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杨瑾这么重视,鲁盼儿也更爱惜自己, 便将儿子交了过去,却凑过去, 看一会儿儿子,再看一会儿丈夫, “你们父子还真像!”
“我倒是觉得儿子像你呢。”
两人从眉毛到眼睛,再到嘴巴、耳朵、手脚都细看了一回,最后重新得出结论,“原来我们俩很像!”
“对啦, 我们就是夫妻相!”
小梓恒向他们挥挥小手, 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似乎觉得父母很无聊, 索性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丰收回来一进屋先看小外甥, “他可真能睡,我想教他叫舅舅都没空儿。”
“不行, 要先学叫小姨!”丰美赶紧反对。
鲁盼儿就笑了,“至少还要一年梓恒才能学着叫人呢。”
“我们也是一岁才会叫人的吗?”
“当然了,”鲁盼儿想了想,“丰美先学会说话的,丰收虽然说话晚了点儿,可是走路要早……”
杨瑾看看时间便站了起来,才走到门口,就听鲁盼儿在后面说:“别杀鸡了——谁家坐月子天天杀鸡的?今天中午煮小米粥,卧两个红糖鸡蛋就行了。”
“今年养的鸡不就是给你坐月子吃的?再者丰收丰美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向馋肉吃。”
虽然这样,但是鲁盼儿还是摇头说:“也不只是为了节约,我有些吃腻了炖鸡呢。”
难得丰收和丰美也点点头。原来他们一向觉得炖鸡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可每天一只鸡,姐姐一个人吃不了,一家人都跟着吃,吃多了当然就不馋肉了。
“那好吧,今天先不杀鸡了。”杨瑾去了厨房,午饭时就端来了猪蹄花生汤。
猪蹄除了皮就是筋,大家都不喜欢吃,可是猪蹄下奶,杨瑾听说了赶着在春节前骑着自行车跑了好几个生产队,那时节农村杀猪的最多,也就买到了几副猪蹄。
除了鸡、猪蹄、鹅,还有大家送来的好多补养品,小郭送了两盒蛋糕,两盒奶糕;刘南让人捎来一包红枣;蔡颖买了红糖……
吃过饭田翠翠又提了几条鲫鱼过来了,“我早听了消息,就为了等这几条鱼才耽误了。”
鲁盼儿见那鲫鱼十分新鲜,便咋舌道:“这大冬天的,江河都被冰封住了,哪里弄来的鲜鱼呢!”
“当然是砸了冰弄出来的——只要用心想,办法总是多得很,”田翠翠就笑着说:“你一定要多吃好的,养好身子。”
鲁盼儿就让她看自己的腰身,“以为生了就瘦回去了,结果腰还这样粗,恐怕以前的衣服都穿不进了。”
正这时小春婶儿走了进来,正听到她的话,笑着说:“不要紧的,给孩子喂几个月奶就瘦回去了。”
田翠翠就笑着说:“我才到这里,你就来了,还真巧呢。”
“哪里是巧?我听说你过来了,知道你一定来看鲁老师,就追着过来了。”
鲁盼儿见两人说着得热闹,笑问:“可有什么好事儿?”
“还真有一件——小春婶儿家要买缝纫机了。”田翠翠说着拿出一张票,上面写着缝纫机,还盖了一个大红色的章。
小春婶儿赶紧接了过去,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我家也能买缝纫机了!”
去年分红之后,家里的钱攒够了,她便托了田翠翠,“你还真有本事!这么快就弄到票了!”
“红旗公社的供销社每年只能进一台两台缝纫机,可是襄平县就不一样了,百货商店进的缝纫机多,票也就多。”投机倒把了几年,田翠翠对于各样商品的情况都特别熟悉,她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乡亲们若有什么事找到她,都会十分尽力地帮忙。所以,她生意做得越来越大,现在早不仅仅卖些吃的,而是五花八门,只要平常过日子要用的东西,差不多都在她的范围之内。
小春婶儿点头,“先前我公公还不信呢,这次我把缝纫机票拿回家,他老人家一定高兴极了。”
红旗九队的工分高,分的粮食中还有一半是细粮,小春婶儿嫁过来就过上了好日子,但是谁不想把日子过得更好呢?
可是农家人并没有什么好办法。上大学当国家干部、招工、参军机会太少了;像田翠翠那样投机倒把,家里的长辈不会答应;除了日子过得俭省些,就是养猪、养鸡,可因为粮食又不能养太多……
可是鲁老师却做成了。
就在两年多前,小春婶儿还替鲁盼儿担心她家的日子怎么过,可是她眼见着鲁老师靠着做缝纫活儿不但把日子过起来了,还供养着三个弟弟妹妹上学。
从那时起,小春婶儿就张罗着与家里的妯娌、小姑一起做抹布,只是她们用针线缝太慢,每天只能做上半块一块的,挣的钱自然不多,她就有了买缝纫机的打算。
夫家人多,劳力多,工分也高,公公手里颇存了些钱,一是因为小姑子还没出嫁要攒些嫁妆,再就是年纪大的人舍不得花钱,小春婶儿便劝一家之主的公公将全家的钱都拿出来买缝纫机,“买了缝纫机,一家人先用做抹布挣钱,等小姑结婚时再用挣的钱买一台缝纫机陪嫁,岂不有面子?”
