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舍曼
时间:2020-05-23 10:09:49

  倪母很动心,倪芝大姨或许是出于炫耀,成日怂恿,又说些酸话。
  饶是倪芝闷头在家,还是同她们一起去了趟汗蒸洗浴。
  终于爆发了一通争执。
  倪芝大姨对她的纹身冷嘲热讽,“哎哟还是我们小芝有勇气,连纹身都敢弄,像那个电视剧里的明星,可讨男人喜欢了。”
  倪芝语气平静,“大姨,您可能是忘了,我那是遮烫伤疤痕。”
  “一个烫伤疤能有多严重,都看不出来,这朵花倒是好看的嘞。大姨倒是真忘了,我们小芝从小就是男孩子围着转的,是不是有对象瞒着我们呐?你杨梅姐姐给你介绍的,怎么都不见。”
  “没有。”
  倪芝不愿意这么早扯陈烟桥进来,不论外部条件,他这样的经历,没有家长愿意接受。她认定了陈烟桥,是不会被父母意见左右的。
  “大姨还不能懂你们这些小姑娘吗?小芝以前就是不肯告诉我们。也就我们家杨梅笨,都不知道怎么跟男孩子相处,好在现在找到对象了,不然我这个操心呐。还是小芝省心。”
  这话说的,倪母脸色都变了。
  倪芝这个长相和性格,属于讨男人喜欢,不讨老人喜欢的。在她家里老人辈里,倪芝是最疏远的一个,不像杨梅,看着憨态可爱。她同倪芝大姨斗一辈子,生个女儿又同杨梅争。倪芝上高中时候,跟冯淼混得逃课抽烟,又跟沈柯早恋,倪芝大姨可没少当笑话嘲讽倪母,家里老人更是偏心。
  倪芝大姨明显是拿以前她早恋说事儿。
  倪芝转头,旁边是一直没说话的杨梅。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想提醒你,你对象看你眼神,没那么投入。”
  倪芝大姨抢着接腔,“啧啧,梅梅听着,小芝比咱们这些活了半辈子的都懂男人。”
  “我看呐,小芝是看不上她杨梅姐姐给她介绍的。”
  倪芝冷笑,“大姨,你明知道,还给我介绍什么?”
  倪母虽然气,但容不得她这态度,火就起来了,“怎么跟你大姨说话的呢?”
  几人都在水里泡着,倪母象征性去掐倪芝的胳膊。
  她的水花扬起来,倪芝已经起身了。
  “不好意思,我泡久了胸闷,先出去了。”
  她自己往自己胳膊上狠掐一道,留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儿,“妈,满意了吗?”
  往外走的时候,就想起来陈烟桥威胁她,直接用半残废的膝盖往地上跪。
  跟陈烟桥时间越长,越觉得跟他很像,俩人都像冬日结冰的松花江,看着平静,实际上只有几十厘米厚,底下全是湍急的冰冷的水流。
  倪芝出去以后,给她爸发了个信息,想了想就去冯淼家里了。
  冯淼父母早离婚了,她跟她妈住,她妈又时常不回来。
  去冯淼家里,倪芝还没到进去,就被门口的外卖垃圾拦住。
  冯淼顶着个蓝色的假发出来给她开门,妆感浓厚,眼睛熬得全是血丝,快成熊猫眼了。
  倪芝问她,“你怎么成这样了?”
  冯淼没工夫给她解释,又回了房间,把倪芝摁床上,禁止她过去,她自己回到电脑桌前,连麦打游戏。
  等打完一局,她把耳机和假发摘下来。
  嘴里嚼的泡泡糖吐了。
  “我这不是失恋了吗?被中年男人恶心到了,现在都跟高中生玩游戏,不容易别骗,只有我骗他们。”
  倪芝:“……”
  冯淼问她,“你咋了,来我这儿避难?”
  倪芝头疼,不知道家里的破事儿怎么跟她说,说起来鸡毛蒜皮,又不好提陈烟桥和谢别巷,怕刺激冯淼。
  她还是把问题推冯淼身上,“高中生?你也下得去手?不怕耽误人学习?”
