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舍曼
时间:2020-05-23 10:09:49

  民警低头又看了眼,确实和陈烟桥的身份证信息吻合。
  “怎么认识的?”
  陈烟桥开口,“这个不需要回答吧。”
  看陈烟桥没有被铐起来,只是坐那儿,倪芝倒是松了口气。
  “他犯了什么事?”
  “在XX路摆画摊,违规乱摆卖。我们已经没收了他的东西,就是要对他教育一下,下次不能再摆了。因为他是外地人,就让他朋友来接一下。”
  倪芝问,“这不是城管管么?”
  “因为接到群众报警电话,我们就去了。”
  “哦,”倪芝点头,语气里丝毫没有一丝感谢,“谢谢。”
  又陷入了沉默。
  民警极少见这种情况,大部分喊了亲戚朋友来,要不是焦急关切,要不是破口大骂怎么犯事了。只有这两人,完全跟不认识一样,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更奇怪的是,让陈烟桥提供一个朋友的电话,他都说不出来,只说了倪芝的工作单位,让派出所直接打电话去。
  民警咳一声,“这位女士,我们已经对陈先生批评教育过了。这样,你出示身份证,我们需要登记。另外,再需要向你再核实一下他在北京的工作和住址,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离开了。”
  倪芝哪知道陈烟桥跑到北京来多久了,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工作,又住哪里。
  她看了一眼陈烟桥,他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接了庞文辉的电话,说已经到她公司楼下一会儿了,如果是加班让她不着急,还是老地方等。
  倪芝沉默一会儿,“我临时有点事,冯淼开车跟人剐蹭了一下,要我帮忙。”
  庞文辉没怨她不早说,“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倪芝抱歉,“帮我和伯父伯母,还有蓓蓓说不好意思,别让他们等了。”
  庞蓓蓓早就告诉她了,给她订了蛋糕一家人庆祝。
  庞文辉了解倪芝,“好,你自己小心。”
  倪芝挂了电话,知道自己在民警面前说谎不合时宜。
  “抱歉,不想让家人担心。”
  “理解。”
  “我再打个电话。”
  民警做了个轻便的手势,看倪芝拨了个电话,给她刚才口中说的伯父伯母。
  她再挂了电话,刚才沉默的陈烟桥抢着开口。
  “她不知道我住址和工作,”陈烟桥抬眼,“我可以给我房东电话,打电话跟他核实,但我不好意思请他过来。”
  倪芝刚才说了两次抱歉,一次是和那个男人的家人,一次是和民警。
  唯独没有和那个男人说。
  说明在她心里,已经不拿那个人当作外人了。
  他才是外人。
  倪芝重新优雅地坐下来,她搁在桌上的双手随意交叠,指甲是漂亮的翡翠□□眼,像极光一样舞蹈在她指尖。
  “我确实不知道他这些信息,不知道他来北京了。”
  “但我,”倪芝说,“认识他很久了。”
 
 
第92章 烤红薯
  “你究竟来北京做什么?”
  出了派出所, 天色已经暗下来。四面八方的秋风瑟瑟,如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让人心头发凉。
  倪芝把手揣进风衣口袋里, 她如今也会穿裸粉色的风衣, 陈烟桥当然不知道这是近年兴起的好嫁风,只感觉她娴静许多。
  她朝她的过去发问, 没得到回应。
  倪芝讽刺地勾唇,“你不答就算了。”
  她说,“今天是意外, 我当没见过你。”
  倪芝把顺着丝滑面料往下滑的链条扶回肩上,路边伸手拦车。
  “别。”
  她身侧传来一声男人的叹气声。
  果然她心里还没数到三秒,纤细的胳膊已经被陈烟桥箍住。
  陈烟桥此时此刻,再顾不上从派出所出来的狼狈和自尊全无之感,向她低头。
  “我当然是找你。”
  倪芝当然不信他在警察面前的鬼话, 什么来了北京一个月, 是为了找份美术相关的工作。结果工作没找到, 已经要交不起房租了,迫于无奈街头卖画。
  陈烟桥这人,估计在北京确实是没什么正经工作的, 查也查不出来。他从学校毕业至今都在给自己打工,无论是创业烟.巷还是开老灶火锅店, 他这经历根本没法在就业市场看, 更何况他手腕有伤,实力是大打折扣的。
  所以他说他被迫街头卖画,再配上他那副沧桑吊诡的模样, 和他鬓、须、发都少白头,与身份证上的实际年龄相去甚远,警察都信了,只当他是众多无奈北漂中的一员,批评他批评得点到为止。
