不走,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啊。”
尽管春草这般安慰,相思心里还是更加不安起来。她晓得馥君的性格,看似柔若文静实则坚毅执著,而且她认准的理,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原先她就对江怀越心怀不满,今日再听说宫里的人出来责打阻挠,只会更激起她对大人的愤恨。而此后她匆匆离去,很有可能就是去找他当面对质。
相思越想越心焦,央告道:“春草,我实在放心不下,福来是否认识那个车夫?我知道咱们楼前时常有车夫和轿夫等着,小厮们都和他们熟得很。如果能找到那个车夫,就能知道我姐姐去了什么地方了。”
“哎哟这得上哪里找呀?说不定他载着馥君姑娘在什么地方躲雨呢,福来也不可能满大街去找啊!”
“……那你帮我也找辆车子,我得出去一次。”相思说着,便想撑着下床。春草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她:“你疯啦?本来就已经受冻发热,还想冒着大雨去哪里?馥君又不会去什么荒郊野岭的,在京城里安全得很!”
相思现在只担心馥君是出去找江怀越,虽然今天是太后寿宴,但大人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谁也不知道,如果姐姐真的去找了他并且已经谈话结束,那也应该再来此处。上次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江怀越来到她房中后就心神失落。这一次要是姐姐再用什么尖酸的话语刺激了他,她真怕大人忍耐不住心头怒火,去宫里和贵妃发生争执。
因此她无论如何也想赶到西缉事厂去看一看,万一江怀越真的已经回来,万一姐姐真的去找到了他,那一定要赶在两人激烈冲突之前进行阻止。
春草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这时出去,见她额头全是汗水,脸色苍白不堪重负的样子,不由急道:“真是服了你了,病成这样还要闹着出去,你姐姐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还怕她走失不成?行了行了快睡下,你想去哪里找,我帮你走一趟总可以吧?”
相思心头一暖,犹豫片刻低声道:“西缉事厂。”
“什么?!”春草以为自己听错了,扬着眉又问,“你说哪里?”
“西厂。灵济宫那边的。”相思狠狠心,说道,“我姐姐她,可能是去找西厂的提督大人,你先别问那么多,帮我去那里打听一下,如果她真的进去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回来通知我。”
春草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道:“不得了不得了,你姐姐真的厉害!就连西厂提督也是她的恩客?!这难道是去玩了不给钱,追上门去要账?”
相思涨红了脸:“不要胡说,小心被割掉舌头!”
“我当然不会在外面这样讲,行,我就冒险去一次,哎呀我可得屏着呼吸去问询,他们不会拔出刀就把我杀了吧……”春草一边嘀咕一边推门而出,蹬蹬跑下楼去了。
*
斜风疾雨尽倾纸窗,窗缝间都渗入了雨水,一滴一滴落在桌上。
相思躺在昏暗中,有些后悔自己没跟着春草一起出去,如果姐姐真的找到了江大人,那春草再赶回来通知她,还来得及吗?
越想越心急,索性吃力地坐了起来穿好衣服,绞干手巾焐了焐脸,强打精神下了楼。
楼下厅堂里仍旧一如往常欢笑连绵,只是偶然有人看到她坐在角落,才意外地过来问一声,随后又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檐下雨流如注,满庭青砖石洇染了雾茫茫水意,一切都好似烟云间。
就在她等得焦急,起身准备出门时,春草撑着纸伞匆匆赶回了。
她的裙角和鞋子都湿透了,但是一望到相思,就愁眉苦脸道:“吓死我了,守门的番子凶得和鬼一样!”
相思赶到门口追问:“打听到什么了吗?”
“他说是有个教坊来的,说要找他们的提督大人,可是提督大人在宫里没回来。她还不肯走,跟守门的争执了几句,险些被人拖着打,还是那个车夫上前拉开,向番子赔礼道歉,才劝着馥君姐姐走了。”
相思彻底愣住了。
“那她,没进西厂,又去哪里了?”
“这就不知道了,我就因为问这些,还被番子又骂一顿呢,哪里还敢多嘴?再说她离开了西厂门口,番子们估计也不会留意她又去哪里啊!”
这时严妈妈从外面进来,见相思还站在风口,不禁道:“我的儿,你不是发烧了?怎么还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吹冷风,是嫌病得不够重?”
相思情急之下将姐姐踪迹全无的事情告诉了她,严妈妈却不以为意,非要说馥君必定是在哪里躲雨,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她们的争执被小厮福来听到了,他颠颠地过来道:“相思姑娘别着急,那个赶车的李老伯是个好人,馥君姑娘不会有事,你要是不放心,我去给你找找看。”
相思感激不尽,福来在征得严妈妈同意后,急匆匆出门而去。
厅中众人有熟悉她和馥君的,都上前劝慰,然而相思望着那檐下如注的雨帘,心绪越发杂乱起来。
直至傍晚时分,有人端来晚饭,她也一口都吃不下。
春草给她拿来了披风,她虚弱地坐在屏风后,等待小厮的回来。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雨势却还未止息,厅堂内华灯高照,觥筹交错。
喧闹声中,门口出现了福来的身影。相思连忙迎上前去:“怎么样了?”
他擦着汗水与雨水,喘息道:“我找到老伯了,他早就回了家。他说馥君姑娘被带离西厂门口之后,只好叫他掉转方向,她本来是想直接回咱们这里的,但是到崇文门里街的时候忽然下车,去了济世堂。”
“济世堂?是那个有名的药铺吗?”相思一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