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相思被她这一顿叱骂震得满心愤懑,就连手指亦紧攥不放。
  这一番话语令她非但有怨,更有恨。
  作为官妓,她其实早已经历过各种辱骂痛斥,然而今日却是因为与江怀越深交而被人追出宫来训斥,实在是让她难以接受。
  她想要忍耐,不要给督公增添麻烦。然而白裙女子边上的仆妇又变本加厉喝道:“为什么不做声?姑姑跟你说话,你怎么连一点回应都没有?教坊里的人,就是这样不懂礼数的?!”
  相思咬住下唇,过了片刻才抬头争辩道:“既然您已经知道这事,我也不隐瞒了!但您和娘娘可能都想错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配得上或者配不上督公的!我在乐籍,这颗心却是干净的,用一颗水晶琉璃心,焐热了去待他,不让他孤寂无奈,这又算得上什么不得见人的丑闻?!”
  “他孤寂无奈?我看你是无中生有!”白裙女子讥讽道,“若不是贪图钱财或是权势地位,你这种风月场的老手还会对他念念不忘?真正是演戏演得精彩,却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货色!”
  背后大门未关,寒风忽忽卷进,相思跪在堂中,怒目而对,怨愤道:“这位姑姑,您对我成见太深,我从不避讳大人的身份,这在我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知晓。若是为钱财为权势,我座下贵宾无数,难道还选不出一个半个作为依傍的,还非要等着缠着,让江大人慢慢动心?”
  “你,还敢反驳?!真正是没有教养毫无廉耻!”白裙女子秀目生寒,发令道,“林妈妈,还不动手?!”
  那健壮的仆妇当即冲上前来,在那两名少女的协助下,将相思双臂牢牢按住,强压着她的颈项,要她低头认错。
  相思拼死不从,脖颈处已被那妇人抓得通红发肿,不由愤然骂道:“宫里头的事情你们要管,现在竟然还追出大内,我相思何德何能,还需要娘娘惦记,需要姑姑教训?!”
  白裙女子双目一寒,身子挺直。
  “不知悔改的小贱人!”那仆妇一把揪住相思的发鬟,抬手就往她脸上招呼过去。
 
 
第114章 
  这一记耳光既重且狠,直打得相思嘴角都渗出血痕。
  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眼前发花, 片刻之后, 才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整个心都揪紧了起来。
  不可遏止的怨愤从心底如火焰狂升, 她委屈, 她憎恨, 可是那两个少女将她牢牢按住,仆妇又揪住了她的衣领,一双眼睛冷厉似电。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不懂规矩, 胆敢在我们面前大呼小叫!”
  仆妇啐了一声, 堂上坐着的白裙女子静静看着眼前景象,平淡道:“今天来, 一是给你长点记性,二是正告你, 提督大人是贵妃娘娘的心腹,你这种烟花女子可得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从今往后, 少在他面前卖弄风情!”
  相思的呼吸都在发抖,可她还是坚持着挺直身子,盯着那女子冷笑道:“卖弄风情?你以为是我使劲手段才将他诱骗到手?要不是大人心里有我,要不是大人抵抗不了与我相处的欢乐,我又怎能强迫他记挂牵念?!”
  “事到如今还要不服?!”白裙女子目光生寒, 不禁起身迫至近前。那仆妇自动退后几步,女子直视着相思,倨傲道:“你好好听着,贵妃娘娘是不会允许有你这样的人存在的,提督大人哪怕暂时被你迷惑,最终也不可能与你有任何结果。说直白一些,江怀越这辈子,即便权势在手,呼风唤雨,然而他无论生死,都是皇宫大内的人,何曾轮得到你来触碰?!”
  说罢,转身便往外走去。
  相思气得浑身发颤,竭力反抗之下,竟挣脱了少女的控制,踉跄着朝前一步:“我相思喜欢上的,从不会因为别人不允许而就此罢手。贵妃娘娘对提督大人关爱是好,可是这关爱是不是来得太过失当?江怀越是活生生的人,他不是宫里的摆设,也不是娘娘的娈宠,他有自己的喜好与嫌恶,也有自己的过去与将来,怎么能够因为娘娘不乐意,就抹杀了他的一切选择?!”
  白裙女子原本以为相思挨了耳光又被训斥之后,会委屈伤心哭哭啼啼,谁料她竟越挫越勇,大有不可压制的态势。她在宫中何曾被人这样凌厉顶撞过,这一席话将她心底愠怒点燃,正巧小厮端着茶盘走到门前,看到里面这场景,尴尬着想要往回。她劈手拿起刚倒出的一杯热茶,朝着相思脸上就泼了上去。
  一旁的仆妇顺势大叫起来:“今日非打死这贱婢不可!”