  倪芝知道烟.巷在北京有工作室,他既然没去,多半是打算故技重施,再开一间火锅店。
  她一想便头疼,“你找我,就是街头摆卖?再请我去了一趟局子里。”
  陈烟桥那么高的个子,被她说得佝偻低头,掺白的刘海在风中被拂得无依无靠。
  “对不起,”他声音低下去,快被风吹散了,“我想着你过生日。”
  倪芝语塞。
  陈烟桥穿得极单薄,不透风的皮夹克都被吹得掀起一角,还是黑色的皮夹克,竟然穿了这么些年也不烂。记得以前袖口就已经磨光了皮。
  倪芝低头看去,这件袖口只磨得轻微。
  陈烟桥察觉到她的目光,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咳一声。
  “不是以前那件。”
  以前那件自从分手以后他便不穿了,因为记得倪芝穿过。她被烫伤那回他送她去医院里,他就给她披上了。后来两人在一起情深意切的时候,倪芝挽着他没少把手揣进他口袋里。他时常能想起来她,便舍不得真穿烂了,好好地收进柜子里。
  他看倪芝的眼神愈发晦涩,把这些没必要同她说的话都深深地藏在漆黑的眸子里,看得倪芝避开目光。
  倪芝问他,“你知道我公司?”
  “嗯。”
  “我如果不经过那里呢?”
  陈烟桥的喉头滚动,“我总要碰碰运气。”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失去你,运气这般差,命运该眷顾眷顾我了吧。”
  你不知道啊,你的运气只会更差。
  倪芝看着他,没忍心说庞文辉定会在公司楼下接她,陈烟桥压根儿没有邂逅她的机会。
  陈烟桥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恻隐,察觉到她最怕他示弱的自嘲。
  “如果一天碰不见你我就天天去,总有那么一天,想让你看见我,就像以前在中央大街上偶遇,坐下来我的画摊,问我一幅画多少钱。”
  陈烟桥摇头,“可惜,看来我运气确实不好。”
  倪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的公司。”
  陈烟桥不知为何笑了笑,从前只有他奇怪,怎么会有倪芝这样生猛不忌的姑娘。素不相识,见了几面就知道他是绵阳人,知道他有过去,知道他在缅怀故人,知道他曾失去挚爱。第二次见面他被她尾随,竟然鬼使神差地带她去给余婉湄烧纸,她是那般轻易能走进人内心世界。到后来,她又窥破他深藏多年的秘密,他对余婉湄的爱,是夹杂着病态的愧疚心理。
  直到他们分手了,世界那么大,人海那么广。可他发觉只要眼里有这个人,他就能知道她的一切。
  每日去她家楼下徘徊,就知道她何时归家。开间火锅店在帘子背后瞧她,便知道她现在过得极好,有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至于她的公司,当然是看她淘宝订单。
  不知道倪芝当初爱上他,是不是同他这般,因为眼里都是她,所以隔了山海岁月也对她了如指掌。
  陈烟桥兀自地笑,他唇薄,笑起来却不凉薄,好似还有滚烫的情绪从他唇角溢出来,烫得倪芝发慌。
  北京的秋天比哈尔滨干燥许多,雾霾又严重,他的皮肤比以前更糙,这么一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
  上次他们躲在公园里黑暗的小路只顾话从前,她抚过他的脸,摸过他胡茬扎人的手感,却没细细端详过他笑起来的样子。
  如今路灯下看他皱纹爬上眼角,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近四年春秋寒暑。
  派出所里倪芝说出来的时候都有些诧异,“我认识他许久了。”
  原来已经认识他五年了。岁月就这样无情地流逝,带走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
  尤其是在北京这样的地方,这般车水马龙行色匆匆,越发显得他们这份过往的感情微不足道,早已是过往云烟。
  只有他们知道,两人隔着漫长的岁月在这里见面,就是过去没能成为过去,光阴却没有等他们,日月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路。
  倪芝不自然地别开眼,“烟叔,你老了。”
  她也老了,没法再有一次二十三岁,能用尽全力不求回报地爱他一次。
  以前她想过,倘若不认识陈烟桥就好了。现在他站在眼前,还是她爱的模样,她想时间重来一次,她还是会爱上他。
  她哽咽起来,“我也老了。”
  “你老什么?”