“小春婶儿说的不错,”鲁盼儿十分赞成,“做抹布容易,既挣了钱也能练习手艺,将来练好了做衣服更挣钱。”
“一块抹布八分钱,就算花钱收旧布也能赚上一半儿,我就知足了。”小春婶儿说着笑了起来,“我们可不能像吴队长媳妇儿那样心比天高……”
原来吴队长家前些时候在供销社买了缝纫机,吴队长媳妇儿只当做衣服多容易,答应给亲家做,亲家兴致勃勃地买了新布送去,几天后说是裁小了,大人衣服改成孩子的,再过几天,再改了给更小的孩子,最后什么也没做成,一整块布生生剪成布条,两亲家吵了一架,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了,引以为笑谈。
鲁盼儿一向不喜欢讲人是非,可是吴婶儿买了缝纫机自然也没少在她面前说些不好听的话,后来又将衣服做成那样,实在好笑,便禁不住也乐了。
住在八队的田翠翠也听到了,“我只当大家编排他家,原来是真的?”
“当然真真的,布买来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大年初二回娘家,住在县城的吴红回来了,一个村住着的姐姐却没回去——就是因为那件衣服!”
几个人笑成一团。
笑够了,田翠翠就告诉小春婶儿,“襄平县的旧布比化工厂还便宜,让你家里人去县城里收,也不过多费些工夫。”她的消息自然最灵通。
“那样就更好了,”小春婶儿算算,“我们家人多,人多好干活儿,妯娌、小姑轮流做,一天做上十几个小时,用不了两年,缝纫机的钱准能挣回来!给小姑买了新缝纫机陪嫁,再多的就都是利了。”
鲁盼儿也说:“当初跃进摔了录音机,我心里慌得不行,后来做了抹布换钱,心就安定了下来。”又将许多布头包成一大包给她,“我现在没空做,你拿去用吧。”
正说着话,丰美送进来一个大搪瓷缸和三个碗,将缸里棕红色的水倒在碗里,便飘出香甜的气息,再递给她们。
田翠翠是识货的,“这是麦乳精。”
“杨老师托朋友从上海邮回来的。”
小春婶儿尝了尝,“从没喝过这个味道的东西,又香又甜,又有点怪。”
“那是因为加了可可粉,”田翠翠就说:“不过,我只是帮别人带过,自己却没舍得留下一罐尝尝,要好几块钱呢。”
“呀!这么金贵!都舍不得喝了。”小春婶儿赶紧把碗放下,却说:“鲁老师,你的命真好,杨老师这样对媳妇的,整个生产队也没有人能比得上!”
杨老师对自己是好,可是鲁盼儿并不认为自己的命好。自己,还有杨瑾,其实都经历了许多艰难,但是他们不畏惧艰难,携手闯了过去,才能如此幸福。
田翠翠却笑着说:“只要我们多想办法,多干活儿,将来也能买麦乳精喝。”
“这话不差,”小春婶儿便笑着将麦乳精端起来喝了,“明天去买缝纫机,然后就开始做抹布!”
这一年是阳历闺年,二月二十九日,吴队长来家里通知,“公社下了通知,要求学校老师不能找人替课,只要不能坚持上课,就取消民办教师资格。”
放寒假前早说好了,开学后由自己替妻子上十几天课,让她把月子坐满,而那时正好还是农闲,并不影响队里的劳动。
没想到,才一个多月时间,吴队长就变卦了,所谓公社的通知,往往就是为了达成某些人的目的。
杨瑾先将客厅到卧室的门关严了,鲁盼儿刚刚带着儿子睡了,这些话最好不让她听到。
“鲁老师只有十几天就出月子了,我先代课不行吗?”农村的小学,多半只有一两个老师,若是老师遇到什么事情,代课就是最常见的,杨瑾到了红旗九队没多久就当了民办教师,对这些情况很了解。
“不是我说不行,而是公社通知的呀!”吴队长摆出为难的样子,“而且,杨老师,你成分不好,公社的领导们都知道了,就不能再当老师,代课也不行。”
鲁盼儿却已经醒了,早听了他们的对话,便冷冷一笑,起身穿上外套走出去,“吴队长,那就取消我的民办教师资格吧。”
“也不是一定要取消,”吴队长就赶紧解释,“只要你能坚持上课,九队的民办教师就还是你。”
按红旗九队这边的风俗,生了孩子要在家里休息一整个月,不能出门被风吹到——杨瑾虽然并不确定这种风俗的究竟有没有道理,但眼下正是东北最冷的季节,让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产妇顶着寒风出门肯定不合适的,他才要反对,却听鲁盼儿已经回答了,“我不能坚持。”
鲁盼儿一向是要强的人,若是需要,哪怕是才生了孩子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走出家门。但是,吴队长这样相逼,她反而不肯了。
杨瑾轻轻握住鲁盼儿的手,向吴队长说:“就这样吧。”
吴队长再没想到这两人如此痛快地决定放弃民办教师,反而怔住了,想了想竟然劝道:“鲁老师,不过几天时间,你就继续上课吧,我媳妇和儿媳妇都没坐满月子,现在不也好好的?”
