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舍曼
时间:2020-05-23 10:09:49

  她男人,跟倪芝差不多,去旁边买了东西回来,看见自己女人跟别人一副加微信的模样,自然极其不悦。
  她解释一番,是教他怎么看排队进程。
  这不解释还好,解释了以后她男人就炸了,“你他吗骗谁呢,要你教,教成这样,恨不得手塞他手里吧。”
  看了眼陈烟桥这种女文青最爱的脸,更生气,说得指桑骂槐,“这种人,一看就是骗你的,你麻了个痹的猪脑子是不是。这年头有人不会用这个吗,装一下你就信,我看你也是贱得很。”
  陈烟桥把手机收了,坐远些,两腿重新岔开。
  “抱歉,我真的不会用。”
  那男人见陈烟桥坐远了,隔着那女人喷,“你咋不说,你连微信都不会用呢,让我媳妇儿教你怎么加好友怎么样?”
  年前人们的火气都旺,好似压抑了一年的浊气,遇上年终奖单薄,都攒到一起发泄,尤其是听了这种事情。
  前前后后的人开始添油加醋,“兄弟你这样不地道啊。”
  “大过年的兴戴红不兴戴绿啊。”
  倒没有多恶意,只是无形中都形成一种讥讽。
  连服务员都过来,“先生,我教您吧。”
  陈烟桥这回是真不想学了,“不用,谢谢。”
  不是多大的事情,倪芝却烧起来火。
  她没法接受陈烟桥被人嘲讽一通,只是因为他不会用微信排号。
  她挽着他的手用了些力道,“烟叔,我们走吧,换一家吃。”
  陈烟桥没什么所谓,“丫头,没事。”
  那男人不知为何,看了倪芝更来劲,这回打量清楚了,嫉妒心更燃。
  “老牛吃嫩草,姑娘我跟你说,你可长点儿心,别一口一个叔叔,回头给人骗得啥都不剩。”
  倪芝都拉陈烟桥走出了两步,又退回去。
  那双丹凤眼里盛满了怒意,语气是礼貌的,却搂不住腔调。
  “您倒是知道,”她唇角勾出个讽刺的笑意,“我是嫩草,那您看看我男人还有什么必要加你老婆?”
  那男人气势蔫儿下来,嘴硬,“这种人……”
  倪芝看了眼周围的人,打断他,“还有,我男人就是不会用微信,所有的事儿,我都替他办了。”
  两人牵着手出了商场,站在冷风里,把身上积攒的暖气儿都吹散了。
  商场周围都是较为空旷的马路,一时间倒也不知道去哪里觅食。
  陈烟桥问她,“生这么大气儿?”
  倪芝这回说话,跟他极像,挤了几个字出来,表达得一清二楚。
  “说我可以,说你不行。”
  两人顺着街道走,一路都是等在路边的的士,问他们走不走。
  漫无目的地走,走完这趟街,在转角口,两人走过去了又回头,似乎是有家餐馆。招牌是块红布粘在铁架子上,已经被刮丝刮了一半儿,但底下找招牌的射灯还是亮的。
  老杨焖面馆。
  杨字和焖字都掉了一半儿。
  玻璃擦得模模糊糊,里面看不见有人在吃饭。
  两人抱着试试的心理,推门进去,喊了声,“老板,还有的吃吗?”
  “有。”
  出来个穿白色围裙的男人,头发微卷,油乎乎地粘额头上,肚子把围裙顶出来。但看着就是个憨厚老实的面馆老板样。
  大概是客人少,招呼起来格外热情,“坐,吃点儿什么?”
  他们随便点了个招牌,加了几样配菜。
  等面的功夫,倪芝在那儿剥糖炒栗子。
  快过年了她做了个酒红色的指甲,给陈烟桥剥栗子,也不心疼她的指甲,翘着手指划开,从中间捏一下,从容地剥出一颗完整的栗子。
  黄澄澄地躺在她手心,指腹沾了点儿栗子表面的灰。
  送到陈烟桥嘴边。
  大锅焖面很快端上来,热气腾腾。
  老板老杨走出来,给他俩拿了俩小玻璃杯和一壶热水。
  这种店是去多了,陈烟桥在旁边,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她第一次见他他是什么模样,似乎也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在店里忙乎。
  但他就是同别人很不一样。
  老杨又转了个身,端了个小碟子,一边啰嗦,“我这本来生意就不咋地,快过年了人更少,你俩进来就是缘分,给你俩送碟儿小菜,这豇豆我自己腌的,特好吃。”
  倪芝夹一粒放嘴里。
  又酸又辣。
  跟她见陈烟桥时候一样,他骨子里其实是以前风流少年的影子,糙都是这十年磨出来。穿个围裙比别人好看,他的刘海看着文艺,丝毫没有小商小贩的愁苦情绪。人家写在脸上,愁生意,老杨还在絮絮叨叨,说今年留在这儿,是为了把铺子转出去,一直在联系下家,好几个人来看了又走了。
  陈烟桥是不同的,他的苦都在眼底在心里,是要打破了才能看见的,不小心看他拎着锅铲都能拎出一丝落寞寂寥的滋味儿,却同情不得,你同情他,好似是他同意施舍你。
  倪芝勾唇笑。
  陈烟桥问,“笑什么呢?”