  两人隐忍的情绪此刻有了个宣泄口。
  陈烟桥走近她,阴影遮着她,他颤抖着张开双手,“给我抱一抱。”
  他说完没有管倪芝的答复,直接把她拥在怀里,幸好她不是浑身僵硬和抗拒,远没有她口中说得这般绝情。
  陈烟桥抱着她,两人的心跳渐渐同步起来,好似跳成了一颗心。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不会老,你永远是我的丫头。”
  倪芝退后一步,在这样繁华城市的布景前,一颗心重新跳回两颗心,再无干系。
  “你不懂。我说我老了,是我们没法重来了。我上次当我们告别过了,你为什么不肯听,偏要过来找我。”
  陈烟桥还是那句话,“你生日。”
  倪芝的感情宣泄完毕,心已经回归现实了。
  她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早,“谢谢你陪我过生日,我领情了。”
  这句话说出来,不免有些讽刺,他是来给她过生日的,却害得她生日当晚从派出所出来。
  倪芝没打算叫车,当着他面给庞文辉打了个电话,报了地址让他来接。
  转头看,陈烟桥已经走远两步又靠在路灯下点了支烟,他看倪芝放下电话,目光隔着烟雾和北京夜晚的雾霾,朦朦胧胧间仍是漆黑滚烫的。
  倪芝颔首,“那我走了。”
  陈烟桥嗯了一声。
  倪芝不妨说得明确些,“我对象来接我,你在这里不方便。”
  陈烟桥站直了掸掸烟灰,“好。”
  她以为他要走,他却两步逼近了,满是薄茧的手又握住她手腕,“给我个电话号码。”
  两人僵持几秒,他加码,“你知道,我应该不会打的。”
  “那你要来做什么?”
  “谁知道,万一呢,要是还有今天这样情况。”
  倪芝,“你应该回家去。”
  陈烟桥松开她,他自嘲地笑了,“算了,估计我有事你也不会来。”
  就像他今天没让敢民警电话里说他名字,就是怕她听见就不来了。
  他当然知道说什么话最惹她心疼。
  倪芝闭了闭眼,还是认输,“不会。”
  对陈烟桥,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她低头拨弄手机,陈烟桥的手机铃声很快便响起来,又挂断了。
  是个北京号码。
  倪芝说,“我的。”
  陈烟桥应她,“好。”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原来她还记得他的电话号码。其实以他们两个人的感情,谁又会记不住谁呢。
  这回不需要倪芝催促,陈烟桥转身走了。
  把存好电话的手机揣回兜里,双手也插兜里,皮夹克跟着轻晃。
  原来满世界的霓虹,可视距离不过几百米罢了。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倪芝刚才怕庞文辉过来看见他,现在又盼着他走慢点。
  其实陈烟桥走得很慢了,派出所前面这一片行人道很旧,凹凸不平,他的腿还是跛。倪芝想他几年前有没有这么严重,好像左腿滞得更久。
  直到倪芝面前一声短促的喇叭响,她才回了神。
  那车灯晃了两下提醒她,让她眯起眼睛,那车灯又暗下去。
  原来是庞文辉的车。
  “生日快乐。”
  “谢谢,”庞文辉没问,倪芝主动说了,“我刚刚在看那边有个烤红薯的,没留意你来了。”
  “想吃?下次我买了带回来。”
  “想吃刚出炉的。”
  “好,”庞文辉笑笑,“带你去。”
 
 
第93章 艾草
  回到庞家近九点了, 庞蓓蓓困得不行,瞪着一双朦胧睡眼等她。
  庞文辉帮她向庞父庞母解释, 终于在一片融洽氛围中切了蛋糕。
  庞蓓蓓没经历过几个生日, 对生日格外看重,待洗漱完她软软地向倪芝撒娇, “我要寿星婶婶陪我睡觉。”
  庞母哄她,“别闹,她明天还要上班。”
  倪芝主动开口留宿庞家, “没事,我想蓓蓓了。”
  倪芝多感激庞蓓蓓,庞文辉今天准备的饭后约会项目肯定泡汤了,陪她睡觉就不必在庞文辉开车路上感情饱满地说些抱歉的话。
  倪芝牵着她去房间睡觉。
  庞蓓蓓问她e,“你许了什么愿望呀?”
  “听好, ”倪芝替她盖好被子, 压低声音, “早点成为你真正的小婶婶。”
  庞蓓蓓笑得眼睛眯成缝,“真的?”
  “嗯,”倪芝拉钩, “别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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