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某种程度来说,庞文辉的心态,就如当年的陈烟桥。
夜凉如水,她穿得单薄,又开始咳嗽。
庞文辉从后面过来,替她披上薄毯,“睡不着?”
倪芝转头看见他,“可能是认床。”
庞文辉揽着她往回客厅里走,“别站外面了,要是睡不着找个电影陪你看看?”
“不用了,”倪芝晃了晃他胳膊,“陪我睡吧。”
“行。”
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倪芝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想着的是用他的清香驱散对另一个男人的思念,好似不妥,可她实在不想回到那样的梦境里了。
戴了素圈,就离结婚快了。
趁着倪芝还没上班,他们陆陆续续商量起来结婚的准备事宜。
房子车是不必考虑的,无法是订婚纱订婚礼,究竟要不要在北京办酒席。倪芝这边没什么朋友,就冯淼一人,但庞文辉的公司还有生意伙伴都需要经营。
冯淼问她,“你定下来了?”
“都28了。”倪芝还有个把月过生日,不知道烟.巷会出什么生日新品,“庞文辉挺好的,上次不是带你见了么?”
“是还不错,稳重的,你爸妈也喜欢。”
“我爸嫌他年纪大一点,结果发现我也不小了,4岁还行。”
“跟你说个事,”冯淼从沙发上盘腿坐起来,“我辞职了。”
“跳槽?去哪儿?”
“没想好,”冯淼笑了笑,“学你吧,裸辞歇俩月,旅旅游散散心。”
倪芝敲键盘的手停下来,回头认真看她,“怎么这么突然?”
“没什么,我其实早提辞职了,只不过是刚找到替我的新人。”冯淼顿住,“感觉工作这么久挺累的,gap一段时间。而且我也该恋爱了,可能旅游有艳遇呢。”
倪芝同庞文辉说这件事,庞文辉说正好,他哥之前闹离婚,就是因为他嫂子要去国外当孔子学院志愿者一去一年,他哥这回直接追去国外了,把小侄女丢给他带。
庞文辉刚去幼儿园接了侄女庞蓓蓓,说电话里说不清楚,接她吃晚饭。
倪芝之前在庞家见过几次他侄女,蓓蓓不认生,三人吃完西餐,就去庞文辉家里。
庞文辉看着小侄女有点头疼,“你要愿意这段时间可以住过来,帮我看着点蓓蓓,她平时上幼儿园,就是下午放学有点早。晚上我一个大男人都不知道怎么带她。”
庞蓓蓓还嫌他读故事读得刻板无趣。
倪芝笑了,“工科男就是这样,蓓蓓长大以后找个浪漫些的男朋友。”
庞文辉凑过来,“又说我坏话,我不浪漫吗?”
庞蓓蓓彻底站倪芝这边,“我二叔一点不浪漫,长大以后我要找个学画画的男朋友。”
这话说了,连庞文辉都看一眼倪芝,倪芝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画画。”
倪芝松了一口气。
庞文辉说,“蓓蓓现在不止学画画,还学小提琴和围棋,我都说现在孩子压力太大了。”
这话,倪芝在庞家呆了几天便体会到了。
庞蓓蓓显然教养良好,这么小一孩子,习惯极好,倪芝晚上陪她睡觉几乎不用费什么劲。有些问题庞蓓蓓问她,倪芝不便回答的,这孩子也就不再问了。
就是白天接她放学,再送去学美术或者其他兴趣班,倪芝看她从不喊累都有些心疼。
庞文辉感受得到她的用心,那天在厨房,看倪芝对着食谱学一学蓓蓓想吃的双皮奶。
从背后抱了抱她,“现在就能看见你以后生了孩子的模样。”
倪芝把蛋清分离,“特别黄脸婆?”
“特别温柔,”庞文辉笑了,“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怎么会需要相亲,明明是男人都喜欢的长相,后来见你是真的对感情没什么需求。但我妈看照片又说,这姑娘是不是太好看了怕我降不住。我说不会,你一旦投入了,特别重感情和家庭。”
她重感情么,倪芝没说话,想了半晌。
庞文辉松开她,“好了,我语无伦次半天。能帮上你什么吗,不能的话我不在这儿干扰你。”
倪芝推他,“你赶紧出去。”
庞文辉说得没错,金九银十,倪芝近日去面试得挺多,没想到兜兜转转,又是老东家联系她,问她愿不愿意转岗。工作清闲些,能早点下班,就是工资肯定不如以前。
倪芝跟庞文辉商量过,熟悉的工作环境,降低的那部分薪酬也可以接受,就回去入职了。
虽然是清闲点,到底是互联网公司,倪芝周六加班,庞文辉就自己带庞蓓蓓去游乐园。
庞蓓蓓平时被当成小公主培养,琴棋书画样样要学,难得出去玩简直玩疯了。结果在过山车下来,满身大汗,又进鬼屋,出来就吐了。
周末都一直在发烧,到周日下午,两人带她去医院。
庞蓓蓓打着吊针,整个都蔫儿了吧唧,还要喝药。
庞文辉虽然耐心足,到底是男人,哄她总带着些命令式,“蓓蓓,你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
庞蓓蓓整个都眼泪汪汪,倪芝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蓓蓓,想吃点什么?”