蔡颖生小豆儿的时候,吴队长媳妇儿就不肯好好照顾儿媳妇,借口就是当年她的婆婆就没有照顾自己。
“别人过得不好,我也要一样吗?”鲁盼儿一笑,“不,我才不要像你们家的人一样呢,我要好好地坐月子,好好地养孩子。”
第111章 塞翁失马
吴队长再没想到鲁盼儿会这么说, 立即就生气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用得着那么尊贵吗?”
鲁盼儿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就是要自尊自贵,爱惜自己。”
一旁的杨瑾笑着扶起鲁盼儿,“回屋里休息吧,客厅还是要冷一些。”用实际行动告诉吴队长,自家的女人就是很尊贵,很值得爱惜。
“你既然不能坚持上课,民办教师可就是别人的了!”吴队长又似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到时候, 你们可别怪我!”
杨瑾和鲁盼儿在屋子里相视一笑,这真是掩耳盗铃。所有的事不都是吴队长搞出来的吗?不怪他怪谁呢?
只是两人都没心思跟他争辩而已。
吴队长才走, 蔡颖和小春婶儿就来了,“鲁老师, 你别着急上火,九队的民办教师谁也抢不走!”
鲁盼儿奇怪了,“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怎么这么快?”吴队长刚刚才走,她们就到了。
“自然有耳报神, ”小春婶儿笑着指着蔡颖说:“其实我们早知道了。”
蔡颖就说:“这次的事又是万红宇和吴红闹出来的, 原本我不愿意理他们, 初二那天他们回娘家, 我只在厨房坐着, 却无意听了一句民办教师,便知道他们又在打坏主意了。”
“回家后我问吴强, 原来他们每次回来都打听你怎么样,听说你有什么好事就会不高兴,这次重新打起民办教师的主意。”
小春婶儿一直不知道当年的旧事,便鄙夷地说:“吴红结婚两年多没怀孕,还不赶紧去医院检查有没有毛病,反而盯着鲁老师,真是傻呢!”
蔡颖倒是隐约知道些,也不说破,“我一直让吴强劝公公——吴家在生产队里是大姓,亲戚多,日子殷实,过去人缘也不错,自当了队长,又听万书记的挑唆,现在整个生产队没几个人不恨公公的,就连本家的九爷也常骂他。”
“如今公公当着队长,大家面子上还肯与他敷衍。可队长总不能当一辈子吧,到时候可怎么办?吴红是嫁出去了,户口调到城里,一年到头回娘家不过一次两次的,可我们、吴革,还有我们的孩子总要在红旗九队一直住着,”她拉着小豆儿,又拍了拍肚子,“公公婆婆不重视小豆儿,可却急着要抱孙子,只说为了孙子,坏事还是少做些为好。”
“再说年前下那几场大雪,杨老师教吴革、建党他们学英语,他们期末考试在公社中学都排在前面,别人都知道感谢杨老师鲁老师夫妻,只我们家不懂人情,不懂道理吗?”
“吴强就去劝了,他也听了进去,原本事情也就过去了。”蔡颖很少说这么多话,这番长篇大论后便停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去公社开一次会,回来他的口风就又变了。”
小春婶儿又接着说:“我公公听了,就在生产队里走了一圈,已经与大家商量了章程,随他吴队长怎么说,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
如今红旗九队就是这样,表面上吴队长是生产队长,说了算,但若是他犯了浑,大家也另有办法对付,多半会由吴九爷出面主持。
“鲁老师不过几天就出月子,我公公的意思就是先拖几天,让吴队长找不到代课老师,到时候自然事情就过去了。”
小春婶儿搬着手指头数,“生产队里能当代课老师的也不过三四个,第一个蔡颖,她肯定会拒绝的;第二个陈建国,他现正在学木匠,我公公去陈家提了一句,陈婶儿立即答应了;第三个鲁大龙,一年到头说不出一句话,根本不适合当老师,我公公劝劝就通了;再就是宋春妮,毕竟上过初中,可宋大夫是明理的人,早说春妮不争这个名额;至于知青,正好都没回队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