  “嗯,高三小哥哥,”冯淼得意,“怕啥,正好他说他要考美术生,我说我指点他。”
  “你不是装嫩吗?怎么指点。”
  “那我也不是非得装18岁啊,可以装19岁的大一小姐姐啊。”
  冯淼那头又匹配上了,她戴上耳机前叮嘱倪芝,“你别出镜啊,你看着就不像19,像29妩媚少妇。你困了就先睡。”
  倪芝从汗蒸房出来,本身就困倦,近日写论文也头疼。
  冯淼那边喊打喊杀的,她照样睡过去了。
  等第二天醒来,冯淼给倪芝也找了一顶紫色假发,找了套制服,拉她回高中,体验一下翻墙抽烟躲老师的青春。
  倪芝几乎没犹豫几秒,便答应了。
  或许真是因为,两个人都找了个年龄大许多的男人,陈烟桥给她的情感悸动足够,但始终是压抑和沉闷的,两个人都需要放松。
  她们许久没回过学校,里面已经变了模样。
  以前轻轻松松就能翻过的墙,现在加了道铁丝网,俩人掂量一下,还是冒着危险翻进去。冯淼是上衣被刮破了个口子,倪芝狼狈些,袜子被刮勾丝了,露出白皙的小腿一线天的风景。
  俩人没想到的是,在放假时候的学校里,还能听见礼堂掌声如雷。
  更没想到会碰见沈柯。
  高考压力一年比一年大,尤其是高考改革,专业和形式都在变,专门把高三的家长请来,开了个高考志愿提前动员咨询大会。
  沈柯作为优秀校友,自媒体公司创业成功人事,代表一种专业方向,被请来开会。
  倪芝和冯淼听见礼堂有人,还专门去礼堂旁边的男厕抽烟,专门找以前躲闪老师的刺激感觉。
  俩人在门口看了一圈没人,进去以后就愣了,原来最里面的角落,窗边还站了个男人。他背着光,俩人看不清。
  冯淼拉着倪芝,“不好意思,走错了。”
  沈柯是讲完自己那部分出来抽烟的。
  本来看着倪芝和冯淼,顶着假发的造型,不过是有些脸熟还没认出来,这一听声音就听出来了。
  “小芝,冯淼”
  倪芝把假发扯下来,“沈柯?你怎么在这儿?”
  沈柯指了指外面,“经验分享,被请来,正好也给我公司打打广告,倒是你们怎么回事?”
  倪芝苦笑,“回忆青春?”
  “这个选题不错,”沈柯笑了,“陪你俩回忆回忆?”
  冯淼翻白眼,“你俩非要在厕所讲话吗?哎这个破讲座我能进去听吗,体验一下?”
  沈柯点头,“可以。”
  “那行,我去转转,你俩聊吧。”
  俩人在哈尔滨,前不久刚见过,分开都不到两周,倒也没有多尴尬。
  到这个年龄了,又逢春节回家,怎么聊都避不开结婚的话题。
  沈柯问她,“那位陈老板,没陪你回来?”
  倪芝想起来那天问他,陈烟桥没回答。
  “没有,他过年生意好。”
  “生意没你重要?”
  “不是,”倪芝犹豫一下啊,“我跟你说过,他不方便回家。”
  “那不是正好,跟你见家长?照我说,他年龄大,应该比你急才对,不然就是不想考虑结婚。”
  沈柯平时最擅长察言观色,今天不知道怎么说出这样急躁的话。
  倪芝皱眉,“谢了,我的选择,不需要你操心。”
  两人陷入沉默片刻,沈柯揉揉眉心道歉,“对不起小芝,我也被我妈催得挺焦虑。前几年带一个回家,说不愿意跟我回这儿,我妈又撺掇我跟你复合。我承认我在挑唆。”
  他承认得光明磊落,倪芝也认真起来,“我不是自取其辱,但你应该清楚,你对我没有以前的感情。别让我对你留个坏印象。”
  沈柯苦笑,“这几年觉得,感情不是最重要的。”
  说了这些话,没法心平气和。
  倪芝回家,就戴上耳机整理访谈音频,形成文字,之前只整理了一部分精华,现在把脚注和页码都对应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白天刚碰见沈柯,晚上倪母就盘问。
  她拿了盘儿苹果,为昨天解释两句。
  “我听说,沈柯去哈尔滨找你了?”
  “不是,”倪芝说,“他出差,顺便见了。”
  倪母板起脸,“你给我说实话,现在到底有没有对象。”
  倪芝摇头。
  倪母松了口气,“我知道你这脾气,想找个条件特别好的呢,你也难,人家不带惯着你的,又倔又硬。找个条件一般的,我也不甘心、“
  “你别觉得我势利,我之前也是觉得他自己创业,太能折腾,你俩分手闹脾气,我没拦着。后面看这孩子一点一点做的有起色了,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干嘛便宜了别人。”
  “我们现在已经没感情了。”
  “姑娘,”倪母拍了桌子,“你青春期呢?你说啊什么是感情?”
  不知为何,所有人说的都是这句话,感情不重要。
  倪芝问,“你从哪儿听说的,他去见我?”
  倪母嘴硬,“你管我哪儿听说的?”