庞蓓蓓瞥了眼她二叔,噘了噘嘴,凑到倪芝耳边,“想喝奶茶。”
倪芝拿了主意,“少少糖,热的,行不行?”
庞蓓蓓点头。
倪芝跟庞文辉说了一声便往外走。
她路上接了个公司电话,下楼梯转角时候撞了个女人,似乎是一家三口一起走。
倪芝连声道歉,没想到没走两步,被刚才撞了的那个女人拉住了胳膊。
她以为是要找茬,抬头一看便愣住了。
“大妹子,是你?”
这么些年过去,赵红声音还这么敞亮,带着些欣喜。
她好像去了哪儿都是这样中气十足,水果摊儿上吆喝人,骂何旭来耍流氓,给倪芝送衣服,又直直白白地追求她爱的男人。
哪怕在医院里,赵红还是那副标志性的嗓门儿和笑容,丝毫没有受岁月和氛围的影响。
“我就说呢有点眼熟,声音也像,就是不敢相信。”赵红单手抱了抱她,“我一想还是叫住你看看吧,这么俊的妹子我不能认走眼。”
倪芝是真的挺意外地,她知道赵红跟了个带孩子的男人,之前跟陈烟桥经过时候远远瞥了一眼,似乎还是那个老实的男人,牵的孩子有点怏怏,带着的眼镜蒙了布。
东北人最不怕久别重逢。
赵红一拍旁边黎大力,“你应该见过的吧?我家大力哥。”
“牛哥儿,喊姐姐。”
倪芝同他们都点了点头,“你好。”
“我哈尔滨认的妹子,滨大的高材生。”赵红给黎大力介绍,“就是那个陈烟桥媳妇儿,没想到你俩来北京了啊。”
倪芝不知道赵红怎么还停留在这种印象里,还是直言,“红姐,我没跟他在一起了。”
倪芝把手机打开点开微信二维码,“你先带孩子看病吧,等你有空我请你吃饭。”
赵红大吃一惊,她看了眼黎大力,陈烟桥走的时候明明说的是要去开间店等她。
赵红说,“什么?他不是都去开店了?”
倪芝听得含糊,“开什么店?”
赵红自觉失言,“害,妹子不好意思。我这啥也不知道又瞎胡说。”
倪芝隐约觉得有事情没清楚,抓着赵红,“红姐,你......同我说说。”
赵红看了眼牛哥儿和黎大力,“那你先带牛哥儿上去?”
黎大力点头。
倪芝反倒不好意思,“红姐,你先陪牛哥儿吧。”
赵红摇头,“没事,他就是拿药而已,姐先跟你聊聊吧,我这个直筒子憋不住话。”
第88章
医院下面有一道长廊, 是能透过阳光的一道道横条顶,上面附着藤蔓, 使得那穿透过来的阳光形状不那么规整, 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赵红显然对这个医院轻车熟路,带倪芝径直往这长廊去。
两侧是能坐下的石凳, 赵红拉着她坐。
“妹子,坐下说吧。”
赵红这几年和黎大力开了夫妻档,俩人都是勤快人, 黎大力闷头干活不说话。日子刚过得红火起来,牛哥儿就病了。
生活如同往另一个方向滚滚而去的车轮,早已经将陈烟桥放在分岔路口。
赵红本来就是热情的性格,见到倪芝只觉得亲切。
是真当她是妹子,路上就给倪芝讲, 说牛哥儿眼睛有点毛病, 要做个小手术。哈尔滨的医生推荐说北京医疗条件好, 他俩说咋都不能委屈孩子,眼睛是一辈子的事儿。
或许过日子,就需要赵红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 才过得顺当。
倪芝听她说得越多,越有些近乡情怯似的, 不敢出声询问。
赵红嘴皮子溜, 说完一通有些不好意思,“害,你这一直听我叨逼叨的, 都是些破事儿。你咋没和他一起呢?”