  相思闪躲不及,还是被热茶浇了半面,羞愤之余不顾其他,拔出发间珠钗,便往对面刺了过去。
  仆妇和少女连忙出手阻拦,但那珠钗尖端已经刺中了白裙女子脸颊,险些将她的面纱都撕扯下来。
  女子一声惊呼,捂面而退,声音都在发颤:“你……你是找死不成?!”
  仆妇见状,一把反剪了相思的手臂,恶狠狠就要将她推至墙角再行殴打。这时却听院门一开,先前出去的那个随从匆匆奔来,似是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一见白裙女子捂着脸靠在门边,便焦急问道:“怎么回事?”
  “她拿钗子刺我!”女子攥紧了手指,眼里既有恨意,又有慌张。
  随从一皱眉,迅疾道:“出来已久,还是赶快回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仆妇正准备收拾相思,听到此话不由回头道:“就这样放过这个贱人了?”
  白裙女子忍着痛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之后,带着那随从快步走向院门。两名少女随即跟上,那仆妇哼了一声,朝相思道:“便宜你了,按照我的性子,准将你收拾得不能动弹!”
  说罢,抓住她的衣领重重往后一推,随即追赶了上去。
  这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院子,先前还吵嚷不休的正屋内只剩相思一人。
  她抱着双膝倚在墙角,紧紧抿着唇,用力拭去了满脸水痕。冰凉的手触及脸庞,才又感觉到胀痛难忍,一直强忍着的泪水,不由悄无声息地满溢而出。
  *
  大门外车夫已经坐上了车头,白裙女子在随从的陪同下出了宅子,抬手碰到脸颊,还是阵阵疼痛。随从在旁看了几眼,不禁担心道:“面纱上都沾了血,伤的不轻……”
  她背脊发凉,唯恐就此落下伤痕,见四周无人便取下面纱,强自镇定问道:“刺得深不深?”
  他细细查看一番,道:“还好,只是划破了一层皮。”
  她这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然而事出突然,还是让她心有余悸,毕竟面容如果留下疤痕,那以后的人生可以说是彻底灰暗无光了。
  故此也不再逗留,吩咐一声后,便独自上了马车,那随从也坐在了车夫边上。另两名少女和那仆妇则登上了当时送相思过来的车子,两辆车子先后启程,不一会儿就驶离了巷子。
  就在这两车驶出巷口不久,那宅子的斜对面拐角处走出一人。
  水色行云纹的长袄,绛红织金裙沉沉坠坠,步伐略显犹豫,眉间亦含着几分疑惑。
  她在宅院门口徘徊了片刻,终于走上台阶,扣响了门扉。
  寂静中,听不到半点回应。
  她怔了怔,之前明明看到相思进了这院子,而后白裙女子等人进入,本来以为会出现的江怀越却始终没有到来。再后来,她们匆匆出来乘车离去,相思却没有跟随而出……
  她难道还留在里面?那为什么不出来?
  馥君皱着眉思忖片刻,心里隐隐不安,最终还是推开了大门。
  吱吱嘎嘎的声音在空寂院落里听来格外清晰。
  馥君犹豫着迈进一步,本来还在想着是否该进去查看,忽听得里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听到这声音,她心头一惊,顾不上考虑太多,绕过影壁走向正屋。
  空荡荡的屋内桌椅齐整,她开始还怀疑无人在内,直至踏进屋子,才发现坐在墙角哭泣的相思。
  馥君惊诧不已,快步上前扶住她肩膀:“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江怀越呢?”
  相思震惊地看着她:“姐姐?你怎么……”
  “先别问我了,到底怎么回事?”馥君俯身将她搀扶起来,看到她脸颊发红,衣领尽湿,又是惊愕又是心痛,“是不是他派人把你带出来的?那他现在去哪里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一连串的质问让相思越发辛酸,她强忍着泪水,整顿衣衫:“不是大人约我出来的,我先前太大意……”
  馥君更是不解:“不是他?那我看到好几个女子进来又离开……难道是她们打了你?无缘无故的这是为什么?”
  相思不想再说,克制住情绪往外走。馥君见她衣襟都湿了,便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挡风。相思原本还是木然无措的,感到肩上一暖,回头望到馥君满是担忧的眼,心间酸楚更甚。
  “走吧,姐姐。”
  她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便往外去。馥君扶着她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难不成是歹人乔装改扮了要抢夺财宝?你怎么能白白挨打?要不要陪你去报官?”