  “没什么,”她顿了顿,“我们来的时候,我说找个不用排队的地方,没想到正好。”
  “嗯。”
  陈烟桥知道,她笑的不是这个。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在他眼前,给他剥栗子,给他夹豇豆,同吃一碗面,不需要他世事洞察人情练达。
  他同样说得文不对题,“商场里那样,回头床上也对我凶一回。”
  倪芝以为他在开玩笑,风情地瞟他一眼。
  陈烟桥正儿八经地胡说,“我凶惯了,倒真想看你凶。”
  二人世界很快又被打破。
  冯淼这几天都没怎么回她微信,倪芝不知道她忙什么去了,没想到这会儿给她打电话求助。
  “小芝,来解救解救我。”
  “怎么了?”
  “我那个打游戏的网友弟弟,原来是我们高中的。这几天我都他妈的陪他在网吧打游戏,他今晚还说通宵,你快来解救我。”
  冯淼那头吵吵嚷嚷,倪芝听得断断续续,云里雾里。
  冯淼放弃了,她捂了单侧耳朵,提高嗓门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过来找我吧,咱们吃个宵夜。”
  她发了个网吧定位。
  倪芝看了眼陈烟桥,俩人在床上才说过可以见见冯淼,这就说曹操曹操到。
  “去吗?”
  “嗯,”陈烟桥拿现金结账,“陪你去。”
  网吧里乌烟瘴气,那小男孩儿倒长得清秀,格格不入的,白净骨感,一双手砸在键盘上操作行云流水。
  冯淼歪了吧唧坐他椅子扶手上,给他瞎指挥,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哪里需要倪芝解救。
  倪芝跟她打个招呼要走,被冯淼拉住了。
  倪芝问她,“成年了吗?”
  “刚成年。”
  “行,过年他不回家?”
  “他父母在国外,所以那天不是家长会吗?我才碰到他,他自己代表家长开会。”
  那天倪芝跟沈柯聊几句话的功夫,冯淼猫腰钻进会场,体验体验氛围,最后几排坐得不满,有个空位,她挤了挤,低声让人给她让个通道。
  就被人扯住,“三水娘娘?”
  冯淼哽住。
  辨认了一下,坐斜后面那个男生,长相清秀可人,跟视频里没什么两样。
  “三清道长?”
  她看了眼他地上放的名字牌儿。
  “哟,肖清啊。”
  肖清没什么怯意,给她指了指他旁边的空位,还替她搬开了过道凳子。
  “你呢?”
  “凭什么告诉你?”
  “今晚帮你上分?”