“我……”倪芝开了口,竟然不知从何讲起。
她究竟是如何同陈烟桥分开的。
倪芝两手交叠起来,右手覆着左手,摩挲着中指上戴着的戒指,“就是我毕业时候,对以后的选择不同,没法一起走下去。”
“这有啥不同的啊?你不想跟他回老家?”
“红姐,我这一时半儿说不清楚。你说的开店,是怎么回事?”
赵红一向直爽,反倒犹豫起来。
她听出来,倪芝似乎不知道陈烟桥说的,去她所在的城市开间店等她的事情。究竟是茫茫人海错过她的踪影,还是陈烟桥不过是口头上说的,但以陈烟桥的人品能为前女友守了十年,如何会放弃她呢。
赵红怕自己好心办坏事,这些年过去,生意越做越好,总算比当年多了个心眼儿。
“妹子,我也是听我家大力哥说的,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理解错了。要是你觉得没这回事,只当我没说吧。”
倪芝说,“红姐,我相信你,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什么。”
赵红开口,“就是那时候嘛,我没同他打照面儿他就悄悄离开哈尔滨了。我家大力哥说,是在门口碰见他的,俩人抽支烟功夫随便聊。他就说,他要去你在的地方开间火锅店等你。”
倪芝愣在当场,“什么?”
她左手上戴的那枚戒指,一时间有些似烧红的铁箍般烫手,可她仍然捂着不肯撒手,用力地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在的地方?他知道我在哪儿?”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我也说了我大力哥,咋不问明白。后来他再也没回来过哈尔滨,我们估计他找到你了。”
赵红越说越急,“你后来没见过他?也没见到他开的店?”
“哦,”赵红自言自语,“也是啊,你见到也不能这样。”
倪芝喃喃自语,“没见过,也可能见过。”
“啥,妹子?你俩到底咋回事啊,姐可不信你说的,什么选择不同。这些糊弄小年轻的话,陈烟桥这个年龄的男人了,这么些年都单着,好不容易碰上你,咋可能说分就分。”
“我们分手以后我就没他音讯了。”倪芝还在回答她上一个问题,声音缥缈。
她想了想,“我觉得他始终没忘记那位。后来还有些事情吧。”
赵红恨铁不成钢,“我说妹子啊,他那不是明摆着吗?你跟他在一起之前不知道他啥样。你不能这样啊。我家大力还带个孩子呢,那有过去的人就不让他活了?再说呢,他这样重情重义,你还希望他朝秦暮楚么?”
赵红说话不怕得罪人,教训得倪芝心头暖,她确实是替她着急。
可惜她和陈烟桥之间的问题,也不完全在于他悼念余婉湄。
庞文辉照样有过去,谁不是日子照样过呢。
倪芝手心里的温度又不那么灼人了,那枚戒指安安静静躺在她指缝之间,她轻轻地用右手抚摸,感受上面的纹路。
倪芝笑了笑,“红姐,你说的道理我都懂。谢谢你。”
倪芝这回没什么不敢说的,只不过委婉些,“我毕业时候才知道,我老师以前和他有关系。”
赵红同为女人,哪里听不出来。
她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老师?误会吧,妹子?”
“她给了我一把钥匙,能打开他家的房门。”倪芝再说起来,已经十分轻描淡写,“我想应该不是误会,我觉得太荒诞了没法接受。”
“他总把我当小女孩儿看,什么事情都不同我说,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倪芝看着赵红,阳光下倪芝的瞳孔呈漂亮的棕褐色,“红姐,我不如你。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倘若明明确确告知我,我或许能过去这道坎儿,我疑心病很重,不想永远活在猜测和难过里。”
“我明白,”赵红叹了口气,她这样心直口快的人都一时间说不出来话,最后就唾一口,“要我说,这些高校教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咋能这么不要脸,跟我们抢男人。她们多半就是图个新鲜感,回头就要嫌没文化。”
赵红对陈烟桥的过去更一无所知。
她说这话时候,只有义愤填膺和难以理解。
倪芝看了看赵红,几年过去,还是俏丽水果西施的飒爽模样。她骂咧脏话时候,丝毫没有刻薄和妒忌的市侩模样,反倒是一副对世界真善美的相信,只觉得这些事情只是少数,不该降临在身边。
她不需要了解陈烟桥,就能毫无保留地爱。
倪芝越爱越绝望,越了解越发觉不了解。
倪芝替何沚辩白一句,“倒不是,我这个老师,是他走的那位的朋友。她们早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