  和倪母吵完一架,倪芝看了眼电脑,直接扣上。
  窝在床头给陈烟桥打电话。
  “烟叔。”
  “嗯?”
  他似乎在外面,还有猎猎的风声。
  “你还没回去?”
  陈烟桥把浆糊刷子搁回去,好在还没开始刷,老灶已经关门了,他站在黑乎乎的玻璃门外,手里捏着张纸。
  “没,我收拾店里,晚点说?”
  “嗯”倪芝听他声音,又平静下来,觉得家里的事情好像也没那么烦。
  零下三十度,他接电话的功夫手就有些麻木。
  重新把浆糊刷子刷了一通,把一张白纸贴门上。
  告示。为庆祝春节,本店于年二十九日起暂停营业一周,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他白天去小红仓买,打印了两张纸。
  一张,把大伟的收款二维码换了,换成他的。
  第二张,便是这个过年通知。
  往年这个时候,老灶都正常营业。
  因为过年忙不过来,刘婶儿的男人在外地打工,都会提前几天回来,跟他们一起干活儿,他们两口子都在店里,干活儿也安心,陈烟桥按高工资给他这么几天。
  所以第二天大伟看见这两张纸,差点没哭出来。
  他刚调试好店里新买的显示屏,把沈柯他们节目录的老灶火锅的视频放上去,给来往的客人看。
  “老板,我做错了啥”
  陈烟桥给他吃了定心丸。
  等到年二十八晚上,陈烟桥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把店里收拾干净。他从柜台里拿了许久未用过的锁,把玻璃门从外面拴上,又晃悠悠地锁了铁闸,把福字倒着贴在铁闸门上。
  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又看了眼落满灰尘的铁闸门,好像能透过铁闸,看见里面整齐的桌椅,简陋的装潢,摆放随意的饮料架子,木质破旧的柜台,狭小紧凑的厨房,通往小区的后门。
  给了他十年的烟火气息的老灶火锅店,十年来头一回,在春节这样团圆的日子里,他不需要借着这里的烟火气息活着。
  陈烟桥把脚边灰扑扑的袋子拎起来,拦了出租车。
  “师傅,火车站。”
 
 
第64章 第 64 章
  陈烟桥是去火车站现买的票。
  在这个网络无比发达的时代, 只有春运时期,才能看见这种盛况, 人工售票窗前的队伍一直排到门口。
  陈烟桥本来也不会, 更别提外面一字排开的自动售票机。
  铁栏杆窗口透出暖黄的光,像是回家的温暖。前面好几个人结伴改签的, 排队时候就在打电话用南方方言争吵,零星听懂几个词汇,“有事, 没办法,突然的”。
  后面语气软下来,又是零星地往人耳朵里蹦,“明年,对不起。”
  原来是春节回不去家的。
  哈尔滨不算打工城市, 其实应该是春节期间, 迁徙回来的人多。可这偌大的中国呢, 总有人天南海北地养活自己养活家庭。
  前面一个人是指定想买下铺,争执一通,失望地出来。
  嘴里还在抱怨, “咋就没下铺了呢?”
  到陈烟桥时候,还是后面的人提醒他。
  “到你了。”
  “去哪儿?”
  陈烟桥递了身份证, “石家庄。”
  火车站里尽是人, 混杂着泡面味烟味特产味和汗味,到晚上不少人蜷座位上睡觉,在地上铺报纸睡的都满满登登。
  陈烟桥拿着票和行李到抽烟室, 他颠了颠行李,买票时候的片刻犹豫,最终都是一个答案。他收拾行李时候,潜意识里就是预着零下十几度的。
  春运时期一票难求,售票员还在说他运气好,正好前面有人退了票,否则他不知道要迟几天能走。
  倒真是冥冥中注定。
  陈烟桥叼着烟,给谢别巷打了个电话。
  “老陈?怎么想起我了?”
  “你把余婉央电话给我。”
  谢别巷梗住,他瞥了眼旁边在用按摩仪保养脸的宋棠杳。
  宋棠杳似笑非笑,“我出去?”
  “咳,不用,”谢别巷压低声音,“想通了?你今年回家过年?”
  余婉央清楚她姐是跟陈烟桥吵架才回家的,出了事儿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跟谢别巷都断了联系,直到后来他碰见她美术考。
  谢别巷以为陈烟桥是为了回去,要先跟余婉央解了结。
  “我先帮你探探口风?我建议你还是回来再跟这丫头谈。死倔。”
  “不,我等她毕业了带她一起回去。”
  陈烟桥一言半句解释不清楚,上次他爷爷白内障手术那回,还是余婉央给谢别巷说的情况,他才恍然意识到还有个余婉央可以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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