  冯淼:“……”
  俩人之前就视频聊,开黑聊,知道都是河北人,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城市的。
  更没想到,是一个高中,还能这样狭路相逢。
  肖清自己住,因为是美术生,文化课压力小点儿,又是放假时间,俩人干脆省了那条网线,天天拖拽冯淼出来打游戏。
  熬了几个通宵她受不了,又不接受肖清说的,换个地方打,明显是给他拐回家了。
  冯淼说,她倒是不怕,是怕祸害人家祖国的花朵儿。
  倪芝听她这话,忍不住笑了。
  “亏你还有点儿良心。”
  她也算是听明白了,肖清其实是对这个姐姐没什么安全感,借机想见冯淼的朋友。
  果然回了网吧里面,肖清又在逗她。
  “淼淼跟我开个情侣空间呗。”
  “叫淼姐。”
  “开了才叫。”
  “现在谁玩儿QQ啊,再说我俩就是打游戏基友,开什么开,你好好学习。”
  肖清环顾四周,示意她人都在网吧了,讲这些马后炮。
  “不是整天嘲笑我们00后吗,我们00后就是这样,情侣空间不就开着玩儿嘛,这么认真干嘛,淼姐姐你真落伍。”
  冯淼烦躁地甩了甩她那一头海藻发,“姐姐我当年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
  肖清露出得逞的笑意,“那跟我开个,有什么所谓?反正你QQ也不用。”
  冯淼:“……”
  倪芝倒是半晌没说话。
  她想起来陈烟桥的空间,还跟余婉湄绑着呢,余婉湄的号也是他上。
  这一会儿工夫,他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只留她一个人看冯淼和肖清打情骂俏。
  倪芝垂眸。
  余光中又瞥见陈烟桥回来了,“抽烟去了”
  “不是,”陈烟桥拖开肖清旁边的位置,按了开机,“我要用一下电脑。”
  事实上,陈烟桥刚才点开谢别巷给他的,余婉央电话,手指挪开又点住,反复犹豫。
  总算打了个电话过去。
  这么多年,他头一回打电话给余婉央。
  余婉央第一遍,听他自报家门,就挂了。
  第二遍,陈烟桥开门见山,说了把她姐姐的Q号密码给她。
  余婉央冷笑,“姐夫,你留着吧,好让我姐陪着你。”
  陈烟桥沉默一会儿,“你要是不要,我就删号了。”
  过了许久,余婉央就挤了两个字,“发来。”
  电话那头已经是嘟嘟声了。
  陈烟桥还是沉默着开机,输身份证,点开QQ。
  看倪芝一副避嫌的模样站得老远,他咳了一声,“丫头,过来。”
  倪芝看见“在水之湄”的账号,微颤了一下。
  显然两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陈烟桥搂着她的腰,鼠标一边操作。
  他语气低沉,又有些隐忍的歉意,“丫头,有件事我之前没跟你说,她的号,之前没人打理我就一直留着,现在我把密码改成最基础的,给她妹妹保留。”
  倪芝没说话,背梗直着僵硬着。
  陈烟桥继续说,自嘲一笑,“我就是习惯,以前有时候看看空间,心里找个地方呆一呆,好像还有点痕迹似的。其实我早该删了,从跟你在一起,就该删了。”
  倪芝看他要删这几年里发的缅怀动态,按住他手腕,总算开口了。
  “其实,”她嘴里发涩,“别删了,这些我看见过。”
  陈烟桥心头一颤,除了揽她进怀里,摸一摸她的头发,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安慰她。说实话,他歉意都是淡淡的,因为倪芝纵容他理解他,笃定她能原谅他。
  但倪芝说了这句话,他便格外心疼。
  原来在他浑浑噩噩的时候,倪芝已经包容了他这么多。
  陈烟桥没说话,把情侣空间解除了。
  退出账号,给余婉央发过去密码。
  倪芝手机一震,是他发来的开通邀请。
  她摇头,“算了吧,现在也没人玩了。”
  有什么能取代余婉湄跟他开了那么多年呢,在以前还流行的时候,他没什么耐心,都是余婉湄经营的。在她去世后,还保留了十年。
  她取代不了的,不如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字数有点多,又晚了。
  发现我似乎已经写习惯了这种,细水长流型。想加快进度都难,哭了,那就多点人间烟火气儿吧,暂且安慰自己。
  50个红包哈~
 
 
第66章 爆竹
  二十九, 去打酒;三十儿,贴门神捏鼻儿。
  除夕这天晚上, 倪芝家里照例是跟倪父那边吃饭, 倪父那边,奶奶走得早, 就爷爷一个人。
  倪父家里人,都属于很沉默的性子。二叔结婚晚,孩子还在小学, 一家人跟着爷爷一起住,能照应点儿老人,爷爷也能给孙子做做饭,。
  年夜饭吃完,发了红包, 一家人一起给奶奶上了香, 老人孩子都熬不得夜, 就散了。
  刚九点,倪芝开口,说她找冯淼放个爆竹。
  倪母冷着脸没说话。
  自从昨天晚上, 熄了灯倪芝轻声回家,早上倪母就没什么好脸色。家里该收拾摆置的, 都没唤她帮忙, 倪芝窝屋里写了一天论文。
  倪父叹气,“闺女去吧。大过年的,等会儿早点去你姥姥家, 别惹你妈生气。你也好不容易回趟家。”
  陈烟桥见到她时候,顿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目光有些复杂,说不清是欢喜多些,责备多些,还是追思惆怅多些。
  倪芝一天跟倪母置气,脸上仍绷着。
  她抿了抿唇,语气清冷,“见我不高兴?”
  事实上,这大年夜里,人们家里多热闹,街上就有多冷清。
  陈烟桥忽然笑了笑,他伸手,把倪芝围着的红围巾替她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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