  “别去,没用的。”她说话都觉得累,全身冰凉。
  馥君心里满是疑虑,然而见相思精神不济,又怕她着凉生病,只好忍气吞声把她带出了宅子。
  原先载着她追踪至此的车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到她们出来就催着上车。馥君把相思送上去,随后才登上篷车,同她一道返回。
  这一路上,相思始终沉默不语,就连眼神也是涣散的,好像陷入了泥淖无法抽身,挣扎许久不见希望似的。
  馥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从未见到妹妹这样失神,即便是上次因为和江怀越的交往而被狠狠责骂,相思只是伤心气愤,眼里有泪,却更有不认错的执著。
  馥君实在想不出到底是怎样的遭遇,才使得她变成了这样。
  沉寂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淡粉楼,她把相思送回房间。期间严妈妈惊诧着上前询问,馥君只道是在外面目睹歹人行凶,受到了惊吓,谢绝了其他人的探望,将房门关闭。
  相思坐在床沿,面容憔悴,仍旧不开口。
  馥君给她换下湿掉的衣服,看着她发红的眼睛,蹙眉道:“你老实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相思还是不肯说,她沉着脸起身:“既然这样,那我就去报官,让他们好好查一下那座宅子是谁家的?莫不是个贼窝?”
  “别去了!”相思见她真要出去,不由痛苦道,“她们……是从宫里来的。”
  “宫里?”她一愣,继而醒悟过来,“难道也是与江怀越有关系?!真是他派来的?”
  “……姐姐,不是他派来的。”相思别扭地转过脸,望着重重叠叠的帷幕,“那些人……是贵妃的手下。”
  馥君心头一跳:“你是说,荣贵妃?””
  她闭上眼睛,靠在床头,不想再提及刚才的事情。
  馥君沉默片刻,终于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她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跟着你吗?”她顿了顿,含着苦涩的笑:“东厂提督死了,想必你也听说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种关于他和江怀越的说法都冒了出来。有些人甚至说,曹经义妻子和江怀越有染……”
  她说到这里,不由看着相思,生怕她有过于激动的表现。然而相思却还是木然,丝毫不见意外。
  “更有胆大的,谈论起他和宫里头妃子的事情,各种说法不一而足,有些让我听了都觉得脸红!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在淡粉楼,就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相思心烦意乱地摇摇头,她知道馥君必定也是因为听闻了这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才气愤不已地前来找她,也许就此看到她被马车接走,所以跟踪其后。
  可现在她一点都没有精神,和衣躺在床上,郁郁道:“姐姐,我累了,不想讲话。”
  馥君愣了一下,积蓄了很多的话一时全被堵塞。她看着相思侧转了身子,用后背对着她,心里有点发沉。
  于是她真的没有再问下去。
  寂静里,相思背对着她,眼睛虽然是闭上了,但眼泪又一次漫了出来。
  只是消无声息的,连抽泣都强行抑制了,任由泪水流注。
  馥君坐在床沿,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心里沉重无奈。
  “静琬。”她轻轻道,“我不知那些从宫里来的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但我知道一点,那就是江怀越在你面前展现出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也是他知晓你会喜欢的。他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他得怎样心狠手辣,才能在那满是尔虞我诈的宫廷里屹立不倒。而他在众人背后所做的事情,有太多的肮脏,你,就连这些也都不介意?”
  背朝着外面的相思深深呼吸着,用沙哑的声音道:“我相信,他不会随意杀害别人。”
  “你相信?街头巷尾那么多流言,难道全是毫无依据?他今日自己不出现,为何荣贵妃却派人出宫?他和荣贵妃之间,是不是也夹缠不清?”
  脸上挨打的地方,又火辣辣痛起来。
  相思攥紧手掌,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馥君察觉到了异样,故意严厉道:“你既然不肯说,那我只有亲自找他,也许还能问个究竟!”
  相思闻言又一惊,连忙翻身拉住她:“姐姐!这事真的和他没有关系!是那贵妃派了人来警告我,不准我和大人见面!”
  馥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相思,眉宇间渐渐浮现郁色。“他果然……和其他女人也有关联。”
  相思寒透了心,却还在抗辩:“不是!他对我说过,只是从小跟着贵妃伺候她!是她太过霸道,不允许大人自己与我结交!”
  “如果不是存有暧昧,她身为贵妃,却为何连一个太监结识了什么女子都要管束?!在宫里的尚且可以结为对食,他在宫外所做的事情,都需要经由她的同意?!”馥君忍无可忍,厉声斥责,“你真的是迷失心智了不成?那些人朝你动手了对不对?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随时可以派人打你杀你,而江怀越敢因为这事去跟主子对质?他再有权势,说到底不过也是个奴才,你却为他备受欺凌,还得不到半点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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